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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囡囡 ...

  •   延期。

      ——

      我不喜欢上学,不喜欢读书。我就喜欢呆在我的小房间里画画,等我画满整个屋子,我再出去。

      ——

      就算是白天,我也喜欢把窗户关的死死的。外面的声音太吵了,太吵了。

      “林莫君!你要不要命了!再不出来吃饭,你就别认我这个老子了!”

      她烦躁的挠了挠多天未洗的头发,推开房门,迎接她的是刺眼的光芒。呆愣了些许,却没见父亲的身影。

      哒哒哒的高跟鞋声,一听就是母亲,拉起林莫君的手就往楼下跑。父亲看着报纸在餐厅等着,撇了一眼她的囧像,嫌弃的拱了拱鼻子。

      “洗漱好了再来吃饭!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干净。回头嫁不出去,你就和你的画过一辈子吧!”

      “嫁不出去我就在家里呆一辈子,碍你的眼。”

      母亲拽了拽她的衣角:“你少说两句。”

      林莫君闻了闻身上臭烘烘的味道,紧赶慢赶的跑到浴室洗了把凉水澡。感觉摸一把头发都能挤出一罐子的炒菜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湿答答的搭在肩膀上,摸了摸婴儿肥的小脸蛋儿,肉眼可见的疲惫和由内而发的邋遢。

      本该红润的脸颊和嘴唇现在却苍白的很,不大不小的杏仁眼已经昏昏欲睡了。

      不管哪里都是聒噪的吵架声,比前几天愈发的吵闹,好像都打起来了。

      用毛巾擦干身体和头发,换上干净的新衣服,走到餐厅。拿起一个大馒头就塞进嘴里,完全没有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外面因为什么这么吵啊?”

      “哼,你干脆就呆在你那个小屋里,不问世事,做个神仙得了。”

      “干嘛啊,好不容易劝出来了,再被你赶回去?想吵出去吵。”

      母亲干脆把父亲的碗筷收起来,父亲看不对劲赶紧服软乖乖坐好,完全是个小朋友。

      “我错了嘛,别急,吃饭吃饭。”

      母亲把碎发挽到耳后,轻启红唇:“说是搞什么新文化,互相都不服,就打起来了。”

      “那您们站哪一方啊?”

      “哪儿都不站,吵来吵去的,没意思。”父亲拔了几口饭就赶紧跑了,生怕又招惹了母亲。

      “我觉得新文化挺好的,不能再过一千年,还是那老一套的方法。”

      她又夹了一口青菜,塞进了嘴里。听说学校应聘了一位新的教授,说是曾经还在日本留过学,从北京大学调来上海的。

      “明天我就回学校上学。”

      “对了,说起这事,你们校长特地跟我说,再不来就只能开除你了。”

      她也说不出什么来,眼前只有一粒一粒的白米饭。

      已经入秋了,天上的大雁飞来飞去在找巢,外面都是一些青年人,教授老师和学生,高举大旗喊着口号。她只得从窗外望过去,无所事事的看着。

      天空是火烧云,从起起伏伏的口号中还能听到贩卖小报和书籍的叫卖声。

      —

      一晚上过得很快,她早早被母亲叫醒起来洗漱好去上学。林莫君讨厌这种呆板的校服,看到母亲放到椅子上等她穿好,趁着母亲在准备早点就把叠的整整齐齐的校服扔到床底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明艳艳的花色旗袍。

      “小姐……”

      “嘘,就说快迟到了,我走了。千万别说我没穿校服。”

      管家点点头,也是宠着这位娇小姐。

      “明白。”

      她拎着小包一晃一悠的走在去震旦大学的路上,撞上那群嘴甜的卖报小孩,就发善心买份报纸。上面说,那位新来的教授开了演讲,引起了一片轰动,还是讲新文化的。

      “这新文化到底是个什么。”

      林莫君饶有兴趣的看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门口。这路黄扑扑的都是沙子,路过拉黄包车的跑起来就掀起一股土腥味,嫌弃的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黄沙加紧走进校园。路过她的同校学生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她淡淡的撇了他们一眼,往教室走去。

      正好是课间休息,和她熟络的一位女同学看见她,惊喜的挽起林莫君的手。

      “你可终于来上课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位新来的先生长的可帅了!”没等林莫君问,她就猜出了她的小心思。

      “下节就是他的课,咱俩找个好位置,就是…”
      “怎么了?”

