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渊》舒悦凌

59、美人渊59

　　的确，过去的卫燃之所以喜欢程凌，大概是因为她的眉骨，以及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坚韧执拗的性子。
　　她那样的一面，是卫燃年少春心芳动时，最难以忘怀的画面。
　　一直以来，他以为那个心心念念的灵儿死在草原上，被长风带往下一世，等候着与他重逢的那一天。直到遇到程凌，他开始调查她，当知道她不是程封的女儿程凌后，心底里的猜测更加狂热了几分，加之程凌身上不是纯种巫林血的缘故，一个隐隐窜出来的想法在疯狂地让他不断试探。

　　最终，答案在他重生的那一天降临。
　　但代价是——此后不能对任何人动情。

　　此时此刻，面对程凌主动上门，寻求合作。卫燃内心其实是高兴的，可他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十六麒麟将的主帅，问天玺的号令者。他身后站着的不仅仅是杨寒等几人，还有几十万大凉子民的生死以及太子一党和泰安帝等人的安危。
　　从暗影选择以命救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程凌与他面面相觑，苦涩地笑容掩饰不掉她心底的凉意。“不，仅仅凭借王爷的喜欢的确不够。但要是加上我的恨呢？”

　　“恨？”卫燃嘴角上扬，冷笑着瞥了她一眼，“姑娘的恨，价值几何？”
　　“你凭什么觉得我徒儿的喜欢和你的恨，就想与我达成合作，做那执棋者。你有什么资格？”

　　卫燃比程凌本身都清楚，如今的京都，程凌没有资格与任何一方谈条件。
　　这是事实。
　　但她口中那坚定的喜欢以及恨意，却让卫燃起了兴趣。他看着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程凌，恍惚间又看见当年与自己火烧敌军粮草时那个坚毅又胆大孤傲的姑娘。

　　又是一黑子落下，程凌盯着卫燃的双眸，认真道：“我可以撬开李牧骞的口，也能让陆凛风帮你们做事。也可以接近卫峥，帮你们换取——”

　　“够了！”卫燃打断她，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不小的动静，棋子最终滚落在地。程凌目光看向地面上的棋子，随即弯腰捡起，递给卫燃，“世事如棋，生死难料。大人是做大事的人，我从前虽不知王爷具体要做什么事，但如今也猜得七七八八。你们的人，想必大部分还在京都之外，这城中还是卫峥的势力，你们的布局应该还有无法轻易触及的地方。与其让我离开，不如让我做棋，打破这场僵局。”

　　语落，黑子又下，吃掉白子，程凌轻笑：“献丑了。大人继续……”
　　卫燃看着她拿走自己的白子，也不气恼，只是觉得这人与从前还是程凌的时候，判若两人，变得不再那么受自己控制，似乎真的从一颗棋子开始触及那张棋网，再逐步取而代之那些执棋者。

　　半个时辰后，两人平局结束棋局。
　　蒋雪带来十六名麒麟将传信人。
　　众人围着程凌，面无表情。但程凌明显感觉到，来者不善。

　　卫燃也在第一时间问蒋雪：“这是为何？”
　　“为何？”蒋雪道：“圣主怕不是忘了被人背叛的下场。如今十六麒麟将传信人在此，若她要与我们合作，必须拿出誓死的诚意，以命做赌起誓！”

　　蒋雪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亲眼目睹卫燃由死而生的过程。暗影当时将已经换血的卫燃交给她后，蒋雪曾试探过卫燃的鼻息和脉搏，的确是死人的特征。若不是太子妃坚持让卫燃埋在地下一个月，经受寒泉两个多月的洗礼，卫燃也不会真正死而复生。
　　他的命，是暗影，泰安帝，太子和太子妃众人一起救回来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程凌以及她的师父，则是他们厌恶的对象。

　　面对这些人，程凌忽而变得十分轻松。
　　从她在卫燃和自己墓碑前起誓时，她就坚定了自己现在活着的这条命只为复仇，她要向那些曾经伤害卫燃的人复仇，也包括“自己”。

　　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程凌面向蒋雪和众人，轻道：“只要我今日不死，你们便接受我！”
　　“动手！”蒋雪眼神狠厉，向身后的人发布命令。

　　卫燃被她拦住：“她若是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怎么为厉王复仇！”

　　刹那间，众人手上的鞭子如火蛇一样打在程凌单薄的身躯上，而她只是站在凉风中，向卫燃投来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若我不死，先生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她语气很轻，可卫燃却听听字字真切。

　　不多时，程凌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衣衫上的血迹刺目又惹人心疼，卫燃看见更是暴怒不已：“够了！”

