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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石刻开车送周焉回家,已经很晚了,周焉下车犹豫了一下,终于礼貌周全,问他“要不要进屋坐坐”,石刻也礼貌周全的谢绝,看周焉明显松一口气。
      四孃应的门,给他揿开电子门锁。他进了屋去,厅里灯火昏暗,偌大的空间只开了一盏壁灯。不知道周致这时在干什么,他尽量不去想这时候是不是有一个“朋友”在她的香闺里。他轻手轻脚上楼,正要溜进自己房间,角落里忽然他妈妈的声音响起来:“站住!”
      周焉一怔,站住转过身来,周致坐在过厅角落那把沙发椅上,就是早上的那张。她穿着小礼服裙,晚妆也没卸,弄得面貌在侧光下有些狰狞。家里一定没有别人,因为她大嚷大叫起来:“这么晚回来,你去哪儿了?为什么那个姓石的打电话说你在他那儿?你在那儿呆了多久?你有没有吃他的东西?”
      周焉笔直的站着,半晌轻声地说:“我累了,要休息。”
      周致尖叫:“你给我站住!我辛辛苦苦养你二十年,不是叫你不学好!姓石的是什么人我都摸不透底,人家玩的那一套是你能沾的么?”
      周焉惊奇,周致向来胸怀宽广,石刻就算真的是同性恋,她要不要这么大反应?周致见他只是站着,脸上表情平板,顿时以为心里怀疑的东西八九不离十,整个人都激了,大步走上前,劈手便是一个耳光打过去,骂道:“我叫你不学好,你个小孽种,我生你干什么,我不如当初做了你,养你这么大就是叫你犯浑的?”
      四孃在楼下听到闹得不像话了,急三火四的奔上楼,正好见到周焉挨打,顿时心痛的直颤,跑过去张开手拦着周致,用浓重的口音叫:“别,别打,你好歹叫他说清楚再打呀,这么高的大小伙子怎么能说打就打!焉儿,你到底怎么惹了妈妈,快赔个不是呀!”
      周焉木然站着,脸上挨那一下,顿时肿起了四条红印。可他觉不到疼,他只恨恨的看着母亲,这个女人居然是他的母亲。周致气得发抖。看他冷飕飕的眼神,更是怒火满盈,隔着四孃手指着他,厉声道:“好,你让他说,让他说!他什么人不好交,去交石老大那种人。他给你东西没?在哪儿?交出来!”周焉不吭声,她使劲把四孃甩到一边,冲过去翻他身上外套的口袋。四孃怕她再打周焉,又扑上去拉扯她。三个人乱作一团。
      她搜了半天,什么都搜不到。厉声道:“拿出来!”周焉看着她不吭声,她没头没脑的打下去,叫:“拿出来!”
      四孃一边拉周致,一边心疼得直哭,叫道:“焉儿,你妈要找什么你就拿出来吧,何必吃这眼前亏,你要四孃心里疼死呀!”周焉心疼的是四孃,哽声道:“我不明白妈妈要我拿什么。”
      周致叫道:“你还敢赖,好呀,你还敢赖!”四孃慌忙使尽了全身力气扯着她,叫:“阿致,一个小伙子,身上东西多了,他怎么知道你说的什么。”周致接道:“石刻给他的东西!他给你的,还是卖你的?那玩艺嗑着带劲吧?什么不好学,去学嗑药!”
      周焉叫道:“我没有!”他恨着母亲,却没想到她恶劣到要这样污蔑他。周致叫:“你没有?你没有你跟石刻呆在一块?石刻那混蛋心黑到家了,所有玩药的损招都是他想出来的。我不管他是卖还是自己嗑着玩,拉我儿子下水就不行!”
      四孃这回听懂了,也急了:“焉儿,你要是有快点把那东西扔了,那不是好东西!”周焉大声说:“我没有!”他气恼,她们都不信他,她们都以为他轻易就会上这种当。周致叫:“你再说你没有?”周焉气往上冲:“石刻是你带回家的,是你的‘朋友’,你知道人家不是好人就别招惹,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用力把身上外套和裤子,所有口袋都翻开来,给她母亲看他一身的空空如也,他恨恨道:“我不是你,我不会那么自甘堕落!”