      “他讲课太呆板了,人也无趣,性格跟块木头一样。”

      脸上淡淡的胭脂和轻柔的香水味不显超过年龄的俗气,在人群中很突兀,单拎她出来却又刚刚好。

      “陈晨。”

      “怎么了?”

      “前面那位就是他吧。我没见过,眼生的很。”
      “对。”

      “名蔡丞德,字润安。”

      她看着他,看着他走过来和边上的同学打招呼,是反应太过迟钝吗?等他路过自己都没说出一声“先生好。”

      “叮铃铃铃。”

      “呀,上课了,快走快走回头好位置都让别人抢了。”

      陈晨拉着她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抬眼就能对上先生的眼睛。

      伴随着皮靴摩擦地面的声响,随后到来的就是浑身散发着书香气息的润安先生。高高的伴有小驼峰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睫毛很长,扑闪扑闪的好似跟着阳光一起发光,头发乌黑的梳成偏分的发型。从头发丝到鞋尖都有一股书香子弟的氛围感,身穿深灰色的小西装,把课本放到讲台上理好。

      他轻启薄唇:“同学们,上课。”

      他向着同学们鞠躬,同学们也回了过去。润安先生的课堂上是女同学最多的,让林莫君不禁怀疑她们是为了什么,不过听陈晨说,虽说同学多,但没过多久就都趴下了。还怪有趣的,让她对这位留学归来的先生又添了几分兴趣。
      同学们听得昏昏欲睡,林莫君也无所事事上了,手中玩着自己的头发丝看着窗户外头。

      “这位同学上课请不要发呆。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你觉得现如今的我们应该怎么做。”

      林莫君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看着黑板上“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标题,并没有故作玄虚的思考。

      “我们?我们是学生,学生需要读书。”

      “为什么要读书?”

      “为了中华之崛起,打败懦弱的无能的空虚军阀和所谓‘公平’的公理,让人民站起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民国。”

      她的眼神前所未见的坚定不移,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说出来她看到的所有。

      “好。”

      先生抬起手鼓起了掌,再示意她坐下。

      “说的很好,不过明天记得要穿校服,莫君同学。”

      林莫君奇怪的看向陈晨,他们都校服上都印着名字和班级,况且她好久没有上学了,润安先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先生把所有同学的名字都写到了一本小册子里,而且,学校有谁不知道你啊。”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花旗袍,也是怪不得。

      先生讲课在她眼里反倒很有意思,在最后的几分钟她着迷的听着课,后悔没有带笔记本,只得把记下来的小部分知识记到脑子里。直到打下课铃才回过神来。

      “咱们学校开了一个读书会,是润安先生提议的,今天下午就有,一起去吧。”

      她点点头。润安先生整理完课本刚走出教室,陈晨就叫住他。

      “润安先生,我们也想去读书会和大家一起交流学习。”

      “好啊,这是好事。上完最后一节课到我办公室找我,我领你们过去。”

      “谢谢先生了。”林莫君鞠躬。

      “不用。”先生回礼。

      先生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走远。看着前面一扭一扭走着的林莫君,他也是早就听说过这位大小姐的传闻,说是我行我素从来不顾别人的欢喜,虽说也知轻重不惹出什么大乱子,但也是学校很多女同学的眼中钉。

      他笑着摇了摇头,往下个班级走过去。

      —

      读书会就藏在这栋多年没有人出入过的破楼里,里面有个图书馆。他们把书柜都推到了墙边,中间腾出一大块空地,放上个长桌,摆上三三两两的小凳子,看上去还没有多少人参加。林莫君默默的在心里头嘀咕:看来蔡先生的魅力也不过如此。

      “找个位置坐吧,今天是同学们总结汇报的日子,两个星期就能读完一本书,你们去挑一本,这里都是我精藏的好书啊。”

      “先生,为什么读书会人这么少啊?”陈晨问。
      “哎,虽说听我课的同学们挺多的,但是大家对于读书的热情还是很低。”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

      “愁的我呀,胡子都快长到脚后跟上喽。”

      半开玩笑似的说话,惹的林莫君和陈晨一阵发笑。

      她笑起来眼镜弯弯的好似夜半时的月牙,身子一颤一颤的,配上一身招摇的旗袍,像是森林中的花蝴蝶般好看。

      她拉过陈晨,小声的问:“不是说他很无趣的吗?”

