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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越狱(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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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那个“废物”男人家里出来之后,带着抢来的现金找了个小旅店暂时安顿下来。那个男人很穷,家徒四壁,他搜刮了一遍也只翻出不到五百元的现金——虽然最后连硬币都没放过,也还是没到五百元。
站在街角建筑群的屋檐底下,他冷冷地注视着过往行人或疲惫不堪、或有说有笑地来来往往,捏着裤袋里寒酸的几百块钱,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半小时后,他在一个僻静的胡同里抢劫了一名中年妇女,从她身上搜出二百多块;一小时后,他又在公厕里袭击了一名老年男性,这次收获颇丰,足足一千!更重要的是,他完全能够确信,这两个倒霉的家伙绝不会、也绝不敢报警——
蹲了那么久的监狱,从无数同监犯身上偷师了那么多“技巧”,什么样的货色可以放心偷、放心抢,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可为什么,看着手里的钱,他却那么想流泪啊……
在旅店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下午五六点钟,那个被他洗劫一空的窝囊废居然给他打了电话:“哎……那个,那个……”
他冷着脸等他说下去。果然,电话对面“那个”了一会儿之后,才支支吾吾地压低声音道:“你一分钱都没给在下留啊!太狠了吧!”
“我没宰了你,已经很客气了。”他冷笑道。窝囊废吓得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才缓过劲儿似的:“告诉你一件大事儿,我看见李清麟了!”
这之后的五分钟里,窝囊废磨磨唧唧地讲了一番李清麟是怎么逃狱、然后穿着警服、拿着手*枪大摇大摆进了他家大门蹭吃蹭喝还威胁他提供帮助的全过程,听得他有些不耐烦了:“你他妈的!捡重点说!”
“啊,就是,就是……他现在走了!我听见他给人打电话,好像是要去三合路128号,具体哪儿我没太听清楚……你,你要动手就快点儿,大老板的钱我也拿不住了,太烫手!你杀完人,咱俩好五五分成!”
“五五分成?”
“那……三七开?”
沉默。
“一九开?哥们儿,给我留口饭吃吧,我快揭不开锅了!”
“就一九开。”他又问了一句:“他带了几*把枪?”
“两把,都是警用的……”
“行,李清麟没宰了你倒是挺奇怪的。”他低低地狞笑了声,道:“他从你家拿走什么东西没有?”
“哥们儿,你亲自动的手你不晓得?我家都被你给拆了!”窝囊废委委屈屈地抱怨着:“他是想拿钱,我得有啊!临走时就拿了几包药,剩下的没啥。”
“药?他拿的什么药?”
“布洛芬……哦,就是止疼的。”
“废话!谁不知道那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我问你的是,他是病了还是受伤了?”
“嗳呦!哥们儿,你这话说的,咱哪敢问呐?你知道姓李的手上是沾过人血的,我巴不得他注意不到我咧!不过,不过他脸色煞白煞白的,走路也不稳,估摸着是病了吧?”
“他出门时穿的什么?”
“黑格子衬衫,白裤子,休闲鞋——唔,还有,他好像往脸上抹了什么东西,你加点小心啊兄弟,我怕你到时候认不出来他。”
“你做的很好,等着分钱吧。”他冷笑一声,挂断电话,便立刻冲出了旅馆。
“三合路128号”其实是个小区的地址。其名“盛世锦城”,是本市最高端的小区之一,交通便利、配套设施齐全;尤其是背靠着一片森林公园式的游乐、休憩之地,更让它从一众小区里脱颖而出、出类拔群——要知道,在市中心这片寸土寸金的地界,能开辟出这样一片单纯用来给居民放松娱乐的区域,所付出的成本难以想象。
既然是高档小区,安保措施当然也是非比寻常的严格。他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衣着光鲜的居民进进出出,心底油然泛起一丝疑惑:李清麟作为一个身无长物的逃犯,又是怎么混进去的?难道这里是他入狱前的住处?如果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何在,难不成是他要找人,而这个人恰巧正是小区里的居民?