      他推开周致下楼,要离开她的家。这里连氧气都是稀薄的。四孃吓得够呛,跌跌撞撞的追,他在前面大步地走。刚下了楼梯,周致忽然拼了命似的追下来,从后面一手拽住他的衣袖,声音都颤了:“你……你要去哪里?”
      周焉用力甩开她。她是女子,力量毕竟微薄,顿时给甩得踉跄后退,一跤坐倒在楼梯上。周焉看她摔倒,心里挨了一刀似的不忍,不由得站住,看他母亲已经满脸是泪,她坐在那里喘气,眼睛发直,接着大声抽噎起来:“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是我儿子,我儿子必须和我在一起,你哪儿也不能去,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一个!”
      他走也不是,留又不甘,四孃使劲拍他后背:“还不把你妈扶起来,那是你妈!”他愣着,最后终于去扶了她起来,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望着他哭,她脸上那些顶好的化妆品即使哭得这么厉害,也没糊掉。

      梅汝莹开车进学校,学生本来不被允许开车进学校,可她是高官的女儿,享受些特权也是应当的。她把车停在体育场外面,远远就看见周焉坐在看台上。他抱着膝盖坐着,看上去似乎不过是在晒太阳。
      她去坐在他身边。周焉看看她,把外衣脱下来叫她坐在身下,说:“很凉的。”
      汝莹微笑:“我哪有那么娇弱。你一向怕冷,都这样坐着,我只要和你一样。”周焉不答话,只是愣愣地发呆。
      昨晚他胡乱洗了澡睡下后,周致悄悄来到他房里,还有些小抽噎,在他床边坐着。他只作睡了,不理她,她也明知道,独个儿那么坐着。她拼命想恢复母子的关系,临走了跟他说:“把你的梅小姐请回家来吃个饭吧,也让妈妈看看她。”
      周焉不作声,请汝莹回来干什么?看他一无是处的家,还是看他乱七八糟的妈妈?
      汝莹见他没话说,倒是也习惯了,自己柔柔的挑些家常话儿讲给他听,告诉他自己姨母家的表哥来他们家一起过春节,她高兴,因为她从小就跟那个表哥特别好。说了一圈回来,轻轻的挽着他的胳膊,柔声道:“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心情好一点,好么?”
      周焉抿着嘴唇,忽然就笑了,反握住她的手,说道:“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什么,见了你也好了。”
      汝莹松了口气,微笑道:“那就好。我真怕你心里过不去成个疙瘩。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
      这番却叫周焉吃起惊来,问她:“你说什么?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谁死了?”看汝莹也是一脸诧异,说道:“怎么你不是因为冯老师的死难过么?你不知道么?”
      周焉心里一凉,颤声问:“谁?哪个冯老师?我们的冯老师?”
      汝莹点头:“都已经上报纸了。他……他自杀,割腕,周焉,周焉你还好么?我知道他对你好……”
      周焉白着一张脸,想起了两天前的早晨他妈妈看报纸时那番言论,现在想起来,那一番话异常的冷漠无情。他似哭似笑,脑子里想到的东西也异同寻常,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他对我好……他是对我好,他说我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学生……是不是因为他对我好,所以才会死?”
      汝莹惊跳起来:“周焉你说什么!”
      周焉声音发抖:“从小到大从来没什么人对我好,我老觉得是不是我孤星入命,老天爷把所有会喜欢我的人都隔开了,带走了。”
      汝莹佯怒道:“那我算什么?”