      “可能是给你这位‘新同学’一点好印象吧。”陈晨耸了耸肩,不过润安先生讲玩笑话还是她第一次见。

      “先生好。”进来几位眼生的男同学。

      “同学们好。”

      “你就是…林莫君吧?”奇种一位男同学看着她的眼镜说道。

      “你今天早上在课堂上的发言简直太好了,我真的由衷的佩服。”

      “过奖了。”林莫君点头示意。

      —

      不出所料,陈晨呆了几分钟就想逃跑了,无聊到脚趾抠地。她还是喜欢“人物关系复杂”的图画小册子,不懂为什么林莫君听得津津有味的,和一群书呆子有什么好聊的。

      窗外的太阳已经掉了下来,拉着挂着月亮的麻绳荡在上面晃秋千。林莫君有些发冷,打着寒颤:“啊切!”

      “冷了吧,下次你干脆穿个肚兜来。”陈晨打趣。

      “谢谢你的风凉话,我更冷了。”林莫君翻了个白眼,搓着双手哈气。

      夏秋交错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可能是她天生体寒,注定一辈子都受不了一丁点苦。头发丝被撩到耳后,又不听话的再次垂下来,她算不上是多标致的美女,但是一瞥一动都惊为天人。

      润安先生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轻轻的披在她身上。轻声细语的说:“我们通常都会聊到大半夜,扛不住就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林莫君摇摇头。

      “不行不行,都这个点了我要先回家了,不然我爸妈要砍了我的屁股。”陈晨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就向大家告别,走到门口还不忘跟林莫君来个小姑娘专用暗号。林莫君好笑似的点点头,看着她离开后又和旁边的同学讨论起来。

      图书馆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最吵闹的,等到整个震旦大学只剩这一间教室亮的时候,校门口的警卫都会害怕的一位是不是闹鬼了,仔细听还能听到类似于鬼魂叽叽喳喳的声音。

      “今天到这里就结束了吧,太晚了各位明早还要上课呢。”润安先生招呼大家离开,留下林莫君说是女孩子家家大晚上不安全,送她回家见到父母才算安心。

      “外头乱着呢,我送你回去。”

      可能是刚刚吵论的热火朝天,本来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都变得乱糟糟的,脸上仅限疲惫感,林莫君感叹,终于能看出来一点点三十多岁男人的痕迹了。

      从前还住在农村,邻里乡亲的大妈家总是对村里还未出嫁的小姑娘们说:“男人三十也是个宝,你别嫌弃,人家要你也是你的福分,除了年轻一点儿有什么好处。”

      “真好啊,你们回家还能看到家里为你们留的一盏灯。”先生走在路上看着路过的人家感叹到。

      “先生?”

      “我尚未娶妻,父母都在南京,现在乱的要死不敢冒这个先把父母搬过来一起住。今年的春节又该自己一个人过喽!”润安先生垂眸。

      林莫君不解,可能这就是所谓大人们的烦恼吧。

      走在路上会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路灯,照出橙黄色的光轻柔的落在两人的脸上。不动声色的把他们都影子慢慢拉长再缩小,有的时候就又跑到前面去,逗逗他们。

      “先生很孤独吗?”

      “看怎么定义了,说的高贵我就不孤单,我可拥有一个图书馆呢。”

      “我没有志同道合的好友,看得出来学生们也不太喜欢我的课。”

      “晚上回家看着家家灯火通明,唯独自己要提着油灯走;过了春节,跟我年纪相仿的人都抱着孩子在屋里写春联,我不会做饭,连亲手包的饺子都吃不上,更别说母亲的了。可能这就是孤独吧。”

      她没有回话,也不知该回什么,毕竟自己养尊处优天天粘在父母身边。无法感同身受,她就只能安安静静做个听众。

      “先生,前面就是我家了。”

      林莫君指着几米前面的小洋楼,润安先生止步告别。

      “先生进来喝口热茶吧。”