他从不是个喜欢“想太多”的人。比起思考,他更喜欢直接动手。来这里之前,他精确地计算过他和李清麟分别从各自起点出发所需的时间:他打车需要十分钟,而从窝囊废那个小区出发的李清麟,即便出门就打到车也需要二十几分钟,更不用说以李清麟目前的实际情况,他绝不可能打车——现在所有营运的出租车和快车,都安装了直接接入警方系统的人脸识别设备。
然而直到晚上八点整,他都没能见着哪怕一个疑似目标人物的身影。难道李清麟真是坐车来的?虽然警方现在没有全城通缉,可他已是人尽皆知的杀人犯,谁又会蠢到窝藏这么一个麻烦人物?向来不喜欢思考太多的他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不,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冷静下来……妈的!早知道会等这么晚,他该买点儿吃食垫垫肚子的!
肚子“咕噜”一声,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再抬起头时,奇迹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终于映入他的视线之中——从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高档小区里施施然走出来,赫然是黑白格子上衣、白色裤子和休闲鞋——
他感觉,时间和呼吸全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不甚明亮的路灯灯光之下,高瘦男人的脸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之色,和他那修长身形完全不匹配的、又宽又平的脸上没有半分属于活人的灵动,竟仿佛是具行尸一般。再联想起之前“窝囊废”的忠告,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就是李清麟!他脸上明显是易了容的!
他的右手摸上了裤袋里的枪,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李清麟显然没注意到他:这个时候,小公园里还有不少大爷大妈在跳广场舞,还有年纪更大的在颤颤巍巍遛弯儿,他混在人群里,实在太不起眼了。
眼见着李清麟独自一人走进公园里的小树林里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立刻便跟了上去。由始至终,他都保持着与李清麟前后二十米到三十米之间的距离,以免被对方发现;事实证明,李清麟确实根本就没发现他的存在,而是不疾不徐地沿着林荫道散步,闲适悠然地活脱脱像个退休的老大爷——
好几次他都想掏出枪直接给对方的脑袋开个窟窿,就像昨天早上对那个倒霉的警察所做过的那样。可是不行,每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总会不合时宜地遭遇两三个同样“饭后百步走”的大爷大妈,根本下不了手!
就这么僵持了约十分钟,李清麟终于放慢了脚步。他四下观察一番,惊喜地发现此地正是绝佳的狙击地点:周围无人,树木环绕,安静而隐蔽——
再见了!我的猎物!
他无声地狞笑着掏出手*枪,奇快无比地开了保险;而就在同一时刻,电光火石之间,李清麟也动了!
“砰。”
很轻的、沉闷的一声枪响,声音小得只有在场两个人能听见。他先是感觉右手手腕一麻,手里的枪便飞了出去——对,枪是飞出去的,因为子弹的冲击力实在太过惊人,他被“带”得直接仰面栽倒在了地上!
他感觉右手很痛,可现在他根本叫不出来。李清麟那张活尸一样僵硬的假脸悬在他头顶,嘴咧成了小丑一样夸张的弧度,衬着他那死白的脸色,简直恐怖到令人作呕:
“你好啊,孙杰。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本想呼救,可下一秒,李清麟的手就劈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三秒之后,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意识再次回归之时,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封闭的铁屋子之中。李清麟就坐在他对面的塑料椅子上,手上把玩着一只黑黢黢的小锤子。他下意识地挣了挣,才发现自己双手被手铐铐在了背后,两只脚也被绳子给牢牢捆住了,动一下都是奢望,于是只得示弱道:“李清麟,你想干什么?”
李清麟百无聊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左手食指指了指屋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我怎么知道?”他心虚地回道,一边不动声色地试图摸向自己的裤袋,却听李清麟凉凉地说了句:“别找了。你身上能开手铐的铁丝已经被我扔了。”
闻言,他果然也不再有别的动作,索性完全放松下来:“那个窝囊废向你出卖了我,是不是?”
李清麟不置可否。他把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这儿是个废弃的仓库,常年无人,隔音效果非常好……”
“是个杀人的好地方。”他替李清麟把后面的话说完整了:“你刚才就能杀我,为什么多此一举?”
李清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反问道:“秦唐是你杀的?”
“你说呢?”他狞笑着,死死盯着对方那张僵硬的假脸:“明知故问!李清麟,亏你还是个连环杀人犯,百闻不如一见,居然是个只会偷袭、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废物孬种!有种你就放开老子,跟老子公平决斗一场!废物!呸!”
