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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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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焉夜里醒来,翻个身,看见不远处石刻坐在地铺上,围着被子,就着台灯一点黄亮的光看书。他在被子里把自己缩一缩,缩的更紧,冰凉的赤脚贴着小腿,好像能暖和一点。他迟疑着开口:“你要不要上来睡?”
石刻回头看看他,沉默一阵,起身走过来。
他过来,周焉就不由自主一阵高兴,因为知道他的身体有多么暖。他掀开被子躺下,包裹在睡衣裤里面的身躯的热量发散进被窝,周焉像着了魔似的偎了过去。
他这样主动,石刻却莫名的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的胳膊腿都伸得直直的规规矩矩的,周焉也没了下文,过一阵,响起了细细的鼻鼾声。
石刻那么硬梆梆的躺着,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时候才睡着。早上他醒来,知道身边已经没人了,不过厨房那儿却有响声。
周焉动作很轻,怕吵了他睡觉,但他的家太小,最轻的一点声音也可以听得清楚。他背着身子,听着后面的声音,安静地只在脑中想象每一种声音与之对应的动作。周焉在打鸡蛋,在切火腿,在洗蔬菜。他家里本来只有那些洗洗就能吃的菜,周焉病的这段日子为了给他补养,家里多了好多以前绝不会有的食物,更像个家的样子了。
煎蛋的声音和香味,煎火腿的声音和香味,煎面包的声音和香味,石刻躺在被子里笑,高油高热量,嫌我太瘦么?他无声不停的笑,怕要是不笑搞不好得忍不住哭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哭还是该笑。
周焉关上煤气,关上油烟机,拔掉所有该拔掉的电插头,最后用湿布擦干净灶台和墙上那一点油烟痕迹,把吃的东西摆上餐桌。然后穿上外衣鞋子,轻手轻脚的开门离开了。
他带走了自己随身的所有物品,餐桌上食物丰盛,却只摆了一副碗筷。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这些日子的一切,包括那一夜,对他来说,应该都只是个意外。
生活恢复了它原有的轨道。石刻的教师生涯过的顺风顺水,反正他也并不需要真的教书。他定期去班上看看,周焉有时在有时不在,在了其实也和不在一个样,石刻并不自我感觉良好到会认为他冷冷的样子是专为自己。
他的生活乱中倒是有序,没事照常去去夜店,那儿是他的根据地,偶尔跟某些人谈谈心,普及一下毒品代用品的知识,虽然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是在贩卖——他越来越真正像个义工了。现在这样单纯的生活,真的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它简单安全轻松。至于周焉,唉,地球缺了谁都是照常转动,他对周焉固然感情失控,离没他就不能活的地步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忽然某天生活这条通顺的直路又拐了个不大不小的弯,简直像是开了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他下班的路上接到了丛跃的电话,丛跃在电话那头有点迟疑:“石刻,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笑:“过得怎么样,当然就一个好字儿,无比的轻松自在。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丛跃说:“有一个案子,需要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石刻有点意外,笑道:“啥?不会吧!什么案子?我辞职的时候可是所有案子都结了的。——不会是涉毒案吧?涉毒案你别找我,我可不是你的线人。吸毒的我不能随便出卖他们;贩毒的我现在更不能指控谁,我还得混下去。”
丛跃的声音有点无奈,石刻几乎能想象到他在电话那边眉头皱成多大的疙瘩:“我知道你的‘事业’很重要,我也没说要问你涉毒案。我要问的是一个叫做周致的女人。你最近不是和她挺熟么。喂?你怎么了?”
石刻踩完一脚刹车惊魂未定:“没事儿,我差点没看到红灯。你说谁?”
他匆匆忙忙的开车到市公安局。这里出来进去的人们见到他都还很亲热,忙着跟人寒暄打招呼,从跃在自己办公室就听到,推门出来,远远的招招手。
石刻进他的办公室,他手里转着笔,抬着眼皮,石刻一屁股坐进他前面的椅子,舒服地靠着,笑一笑露出一只深深的酒窝:“我来了,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跃板着脸:“你这么说,我会更加怀疑你说出话的真实性。”
石刻转着眼珠:“那不如换我问你?”
丛跃看着他,好一阵慢慢点个头:“我也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石刻脸上的笑容还挂着没有消失,可是眼睛里分明没有了笑意,他研究性的瞧着丛跃,慢慢开口:“出什么事了?”
丛跃木木的说:“出大事了。”
他说:“梅清华死了。”
石刻脸上那点残留的笑容终于消失,他的脸色一时有些发白:“自杀还是他杀?”
丛跃说道:“初步判定是他杀。”
“死因?”
“失血过多,”丛跃干巴巴的回答,“他被发现是在一辆车里,车主是他的内甥、你的对头李文放;现场残留有□□气味;左手手腕动脉被利器割破,造成大流血而死亡,死亡时间是昨天凌晨2点钟到4点钟之间。车上找到了凶器,是一枚刀片,老式剃须刀用的那种薄刀片,不过上面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目前他的死亡在严格保密中。”
石刻呆呆的看着他,半晌问:“那又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们需要了解情况阿,”丛跃说,“你不正好是个了解内情的么?”