      “不了,家里的小狗该急了。”他笑了笑拒绝。

      “那改天,改天我上先生家看小狗哦!”说完她就后悔了,怨的自己的嘴巴冷不丁冒出来这句话。

      “好啊。”先生点头。

      林莫君转身走进了家门,润安先生站的远远的,直到确认她回了家再安心离开。

      说实话这里离他的家挺远的,走路要遇过好几个客栈才能到家。他无聊的数着路过的路灯和擦肩而过的人们。母亲曾说过,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往身后的方向走,等到数到第二十五个人和第九个路灯,就到家了。

      周围很孤静,明明还没到冬天却能闻到要下雪的气息。

      从口袋里掏出家门的钥匙,推开门死气沉沉安安静静的只能听到风吹大树的声音,连他们都在玩捉迷藏;

      他却,

      连一只小狗都没有。

      ——

      她拿出藏在床底下的校服,照着镜子比着穿上的样子。

      看着镜子中涂着胭脂水粉的自己,微微一笑。用水沾湿了毛巾,擦下这张皮。林莫君坐在书桌前,双肘抵着桌子,看着大上海的夜景,星星散落满天好似月亮吹的一口气。她在想着,润安先生的小狗会是什么样子的,叫什么名字。

      林莫君不好学,也算不上上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站在人群中与他们格格不入,除了陈晨也没什么知心朋友了。润安先生也是吗?也许先生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也有很多好朋友吧,一起肩并肩讨论今天的课题走往食堂去,先生年轻时也一定有喜欢的人吧;穿着长衫的校服走在北京大学的小路上,右手中拿着的是哪位名人的诗词或是报纸,挥着左手和路过的认识的好友打着招呼;他们是不见了吗?

      “莫君!莫君!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呢!”门外是母亲的声音。

      “我这就睡!”她麻利的爬上床,盖上微薄的被子,缩在被窝里思考今天做什么梦好。

      “晚安,蔡先生。”

      晚上的上海依旧灯火通明,不远的市集上还有小吃摊,无数的青年人聚集于此,拉着小手唱这歌;也有些中年人罢,和好友摆张小桌子带上一壶好酒,向小摊的老板要两屉生煎包,狂吐着苦水借酒消愁。

      苍蝇馆子里还在营业着,勤工俭学的学生们白天上课,晚上就打工招揽客人。生活丰富美满,虽不富裕但是也乐在其中。他们又何尝不抬眼望去不远那一片的富人区,看着复式的小洋楼咽着口水,幻想着自己哪天天上掉馅饼或赚够了足够多的钱就做笔大生意,也住在小别墅里和伴侣儿女嬉戏打闹。

      “老板,一盒条头糕。”蔡先生还在为小狗的事情发愁,睡不着出来就转转,买盒甜点回去没准会睡的更香。

      他当时是头脑发热突然说了这句话,他们都互相当真了对方的话。她不一定会去蔡先生的家里,他也不一定会养小狗。

      蔡润安也这么想过,不过让沉闷的生活里多一丝烟火气到也不是一件坏事。

      “老板,哪里有卖小狗的啊?”

      “先生是教书人吧,您要想要啊,我给您逮一只去。”

      “不好吧?”

      “我家隔壁的人家养的老狗生了一大窝小的,正愁没地方搁呢,明儿您过来,我给您。”条头糕的小摊老板是个热心肠,邻里邻外的忙他都喜欢帮,也没心没肺的被人坑了好几次。

      “麻烦您了。”他点头感谢,蔡润安不善言谈,偏偏就口里说不出什么多有气息的话来。

      接过条头糕,付了两分钱就打算离开。

      “您走什么,趁热乎就赶紧吃了吧,拿回家就凉了。”

      “好。”老板递来一双筷子,他就坐在旁边的小桌椅上大快朵颐起来,今天晚上还没吃饭呢。

      老板示意吃完了把筷子盒子放桌子上就行了,回头他在自己个儿扔掉。

      心满意足的离开,拍拍被塞的鼓鼓囊囊的肚子,美美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自己明天家里就有只小狗了,开心的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感觉时间很漫长,闭上眼睛就到了明天。

      林莫君起晚了,穿好校服拿好书包就要奔出家门。

      “还没吃饭呢!”母亲夹了片煎的金黄色的馒头片塞到她的嘴里。

      含糊不清的说道:“谢谢妈。”

