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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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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楼名曰望海,实际开在岚江北岸的商业中心。从盛安总部出发,最少也要一个小时。徐骁发现陈夏从上车起就时不时瞄手机:“你急什么。”
“您刚才和客户说快到了,可我们还没上高架。”
“谁让他选了这么个地?不是他等我,就是我等他。”
“那让他等久了合适吗?”
徐骁打了转向灯:“他们公司六点半才下班,项目组还得开个总结会,哄我说出发了只是让我先点菜。”
他看她一眼:“不信?真到了他们还能不催我?”
陈夏不说话,看着导航,庆幸前面是一条绿色。
过了会儿,他又说:“饿了抽屉里有饼干。”
“我不饿。”
“那我饿,开开。”
他今天光在路上就跑了几个小时。银行车行什么的就不提了,主要是盛安和栀子花两个根据地,一个在城南远郊,一个在城北创业园,来回得过两次江。
陈夏打开抽屉,里面还真有个精致的零食盒。趁着红灯,徐骁往嘴里塞了几块,再拧开瓶盖喝水。他算准了待会儿要喝酒,垫点东西就不算空腹,他还年轻,把身体折腾坏了可舍不得。
上了三桥,车流明显变得密集。陈夏看了眼时间,再转向窗外,昏暗的天色里,远处的新桥轮廓依稀可见。她很容易就想起它在白天的样子:笔直的桥面上,红色的圆拱犹如初升的旭日,延伸出的斜拉索则似光线定格,整体大气而美观。
徐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说是年内通车?”
“嗯。月初完成了合龙,现在是管理用房施工,接下去是路面、机电、绿化……预计12月中旬完成验收。”
徐骁打了个哈欠:“你倒记得清楚。”
“您不应该比我清楚吗?”
“我记性可没你好,再说,这跟我有关系吗?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开建也就三年前。”
也就三年前。徐骁被她的语气逗笑,却很快收到一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眼神。
他收敛嘴角,思绪回溯,想起三年前的他还在项目公司历练,正好赶上了新桥的主体工程招标。二叔给他和团队下了军令状,他只能没日没夜地做调研,改方案,也是在一次次的分析、讨论甚至是争吵后,敲定了施工组织设计和最终报价。
这是他第一次负责如此大型的项目,从零开始,压力重重,简直折磨死人。因此,哪怕最后成功中标,苦尽甘来,他也不愿继续干下去。二叔骂他烂泥扶不上墙,他无所谓,工作嘛,干干就行,世上的工程接不完,钱也赚不完,有时间睡睡觉吃吃饭谈谈恋爱不好吗?
想到这,他不免又看了眼旁边,还是只有一个后脑勺:“喂,你想什么呢?”
陈夏没听见他的话。
晚风拂进车窗,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她目光沉静地看向远处,心想,她家乡的那座小城没有这么宽的江,供车马穿梭的桥也没有这么长。
她看着灯光,以及灯光外横亘的粗壮线条,想到它是由什么组成的。她想到钢筋、水泥,想到水泥下了生产线,加水加砂变成混凝土,再被输送夯实,变成城市结实的血肉。
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感情不是虚无缥缈的。她不是工科出身,却因为在盛安的这些年,见惯了大车,听惯了轰鸣,从而摆脱了对大型机械设备的畏惧,再一点点,感受到工业的温度和力量。
她在想,她是不是不舍得离开盛安。
“喂!”
她被吓了一跳。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念头,还是因为某人的喊叫。
她回头,徐骁拧眉:“听不见?”
“您说什么?”
徐骁没有回答。他把收音机音量调高,脚下果断加速。单纯开车容易犯困,他想和她聊天,她却在走神。他自嘲地想,照他今天这个驾驶时长,要是当个接单司机也回本了。
陈夏见他打灯变道,连着超了几辆车,又克制地打了个哈欠,隐约感觉他有点疲乏。等到下桥过了匝道,她把包扔到后座:“徐总,要不您休息一下,我来开吧。”
。
陈夏觉得自己有答案了。
如果说她之前是将工作和爱情进行比较,那么现在,她要将在盛安的工作和其他工作进行比较。
她想起那几份石沉大海的简历,心知重新开始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容易。即使、即使孟清明最后能说动她,她选择翻过这一页,她对他的考察期也要延长。她可以休战,但不能缴械,她要把自己扔掉的武器捡回来。
导航显示距离望海楼还有500米,她停在红灯路口,双手离开方向盘,轻轻握了握。
徐骁后天就要去卢城,按他的尿性,明天来不来公司还是未知。因此今晚是最后的契机,她要利用好,等结束了再问他要回辞职信。
几分钟后,黑色的奔驰停在了望海楼的地面停车场。陈夏解开安全带,副驾上的人也睁开眼睛。
徐骁睡得很浅。
他看了眼手机,推门下车。后备箱徐徐打开,他捋起衬衫袖子,卸下一箱酒。
陈夏看这酒有些眼熟:“这是……”
徐骁嘘了一声:“保密。”
“……”
这分明是公司统一采购的,资产行政处的老孙专门腾了间储藏室,藏宝贝似的盖了油纸,做了申领簿:“您又不守规矩。”
“规矩是人订的。”徐骁冲她挺了挺腰,陈夏拉长脸,把他兜里的手机摁到底。
跟徐骁说的一样,他们进了802包厢,客人还没到。
“你先点几个菜,颜色漂亮点。”徐骁放下酒,把菜单递给陈夏,拨号出去,“老黄,诶,我到了……知道,你忙嘛,对,我们就两人……好嘞。”
陈夏翻开菜单才知这不是吃海鲜的地方,因为主打特色菜,新式菜,价格也不菲。
“对方多少人?”
