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路同行》关外青衣

5、第 5 章

　　周末的时间最终用在了通知各家孩子，初中毕业班暑假期间有老师在学校内免费辅导这件事上。
　　一开始，梁云光是挨个打电话通知。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想，哪怕她从市里出来了，免去了招生最后阶段的艰苦奋战，到底也没免去给学生挨个打电话这个环节。
　　但很快挫折就来了。
　　不是所有人家里都有人接电话。
　　也不是所有人电话都“打得通”。
　　“您呼叫的电话是空号。”
　　收到第二个这样的通知，在名单上画下第二个圈以后，梁云光免不了再度联系张盼盼。
　　由于此时在各家是午饭或是午睡时间，这回她只是发了条微信。
　　张盼盼醒着，很快就有了回音：
　　“有的孩子留的电话是错的。故意的。”
　　梁云光无语。
　　家家户户都是这么近，打电话找不到人，还不能去你家里找你吗？
　　但张盼盼话还没说完：
　　“他们家里也是，真找到人了，父母也不照实说电话。
　　“但他们父母都在外地，有急事联系上了也没什么用，加上村委那里有真实电话，我们就没改——给你的是最开始他们的手填表。
　　“还有几个孩子家里没座机了。老人买了个老人机，也有用好点的触屏机的，再开个十块钱或者八九块钱的特低月费，拿来打电话用。”
　　梁云光正消化着其间的信息，张盼盼那边隔了一会儿又发过来一句：
　　“还有孩子留了自己的电话，假期看见是学校号码直接挂。你是不是拿的学校座机？”
　　梁云光抬抬手。
　　她手里正抓着个电话听筒。
　　这玩意她已经有个七八年没碰过了。
　　她家也是不装座机好多年。
　　她看着听筒，神情与心情，一时间都是变幻莫测。
　　事情的最后，是她在郑竹石张盼盼的陪同下，上门拜访了几家，最终勉强算是把所有人通知到了。
　　说是“算是”，是因为，有两个学生已经找不见人了，通知到，人也是没有任何可能会来的。
　　这两个，一个叫郑百金，今年已经十八岁，即将成年，只是，他就是当年那只上了两年小学，认了一点字就出去，后来被硬拖回来接受义务教育的人之一。
　　他有身份证，离十八周岁只差半个月。暑假自然是出门找活干挣银子去了。
　　走前还说，要给堂弟堂妹买个真的、新的自行车。电话被接通的时候，他直言自己已经出省了。
　　梁云光听了他报的那省份直皱眉，想劝他，但又因此前并未见过本人，不知道从何下手。
　　打个工到隔壁县就好，跑那省份去……
　　那个省份的工厂薪资制度，某种意义上，已经出名了。
　　若是排除了因不想回去而搪塞老师的选项，那他去那里，只能是为了那里的“高日薪”。
　　所谓高日薪，可是拿很普通的时薪和顶格排的工作时间乘出来的。
　　——但也不得不承认，当地消费水准高，干同样的活，那个地方的工厂，就是开得高。
　　郑百金要想用有限的暑期多赚些钱，那边算是首选了。
　　另一个也是年纪较大的，舒皓，已满十六，他的电话是一直打不通；有了郑华高的前例，梁云光猜，这个莫不是也打工去了？
　　十六岁的乡间大小伙子，早熟点的这时候已经知道赚钱，好攒老婆本或者分担家里开销了。
　　郑竹石对他出现在梁云光的“失联”名单里，十分意外：“这孩子感觉对以后上技校还是有点念想的。这不会是被人说动了，放弃了吧？”
　　他说完，张盼盼解释道：“他家里不太好。他爸没十年了，老妈前几年改嫁了，没带他，经济上过得挺困难的。”她说着，郑竹石又接了话，只是声音低了下去：
　　“……可别是听人胡咧咧，信了技校职高中专学费贵，自己放弃了。”
　　说完，他声音又提高起来：
　　“梁老师，就这孩子，英语挺好！整个毕业班里，唯一一个能听懂大部分听力的人。
　　“虽然他不一定能答对，但大部分内容他都听得懂。这点比刘玉龙强。”
　　梁云光听了，心里提前开始惋惜；带着这种情绪，她敲开了这一家的门，迎来了新一个意外。
　　他奶奶出来，请来的几个人进屋又是喝水又是吃香瓜，一通感谢老师用心，最后说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这仔在哪？
　　“他说想补课，去县里上那个，提优班，就是县三中前几年办的那个，那个——”
　　“冬令营！”张盼盼听了一拍巴掌，颇肯定地提示道。
　　“对！就是那个。三个礼拜六千三那个！”
　　梁云光听到这里，越来越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不接学校电话。
　　听着没放弃。
　　接着她又想到“六千三”。
　　……所以这是为了学费拼命搞钱去了？
　　等离开舒皓家，梁云光情绪略有些低落——说低落或许过火了，但她确实有些无法提起精神。
　　可能是累了。
　　她砸了两下颈椎。
　　跟着的校长两口子有些担心她对这眼前的情景失望，想方设法安抚道：
　　“其实，就好比郑小溪和郑华高他们两个，你当面和他们说完了，他们事后也不会过来的——”
　　郑竹石说到此处，磨了磨牙，又错着牙咬了几下，他好像是牙龈上火了：
　　“我现在就有种担心，”他眼神向下，若有所思，半张着嘴牙几乎不咬合地道：
　　“我就怕他们打着找你的幌子出来，不知道去做什么，再出点安全问题，回头该有人赖你身上——我不是说孩子们会这么干。”
　　他怕的是孩子家里家外的那帮子远亲近邻。
　　“他们出来用不着幌子，”张盼盼摇头，但并没有完全否定郑竹石的担心：
　　“本来就没人不让他们出来。他们家里也没人会特意看着孩子。
　　“不过有这个借口，没这个借口，到底还不一样。”
　　“这方面我确实没有多想，”现在想到了，通知也发完了，梁云光也不想再更改决定好的事情了：
　　“我之前因为另一个问题犹豫过。
　　“就是这些孩子之间的进度差，会不会因为我在的这个暑期拉大。”
　　“这个问题早已经无所谓了。”郑竹石边走边摆手：“他们所谓的进度差，是一群人勉勉强强保持了相似的进度，另一群人进度一动不动。
　　“我估摸着，一个假期过后，结果无非就是进度朝前走的那部分人提了一截，另一群人还是不动。”他说完，又补充：“不算舒皓。”
　　梁云光笑了笑，却是接着自己的话说道：
　　“我现在倒是有办法了。
　　“咱学校有打印机，正式开学后我可以给他们再分班，一班上午练题、一班下午练题。一班练题另一班就讲课。”
　　打印机真的是意外之喜。
　　来这里之前，梁云光都做好拿个小轮搁那儿一张张推的准备了。
　　结果，一进学校办公室。
　　哦嚯，四年多前买的一手打印机，现在外壳都还是白的，没泛黄。
　　就是电脑有点老。
　　以及……
　　比较费纸。
　　郑竹石听了，脸上表情却微微僵硬。
　　“……梁老师，我之前给往届毕业班的孩子们找过一些题——我眼光可能不怎么好，不会挑题。
　　“不过，梁老师有时间还是看看我留的那些卷子，就在电脑桌旁边的那个柜子里。
　　“文件盒里就是。
　　“咱们看看难度。
　　“他们大概，勉强就只能适应我那个难度的。”
　　郑竹石觉得，有的话，还是先说明白，对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