      狼吞虎咽的两口下肚,街上向往常一样的吵闹;有老爷子在边叫唤边买梨膏糖,俩个大妈因为一方的母鸡下蛋到了对方的窝而大吵到底该归谁,还有早点摊的老板招招手揽生意。

      “哎呦!”林莫君跑的太急撞到了前人的后背上。

      “润安先生?”她抬眼看清了他的容貌,清早的阳光是淡黄色的,印在他的脸庞上,衣服上,眼睛里。先生收拾的依旧干净利落,也没有胡茬子,一看就是今天早早起床刚刮干净的。

      “这么着急?”

      林莫君从校服上衣的小兜里拿出父亲送的怀表,还有十分钟就要迟到了,到时候肯定又要被记上。

      “跑这么快,要不是我给你当肉垫,就要摔个马趴了。”润安先生勾出一抹微笑,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姑娘有多着急。耽搁人太长时间也不是先生该做的事。

      “先生我先走了!要迟到了!”

      “哎…”

      不愧是桃李年华,满身的力气,不一会儿就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他摇摇头,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

      ‘要不和我一起走吧。’

      ‘我送你进班。’

      —

      “我,我没迟到吧。”她大口喘着粗气坐在陈晨身边。

      “陈先生还没来。”

      “那就好。”林莫君拿起陈晨的水杯就大口大口喝下去,还打了个咳嗽。

      “喝慢点,一看就知道你又熬夜了。”

      “很明显吗?”她还是老样子,虽说穿上了校服好不容易一身学生气,却还是从包里拿出来了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看着小镜子里憔悴苍白的样子,随着跑步时迎面而来的风,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邋里邋遢的活活像个小流浪狗。

      光从窗户里流进来,哗啦啦的洒满整间教室,暖暖被捧在学生们的手心里,再溜进怀里打个滚睡个美容觉。挂在黑板旁边的小牌子上写着“川流不息,不止努力。”课本晒的像个热枕头;有和她一样没休息好的小男生爬在桌子上打着呼噜,同桌戳破了他的鼻涕泡。女孩子们讨论着班里那个男生最帅,以后腰当一个像谁一样的女伟人。

      林莫君深吸一口气,是晒好棉被的太阳味。

      “先生好。”陈先生是教数学的,却满身的文科书虫味,他实力很好,连最后一排用书打盹的学生都能看清。陈先生嘴唇上方留着不浓的小胡子,是个很好看的单眼皮,眼睛炯炯有神无时无刻都发散着不服输的光芒。

      她理科很好的,只是文科常常通不过考试。先生上课也不喜欢提问她,专挑数学不好的学生提问,答不出来就让去墙边边上罚站,上完一节课要有半个班的同学站起来拿着笔记本背公式。

      陈晨也在里面,每次都想撒个娇让陈先生放过自己,也可能是抓住了他一直想要个女儿的把柄吧,全班女生都这么做,以至于陈先生已经免疫了。

      “站着去,上周布置的功课都背不上来。”

      林莫君也是没办法,提醒了她也听不懂。就像上文学课陈晨提醒自己一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终于熬到了上课,陈先生也不为难人,嘴上说着下课再检查却没一次说话算话的。陈晨飞奔到椅子上,想假寐一会儿脑子里都是数学公式,想睡都睡不着。

      “陈晨。”

      “根号下……!”

      哎,怪好玩儿的。

      ——

      今天没有润安先生的课,对于文科不好的林莫君倒也算得上是一种解放。

      “润安先生,您找谁?”男同学打算去趟厕所,却迎面撞上了润安先生。

      “林莫君同学。”

      爬在桌子上的她听到好似是润安先生都声音脚自己的名字,猛地惊醒。

      “哎!”

      抬起头先生就在自己的面前,单挑着眉看着半梦半醒之间的林莫君,轻声怕吓到她似的说:“你昨天不是说把读书会的心得交给我吗?”

      先生是很好看,鼻梁骨很高还有小驼峰,是正宗的大双眼皮;她和他的距离就好像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轻轻抬身就能碰到他的鼻尖。

      她嗅了嗅,润安先生身上有种淡淡的烟草味。

      “不和我说话吗,嗯?”