“我了解什么内情?”石刻像被刺一针差点跳起来:“说这种话要有证据,你们可不能随便瞎说冤枉好人。”
丛跃皱眉:“兄弟,你庄重一点行不行?我怎么没证据了?这个女人……”他拍出一张照片,是周致,“这个女人,是梅清华的情妇,两人秘密来往已经有半年左右;她三个月前刚搬到本市,搬到这里来的第四天,你就作为客人去过她的家里。我没说错吧?她的儿子是你现在的学生,正巧,她儿子的女朋友,就是梅清华的独生女儿。”他一边说,一边拿照片,话说到这儿,周致、梅清华、周焉、梅汝莹四个人的照片正好排成了一排,“巧合可真多!”
石刻眨眨眼,笑笑:“你以前说过,越多巧合,就越多破绽。”看丛跃脸色木然依旧,忽然做恍然大悟状:“靠,你不会吧,这几个人都和我有关系,莫非你怀疑我?”
丛跃冷冰冰的瞧着他:“我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石刻瞪着他,半晌赔起了笑脸:“得了,你要是怀疑我,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
丛跃叹口气,说道:“石刻,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一定有嫌疑的。凶手具备相当的反侦查能力,而你曾是出色的刑警;谋杀的动机若非图财害命,一般无非两种:情杀和仇杀。而你认识死者的情妇,几乎是她搬到这个城市之后第一个到她家做客的人。”他说着,扫一眼周致的照片:“这个女人即使只看这种证件照,也是相当有魅力。”
石刻有点生气:“喂,你什么意思?这样的女人我认识多了,是不是一个一个我都有一腿啊?就算我跟她有点瓜葛,我靠,我是什么人?我会为她杀人么?废话少说,你到底要干嘛?你是不是准备留我在这儿呆上48个小时?要不要叫个人进来做笔录?”
丛跃淡淡道:“笔录我可以亲自为你做。”石刻差点跳起来:“靠,你不会吧?还搞个‘亲自’!”丛跃不理睬他的抗议,自顾自的问下去:“四月六日凌晨2点到4点之间,你在哪里?”
石刻张口结舌,半晌悻悻的坐回去,回答:“我那天在雷哥的店里,过了午夜之后挺长时间才离开,我说不好具体几点。”他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临走的时候我跟红泪通短信来着,我看看,哦,走的时候正好一点四十五分,去停车场开车,到家最多两点十分,之后睡觉。我最近没床伴,没有人可以为我做不在场证明。”
丛跃本来公事公办的在记录,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就停了笔,皱眉瞧着他,他眨着眼:“你不用瞪我,配合警务人员调查是好公民的责任,还有什么快问。”
丛跃淡淡的接下去问:“你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周致的?”
石刻走出公安局,心情降到了谷底,只觉得到处都倒霉,他开车挂档,越想越不放心。他想给周焉打电话,手指头放在通话键上半日也下不了决心按。左思右想,到底还是一闭眼用力按下去。
周焉倒是出乎意料很快接了电话:“石老师。”
石刻被这个称呼噎了一下,愣一愣才问:“你在哪儿?”
周焉回答:“我在学校,不过正准备回家。怎么,有事么?”
石刻急忙用力点头,也不想想他根本看不见:“对我有事,我有急事,你要回家么?我送你。”
周焉似乎有些担忧:“你有什么事?你是要找我妈妈么?”石刻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我找你妈干什么?我心里想什么你现在还不明白?我要是有什么事儿那全是为了你,为了你!”
周焉在那边不说话了,石刻努力让自己情绪平静:“你在门口车站等我,哪儿都别去,我十五分钟到。”
可是第一个路口就碰上红灯,之后一路红灯。他恨不能自己的车忽然像007的座驾长对翅膀。好容易快到了,周焉要回家的话,等待的车站应该在他的左手边,他伸长了脖子远远的就张望,正是好时间,车站上挤满了要出门的学生,红红绿绿的人头攒动,单是他最想看到的那个看不到。他到前面路口处拐弯,边打转向边绝望,懊丧得几乎想哭,周焉一定是等不及走了,都怪那堆红灯。他坚决不肯想也许周焉根本就没有等他。
前面有公共汽车在进站前慢腾腾的磨蹭,石刻跟在后面,几次都想一脚油门踩下去车毁人亡算了。倒不是他真想自杀,只是说也说不明白的急躁。可是公共汽车开走之后车站上骤然冷清下来,干干净净的露出了坐在站台长椅上的人。
周焉坐在那儿,看自己的手玩儿,似乎若有所思,又分明是百无聊赖。石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劲儿一松,眼睛的一圈儿都有些模糊了。
他停车下去,走到周焉跟前。周焉先看到他的鞋子,然后仰起脸来看他的脸,那幅眼神表情,像画儿一样纯粹透明。石刻轻轻说:“过来时候人多看不见你,我还以为你走了。”
周焉只那么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决心,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手,柔声道:“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