　　众人在卫燃的厉声下赫然停手，蒋雪看着卫燃发问，“圣主为何？”
　　卫燃上前，褪下外衫，给受伤的程凌披上。轻咳了一声，回头避开程凌疑惑的视线，面对众人气势依旧，“她是来找我们合作的，不是来送死的！我们要的是能撬动这京都内的一颗活棋，而不是一具尸体！”

　　程凌忍着身上的疼痛，微微抬起脸，望着身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轻声笑道：“看来，先生是同意与我合作了？”
　　她现在身体很虚弱，可依旧强撑着一口气，支撑着自己，就为了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男人回头，一双猩红的眼眸中，折射出一股强大的威压，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程凌身上时，又变得温和了些许：“如你所愿，带着他的喜欢和你的恨意，在这片阴谋诡谲的泥泞之地，努力活着。做好自己身为一个棋子的身份。”

　　得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后，程凌松了一口气。瞬间，那些强撑自己的信念，土崩化解。视线里那个陌生的男人，忽然焦急地冲着自己喊什么，耳畔轰鸣，什么都听不见，最后只余下暗影那张担忧的面庞。
　　“他是在担忧我吗？”程凌昏过去之前这样想。

　　程凌被人带下去养伤。
　　卫燃瞧了一眼被抬走的程凌，说不心疼是假的。只是碍于现在的身份和情况，他无法与她相认，更不敢动情。

　　“圣主当真要留下她？陛下和太子那边该如何交代？”蒋雪实在无法理解卫燃这么做的目的。既然暗影以命换命，求来卫燃断情绝爱苟活五六年的光景，为何他还要留下程凌？

　　卫燃望着程凌离开的方向，低头忘了一眼棋盘，黑白分明，犬牙交错互相较劲儿。他笑笑，“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一直都没有变。孤傲又执拗，一旦认定的事情，便是死也不会改变。”
　　语落，卫燃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艳的血从他唇边流出：“计划之内，别伤害她就是。”

　　蒋雪怔住了：“留她在身边，你的身体……”
　　卫燃勾唇轻笑，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我本就是借命而活，断情绝爱这种事情，无论我怎样去克制自己，可终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十一妹，等你有了让自己爱恨两难的人，你就会明白，感情这种东西，是天生不受控制的。”

　　蒋雪等人离开后，卫燃一人坐在小院内。
　　棋盘上的棋子，被卫燃拿了两颗放在手中把玩。

　　暗夜来临，凉亭不挡风。唯有孤魂对明月，诉说无尽人情。这一年多的光景，卫燃白日里都装作众人眼中执问天玺可以号令十六麒麟将的人，泰安帝最可靠的“儿子”，太子卫弘最信任的“兄弟”，蒋林最好的朋友，蒋雪他们最强大的支撑……
　　可谁也不知道的是，无人的夜里，卫燃的身心像是被千军万马踩踏一般痛苦和沉重。他卸下白日里的所有伪装，望着头顶那轮又圆又亮的明月，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盈盈泪光……

　　这边，程凌被人丢到一间客房内。
　　负责照顾她的小姑娘是个哑巴，给她擦洗身体后，便上了药换好衣裳就趴在床榻边守着程凌。

　　夜里寒气重，凉风到处肆虐。竹窗半开，凉风透了进来，哑巴姑娘身子瑟缩了一下，被惊醒，回头发现窗户开了，便起身去关窗户。

　　床榻上的程凌，睡得并不安稳。
　　卫燃“离开”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她唯一睡得安稳的那段时候，就是在墨羽营卫燃住过的牢房。

　　梦中的卫燃，浑身是血，看着她字字诛心——
　　“你为何背叛我？”
　　“阿凌，我好疼啊！”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不！”
　　“不要！”
　　“别走！”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啊！！！”

　　哑巴姑娘回头的时候，就看见程凌做噩梦惊醒，满头大汗坐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一副病态，我见犹怜的样子，倒是让哑巴姑娘莫名难受起来。
　　哑巴姑娘将自己怀中的安神香囊递到她手中，想起不久前那位叫蒋雪的姐姐的吩咐——她若入睡后惊梦不安，就将此东西给她。

　　凉亭之上，卫燃躺在上面喝酒。
　　蒋雪瞥见人，来到凉亭下，小声道：“圣主，该下来休息了。”

　　卫燃闻言低头，瞅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十一妹，你呀，要早知道他们派你来监视我，这圣主之位还不如给了蒋林那小子呢！”
　　“呸呸呸！”蒋雪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抬手砸向凉亭子上的卫燃：“厉王哥哥，如今不是在宫里，你我身份有别。咱们该正经的时候还是要正经的，别耽误了大事。”

　　“……”卫燃嗤笑，“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学什么大人腔调说话！”
　　又灌了一口酒，卫燃垂下眸子，望向程凌所住的地方，问道：“安神香可给她了？”
　　蒋雪连连点头：“给了给了。您放一百个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