      “我……”

      “我就知道你没写,放学找我,不写完不许回家。”

      “啊?”她开始后悔刚刚的小鹿声。

      “您这是威胁!这种心得不都是自愿的吗!”

      “说话不算数不是好孩子。”润安先生勾唇微笑。

      她望周围看去,都是同学们迎面而来的看好戏的目光。要是不答应,估计又要被说成什么样子了。

      “好……我放学去找您。”她咬牙切齿的说道。

      “嗯,乖孩子。”润安先生微微抬手轻扫着她乱糟糟的头发。

      林莫君突然感觉他好像在摸一只小狗狗,还是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狗。她能感受到先生的指尖在自己的发丝里徘徊,眼神在她发呆的脸上游走着,唯独不知的是先生在笑些什么。

      一抹红悄悄的从耳尖爬上了全脸,直到先生离开了教室,叮铃铃的打起了上课铃,落叶停在了心尖尖儿上才回过了神。

      “陈晨。”

      “怎么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我偷偷在心里面为我们搭了一座桥。

      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容易对别人心动吧,又是认真死心眼的性格,看了他一眼就会说:我认定你了,一辈子都跟你走了。也是这种的性格成就了以后罢。

      林莫君不知道一天打了多少次哈切,打了多少次盹,被小粉笔头扔中了到底多少次,可能一愣神这一天就到此结束了罢。是别人的一天到此结束了。

      先生特别喜欢卖关子,有的时候还特别凶,过后像没事人一样照样和内人谈笑风生。陈晨送她到办公室门口,悄悄的小声给她打了个气,林莫君视死如归的吸了口气。

      润安先生坐在办公桌前,手上拿着的是高年级同学交上来的作文,他眯了眯眼睛凑近了看,仔细的批改着。林莫君不敢上前,确实她一笔没动。看到先生因为看到一篇跑题的作文而怒火中烧批改的笔都划破了纸。

      “愣着干嘛,过来。”先生斜眼看她一眼。

      “对不起先生…”

      “错哪了?”

      “我一笔没动…您罚我吧!我定尊记先生的教诲!”

      先生摘下眼镜,拿起眼睛店送的帕子轻轻的擦拭着,看着眼前小姑娘胀红的一脸严肃的小脸,不由得笑出声来:“我说你错,你就错了?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

      “啊?您不能这样啊。”林莫君皱了皱眉头,丧气的随便拉个椅子坐下。

      先生也知道就她这个性子,说想写读书会感受也是随口一说,她就这么一说,他也那么一听。只见林莫君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就爬在先生的桌子上埋头苦写。先生在心里淡淡一哼随后就又继续判阅着作文了。看着桌子上有她水壶那么高的两沓作文,林莫君咽了个口水,要是她来,批个三天三夜都不行。

      “先生,写多少字啊?”

      “自己看着办。”

      “哦。”林莫君也知道先生现在没空搭理自己,不过饿着肚子还要写东西确实不好受,又费脑子还废肚子,她时不时就抬眼偷瞄着桌子上先生放的一盒巧克力,嗯,她就看看。

      窗外有黄昏,有大雁,有粉红色的云彩,还有断了弦的时间。她朝着窗外放空了一小会儿,在先生马上要提醒自己之前回了神。她不老实,也许是从小娇生惯养,边写边哼着歌还摇着椅子,便宜木头做的椅子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嘴里哼着街上小贩卖东西的口水歌。

      “梨膏糖呀嘛梨膏糖~”先生都听的耳朵要起茧子。

      “先生我饿了。”

      “先生我好累啊~”

      “先生先生,您在看什么呀。”夺命三连问,润安先生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的笔。

      “你挺吵的。”

      “先生我写完了!”林莫君啪的把密密麻麻的两页纸拍到桌子上。

      润安先生抿了抿嘴,压下心中的怒火告诫自己不能对孩子发火。

      眉头微微皱起,眼睛里透露出一抹疲惫,嘴唇发干发白,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定是又犯了一烦躁就抓头发的破毛病。他拿起来看了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有想起那些文科教授给林莫君起的绰号,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这文科水平怎么还起起伏伏的。”