      周焉看着她不说话。她叹着气,想把他抱过来。她想吻他颈后柔软的短发。可是最后什么也没做。他们恋爱,却从没有过任何亲密些的碰触。

      她回了家,她家所在的政府官员家属区门口,有警卫在那里大声训斥一个十几岁推自行车的男孩,隐约听着好像那男孩在院子里乱游荡来着,看到汝莹在车里看,就训斥的更来劲。
      房子与房子之间的空地上有几样健身器械,一个留着半长黄头发的年轻人坐在那里抽烟,汝莹远远看见了,把车停下,就走过去,高高兴兴叫:“表哥!”
      她表哥名叫李文放,是姨母家的孩子,跟她从小就最亲密的,这时仰起头微笑,让开一点让她坐下,又拿出烟盒来:“抽烟不?”
      汝莹扁嘴微笑:“谁要抽,呛死人了。”
      李文放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消愁解乏,还能打发无聊。”
      汝莹说:“我不要听你的歪理。你怎么到这里来坐着,闲家里太闷么?”
      李文放伸了个懒腰,说道:“家里来了客人,就是那个公安局的淳于老头,神神秘秘的,我就出来透透气。”
      汝莹笑:“是淳于伯伯啊,他人很好的,当年还是爸爸的顶头上司呢,他们是好朋友。”
      李文放冷笑:“什么好朋友,你也知道他当年是姨父的老上司,结果现在姨父做了这么大的官儿,他还是一个市里的公安局长,他心里能平衡么,还能拿姨父当朋友么。”
      汝莹愣一愣,说不出话来,李文放抽一口烟,又说:“我恍惚听见点,他跟你爸爸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案子,姨父好像挺不高兴的,说话声音那么大。”
      汝莹顺口就问:“爸爸说什么?”李文放学着梅清华的语气,绘声绘色的转述:“他说,‘那家伙是自杀,就是自杀,他有抑郁症,自杀还不正常么?’”
      汝莹忽然说不出话来,怎么又来个自杀?哦,二十年前的某件自杀案,那怎么又拿出来说了呢?说话间他们家门口走出来两个人,汝莹认得年纪大的是樊川市的公安局长淳于千山,年纪轻的是局长的得意高足丛跃。汝莹高声叫了人,问了好,看他们坐上一辆车走了。表兄妹俩人回家,看到梅清华坐在沙发上沉着脸生气。
      汝莹坐到他身边,给他开心:“爸爸,门外草里有一只猫,它看到前面有老鼠,居然拔脚就跑,你猜为什么?”
      梅清华一下子笑了:“因为它要去逮那只老鼠。”他拍拍女儿的手:“你呀,真是爸爸的开心果儿,也只有你知道怎么让爸爸高兴。”
      汝莹问:“淳于伯伯来有什么事?”梅清华道:“不过是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最近一件事又勾起来。——对了,你们学校自杀的那个老师,是中文系的?你的那个小朋友,叫周焉的,不就是中文系?”
      汝莹点点头:“嗯,冯老师对周焉很好,周焉听说他自杀死了,不知道有多难过,怎么……”她忽然联想到了一起:“怎么和二十年前的自杀案有什么关系么?”
      梅清华叹口气,说道:“我女儿也不是一味的单纯,也有头脑,不错不错。二十年前那桩案子,死者是咱们这儿当时首富的儿子,独生子,很年轻,大学还没毕业。结果不知怎么的就抑郁了,那,有什么办法?自杀,也是割腕。他父亲不肯相信他真会自杀,你知道,有钱人哪,把我们折腾得够呛。我们做警察是保一方平安,又不是谁家的专职保镖。所以后来一有机会,我就转行去了行政机关。那案子也算是你爸爸生平最大转折的开始。”
      汝莹叹一口气,说:“那个死者的爸爸真是可怜。”
      梅清华冷笑:“可怜?有什么可怜?汝莹,单纯也就算了,做人不能太善良。这些有钱人只顾赚钱,连儿子得了抑郁症都不知道、不懂得,有什么值得可怜?”他抬眼看李文放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闷声不吭的听着,皱一皱眉:“汝莹你先回屋里去。文放,我跟你说的那个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汝莹乖乖的回房去。二十年前的大学生,二十年后的大学教授,同样割腕。她不知为什么,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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