“五六个吧。”
陈夏便先点了两荤两素。徐骁等服务员出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跟她阐明今天组局的缘由,又交代说:“今天的主客是黄有为,三十七岁,人挺好说话,就是个酒腻子,一桌饭没两个小时下不来。他同事不会陪全程,你和他们一样,礼数到了就行,他们走你也走。”
“那我要起什么作用?”
徐骁想,她的作用就是证明栀子花的老板不是光杆司令。小王临时掉链子,他和秦子铭一正一副又不能同时上。
其实他也不耐烦,合不合作,坐下来吃顿快餐就完了,生意场上那一套老一辈用,新一辈还用,丢不丢人,无奈黄有为不老不新,想带着同事充充面子,占占便宜,他也只能遂他的意。
他看陈夏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忽然笑了:“你的作用就是该吃吃,该喝喝,给我捞个几百块回来。”
“……”
。
两个人等了十多分钟,黄经理带着人来了。
陈夏很快认识了对方的五位男性和一位女性。落座后,徐骁和黄有为分在上首,陈夏陪在徐骁旁边,黄有为身边则是另一个丁经理。
菜刚开始上,徐骁和黄有为就切入正题。意思很明确,丁经理手上有个急活,因为和之前的外包公司闹了点不愉快,黄有为就帮他和栀子花牵牵线。
和黄有为不同,丁经理更年轻,话不多,眼神有些犀利。陈夏打量他,他也正好抬眼,却流露出一丝轻蔑的意味。
陈夏冲他笑笑,心里了然。
也不怪人甩脸色。差距摆在眼前,三娱上市都八年多了,栀子花还是员工人数十七的小微企业,说白了,两者还不能正常谈合作,即使坐在同一张桌,也有人抱着施舍的上位心态。
“美术加程序,时间很紧。”丁经理忽然出声,“我看过你们公司的作品,说实话,一般。提前说明,我的要求比较高,特别是细节方面。”
他的语气让人不舒服,徐骁只说:“我们向来是以客户至上。”
丁经理似有若无地嗤了一声。
“……”
黄有为打着圆场:“丁经理是我们公司出了名的高标准严要求,不过嘛,今天只是交交朋友,谈谈意向,细节到时可以交给底下人落实嘛。”
他看向最外围的女孩:“小杨,来给徐总敬杯酒。”
“敬什么,整生分了。”徐骁拦住黄有为,冲那女孩示意,女孩等徐骁喝了,才象征性地抿抿杯沿。
“这菜还合胃口吗?给你再叫杯橙汁?还是牛奶?”
那女孩脸一红,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小姑娘是部门新人,面子薄。”黄有为笑,“徐总不要这么客气,你这么帅,又这么温柔,再把人逗脸红了。”
“这话说的,这桌脸最红的就是我们俩了。”
黄有为哈哈两声,你来我往,很快让气氛缓和。除了丁经理,其余的同事也逐渐放开,加入了项目的讨论。酒酣耳热之时,徐骁和黄有为去了洗手间,沉默许久的丁经理却起身,拿着酒杯坐到了陈夏身旁。
“不喝酒?”
陈夏看了眼自己的橙汁。
他低声:“我不是很喜欢和小公司合作,尤其是没有诚意的。”
“您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至少——”他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我觉得,你们徐总的酒量和公司实力一样,一般。”
“何以见得?”
“他喝酒上脸,而你们公司连一个替老板挡酒的人都没有。”
“这是您自己的逻辑。”
“能自洽就行。”他指指对面的白酒瓶,“你盯着我看很久了,美女。所以知道我喝了多少。”
陈夏恍然,弯唇的同时,眉眼一下子舒展。
跟了徐骁一段时间,在办公室坐板凳坐久了,神经都迟钝了。
这人哪里是看不起小公司,是看不起小公司的见面礼。她轻笑,点点高脚杯,又拿过空置的小玻璃杯:“丁经理,要不,您替我选?”
男人挑眉:“小的未必太欺负你。”
陈夏面上不动声色。
几秒后,她伸手示意:“服务员,麻烦把红酒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