      “您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林莫君从中听出一丝不对劲。

      润安先生不说话了,安静的看完了整片的文章,有理有据抓住要点,不像刚刚批的那些流水账小作文让他头大。林莫君的文章就像是给润安先生内心快要迸发的火苗抹了一丝薄荷油。

      “先生,月亮都要睡着了,我们还不回家吗?”一眨眼的时间就溜走,黄昏垂下眼眸朝着另一边叫着月亮过来。

      “自从认识了您,我爹娘再也不用担心我早回家不学习咯。”林莫君收拾好东西,先生背起她的书包就往门口走,看得出来先生很急,她紧赶慢赶的跟在身后。

      学校里空荡荡的只得听见他俩的脚步声,路过的走廊留下林莫君头发丝的香味,还有润安先生衣服上的烟草味。其实才过晚饭点,父亲早早的就在学校门口等着她,只见她和他一同从校门口出来。

      “囡囡,不是跟你说了今天有客人,怎么还这么晚。”

      “抱歉,是我留下了莫君同学。”先生鞠躬致歉。

      “润安先生好,囡囡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让先生给你背书包,快快。”林莫君赶忙将先生背着的沉书包取下背在自己身上,跟先生道了别后就挽着父亲的手回家。路上看到好吃的点心小贩就缠着父亲买,他也拗不过,也是宠着他唯一的小女儿要什么给什么。

      “别吃撑了,待会儿还要和客人们一起去吃涮锅子呢。”

      林莫君胡乱的把嘴里最后一块桂花糕吞咽下肚,听父亲早上说是和他年轻时志同道合的老友和儿子一同来拜访,说是这次就来上海定居了。他和父亲都是做生意的,听说还喜欢古董和些洋玩意,不知道顺了父亲多少个古玩呢。

      “他这个人啊,顽固,认死理,就这性格我们上学的时候还能惹不少有钱家的黄花大姑娘欢喜。”父亲边说边笑起来。

      “快快进屋,别让人等着急了。”入眼帘的便是和父亲同等大的中年男子,身旁跟着一位和林莫君年纪相仿的青年,身穿着中山服不大不小的单眼皮炯炯有神,长相俊朗脸上干干净净的,走近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朝气。

      “郑叔叔好。”林莫君上前。

      “都长这么大了啊,我第一次见你,你还跟个小豆子似的大呢。”郑叔叔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气息,有着啤酒肚和稀疏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净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是郑卓安。”男孩向她打了招呼,他自然是知道她的名字,林莫君刚要开口,郑卓安就说出来她的名字。

      “我和你郑叔叔还有要事要谈,你不是还有题没弄懂吗?卓安学习好,你们去书房讨论讨论,天色晚了,马上就出去吃饭。”

      林莫君领着郑卓安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到了就把书包一丢,拿起桌子上父亲用的算盘把玩起来。

      “哎,听我爹爹说你们要住在上海啦,那你是不是要来我们学校上学,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林莫君叽里呱啦从嘴里跑出一大堆话来,凑成一团朝郑卓安身上丢去。

      “嗯,明天就能去学校了。”只听郑卓安说完,就听到母亲的声音唤来,叫他们出来,林莫君一蹦一跳的走到母亲身边讲着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郑卓安跟在身后不语,也偷偷的听着。

      ——

      他抱着怀里的小狗打趣,是个杂混种,花色的毛发和乌黑的小圆眼。买来了羊奶放在小碟子里看着小狗轻舔。

      “叫你什么好呢。”蔡润安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这个手感他好像体验过。

      “叫你囡囡吧。”

      “汪!”

      小狗是个小姑娘,喜欢撒娇喜欢打滚,打翻了腌咸菜的坛子就躲到一边哼哼唧唧的,蔡润安也拿它没办法。囡囡太小了,才一两月的样子,喝饱了抱在怀里能听到肚子里晃荡的羊奶声。

      蔡润安挑起油灯,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国外书籍自己的阅读着,满本都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囡囡在一旁等着它,急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见蔡润安不搭理自己就偷摸爬到热炕上睡觉。等他看完今天的就准备睡觉,见炕上有个花色的小东西也不打扰它的美梦,送它一小片空地睡吧。

      ——

      “先生的小狗叫什么名字?”有天林莫君突然问到。

      “囡囡。”

      “啊?我的小名也叫囡囡哎!”

      “看来你这个小烦人精会无时无刻都缠着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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