他语无伦次的破口大骂,不抱希望地用着最原始、最愚蠢的激将法,意图让李清麟恼羞成怒地给他个痛快,可没想到李清麟居然上钩了:“你想看我的脸?可以。我不仅会以真面目示人,还会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姓李的,你什么意思?”他有点没法理解他说的话,皱着眉反问。李清麟二话不说,当即撕下伪装、露出一张苍白却极尽俊美的脸:“你第一个愿望,我已经满足了。在满足你第二个愿望之前,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倏然探身向前,高挺的鼻尖几乎戳在孙杰的脸上:“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我怎么知道!”孙杰先是极不耐烦地说了句,随即后悔似的补充:“你问我也没用,我确实不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和秦唐没有私仇,他死在我手上,纯粹就是倒霉。谁让他碰见你了!”
李清麟饶有兴致地问:“也就是说,你之所以对秦唐下手,是因为他在看守所里做了我的管教?可负责看管我的管教民警不止秦唐一人,你为什么偏偏只杀了他?”
“哈,老子哪管那么多?老板说让我杀了你那个管教民警,我就去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孙杰从两道黑漆漆的眉毛下往上翻着眼睛,笑声有些凄厉:“姓李的!算老子倒霉,这回是彻底栽你手上了,要杀要剐就痛快点儿,别他妈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
李清麟停下摩挲小锤子的动作,神情近乎悲悯地看着他:“孙杰,你杀人就只是为了钱?只要给你钱,你就会去杀人?”
“废话,不为了钱还能为什么?为了娘们儿?我呸!”孙杰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还是像你一样,为了那些可笑的狗屁‘正义’?哈哈哈哈,我还从没见过哪个杀人犯像你这么道貌岸然的!你以为你很高尚、很了不起吗?李清麟,你去问问那些警察,问问法院、检察院,在他们眼里,你和我有任何区别吗?”
李清麟并不恼火。他只是垂下眼帘,声音很是平静:“给我几个名字——秦唐事件中,联系过你的、所有人的名字。”
“哈啊?!”到了这个份儿上,孙杰已然不怕了。他近乎狂笑地斜睨着李清麟:“你在对我逼供吗?姓李的,你以为你是警察?怎么的,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还能把他们全都宰了不成?那好,我告诉你——看守所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内应!去啊,把他们都杀了啊!”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放弃的。”
李清麟温柔地冲他笑了笑,径自朝他走了过来。孙杰以为他是要杀自己了,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料李清麟竟解了他的手铐和脚上的警绳,又扔给他一把匕首:“现在,我满足你的第二个愿望。来,杀我。”
李清麟话音未落,孙杰的身影已经闪至近前,寒光倏然落下!他曾在军队待过几年,这些年来也从未疏于锻炼,因而体能上丝毫不逊于前,这一击更是拼尽全力、有十成把握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可就是这集中了他全部爆发力的一击,竟然落空了。李清麟快如鬼魅般侧身避开,顺势闪至他背后,等他反应过来时,后者左手已经攥住了他的右手腕,“喀”的一声脆响,孙杰活生生疼出一声哀嚎!
——他的手腕,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扭断了!
“天底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受过专业训练。”李清麟一边轻描淡写地解释,一边如法炮制卸了他的左手手腕和双脚关节,将他重新撂倒在地。孙杰早已疼得说不出话来,便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偏偏这种时候,李清麟竟又把之前放在一旁的小锤子捡了起来,回头冲着他弯了弯嘴角,笑容温和清浅,却把孙杰吓得魂不附体:“你……你要……要做……做什么?我,我真不知道……我连那个窝囊废叫什么都不……”
“我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李清麟笑了笑,水墨画似的眸子里却仿佛有血色的火光跃动:“你曾经也是个受害者,又可怜又无知,对么?”
孙杰痛得两眼发黑,此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连连点头。然而下一秒,李清麟手里的锤子却毫不留情地敲碎了他的腿骨,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可是,没有人有无知的权利。”李清麟抬手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笑容天真如同恶魔:“尤其是……那些又蠢又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