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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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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夏相信他的“乐意奉陪”包含了很多诚意,但她能和他聊什么呢?她的烦恼不是来自具体的某件事,某个人,而是这段时间拼凑累积的安逸而迷茫的状态。
安逸让人惧怕改变,迷茫让人渴望改变。这种矛盾,除了自己,她并不奢望有谁能替她解决。于是,她冲他感激地笑了下:“听了你这句话,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是吗?那你还挺好哄的。”
“哄?”
她竟然不觉得他只是在客套:“哄的后面就是骗。我嘴皮子一动,说几句漂亮话,你就心情好了,越容易满足的人越容易被骗。”
陈夏反驳:“你错了,容易满足的人欲望小,不贪。”
“所以你能躲过诈骗犯,却免不了被熟人拿捏。”他以前就是拿捏了她的责任感为自己谋福利,“毕竟他们知道你的软肋,哪怕从你身上索取了很多,道几句歉,表个诚心,你就又耳根子软,屁颠屁颠地为他们付出了。”
陈夏的脸色微变:“我并不觉得自己是讨好型人格。”
“我也不觉得,我只是希望你随性一点、开心一点,不要老想着让别人舒服,要先让自己舒服。”
“像你一样?”
“对,像我一样。”徐骁笑着,“对,你之前不是还羡慕我吗?”
“那是之前,现在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了一个猜测。”
“?”
她抽了纸巾擦嘴,心想,他大概要为他的话负责了:“你不是要陪我聊天吗?等我洗完碗吧。”
他一愣,随即起身:“别别别,吃人嘴短,我来。”
“你会洗?”
“开玩笑。我从小就是家务能手好吗?”
“为什么?徐董还要求你学这些?”
“想知道?”他回头,示意落地窗边那张看上去就很暖和的椅子,“让我坐会儿我就告诉你。”
“可以啊,把碗筷放下我就让你坐。”
“……”
“你是客人,没有让你劳碌的道理。”她强硬地接过他手里的餐具,徐骁拗她不过,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在她面前,他总是能当甩手掌柜。
这可不是我拿捏的你。他想,既感到不好意思,又滋生出偷懒的欢喜。只是——拿捏人怎么会逃过被拿捏的命运呢?何况,他从她这儿得到的欢喜,也是会让人上瘾的。
。
陈夏把一切收拾妥当,再转身,徐骁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她拿了点话梅果脯,又用盘子装了几个橘子,走过去时,徐骁用既陌生又熟悉的眼神打量她:“你这样很像我姑姑,每次去她家,她都怕我吃不饱,可劲给我塞东西。”
“……”陈夏没理他的调侃,把它们放到小茶几上,再把茶几和坐垫移过来,“那你怎么不去姑姑家拜年?”
“她去国外带孙子了,我中午还跟她哭诉呢,没想到在你这获得了同样的待遇。”
“……”
徐骁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吃瘪的样子,他笑了笑,也扯了个坐垫,从椅子转移到她旁边:“诶,不是说你老,是觉得你给我带来了温暖。”
“……够了,”陈夏瞪他,“拜托你说回正题。”
“好吧。”他往嘴里扔了颗话梅,会做家务又不是了不得的大事,“我爸以前工作忙,我妈十指不沾阳春水,怕闷,就常待在我外婆家。我成天粘着外婆和几个保姆阿姨,耳濡目染的就都学会了。”
“那你在家干活吗?”
“之前干过。”外公外婆把他妈宠得不像话,却一直告诉他自立要从自理开始,他爸也是巴不得他把活全干了,省得他美丽动人的妻子因一些小事操心,“不过,上了高中我就坐享其成了,一来住校不常回家,二来搬进了别墅,我妈问我外婆要了崔阿姨过来帮忙,就没我的任务了。”
陈夏想,大概这就是她欣赏并尊重徐盛安的原因之一:没有有钱人的傲慢和高高在上,所以,徐骁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也少有纨绔之气:“原来富二代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富二代?”徐骁不敢以这个身份自居,“我爸最怕的就是我问他要钱。给了,怕我乱花,不给,怕我妈骂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富他的,我穷我的。”
他转头看她:“我爸对我管得多严,你应该清楚。”
“……”陈夏的确亲身经历过,“但这也可以理解为,徐董十分重视对你的教育,事实证明,效果并不差。”
“哇塞,人都不在这儿你还拍马屁。”他开始求认同,“你不觉得他的管束和打击式教育严重影响了我的身心健康吗?”
“不觉得,我反而觉得你很乐观,开朗,以及……”
“以及什么?”
“大智若愚。”
“……你为什么能在夸我的同时把我骂了。我看上去很傻?”
“偶尔真傻,大多数时候是在装傻。”
“哦?”他学着她的话,“何以见得?”
“第一,你经常让出选择权,但其实只是不想揽功过上身,相反,你很善于发现及调动别人的情绪。稍不注意,就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第二?”
“第二,虽然你表现得没心没肺,但其实关键时候拎得清,很有主意。第三,你习惯笑眯眯的,扮演外向,但也会有静下来思考不想被打扰的时刻,而你往往是在这些时刻想清楚问题,告诉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第四,你对谁都一副自来熟,但心里很有考量,对真朋友,会百分之百的信任,而除去真朋友,你惯会用手段去迎合,去讨他们的欢心……”
徐骁默了默,随即一笑:“我全被你看透了。”
“你说这话就代表还没透。”
“那你呢?你说我大智若愚,你是大愚若智,大智若智?”
“……你才弱智。”
他一怔,随即大笑:“是是是,我弱智。”
他拿了个橘子开始剥,陈夏也一样。橘皮的清香在空气中扩散,过了会儿,徐骁先开口:“现在轮到你了,说说你那个关于我的猜测。”
陈夏没想到他还记得:“那——提前约定,我猜了你不准生气。”
“保证不气。”
陈夏便说:“我在猜你创立栀子花的动机。”
徐骁剥橘子的动作蓦然一顿:“这有什么好猜的。”
“当然要猜。”她一直很奇怪,他家大业大,为什么要创立一间和盛安毫无瓜葛,毫无借力的游戏公司?
如果是兴趣使然,完全可以省力些,直接投资或是直接买一个。他或许没钱,但真想要钱,写一份商业计划书或是私下找徐董谈谈,有利可图的事,徐董不可能不做,但他宁愿约法三章,用自己的工资补贴,也不向别人张口,这就有意思了。
“所以我在想,你一来是要保证公司从零开始,从无到有,你要完全熟悉且掌控它。其次,你要保持新公司的完全独立,再次,你不想让别人或是家人觉得你沾了他们的光,而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通过付出代价换取支持,从而证明想法可行。”
“我是这么有决心的人吗?”
“你一个人可能不够,但加上吴总,秦总,决心就充分了。”她想起吴智华和她说的话,同窗知己的情谊深厚,也想起孙如非跟她提起的秦子铭的背景,家道中落的青年也需要成功的事业作为感情的投名状,“为了他们,你也不会轻易放弃栀子花。”
“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它。”
“但你一开始就没把它当成自己的。”她想起年会,想起他的发言,也想起员工离开后,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沉默的样子。
“这种场合,吴总不善言辞,自然是不会上台,而秦总作为实际上的日常领导,需要保持一定的威严,所以你更多地是在扮演活跃气氛以及粘合剂的角色,相比技术和管理,你的工作是开拓客户,但只要熬过瓶颈期,就不是不可替代的,所以,你既然无所恃,也不怕无所得。”
徐骁听着她的认真分析:“你觉得这公司是为他们俩开的。”
“不是吗?最直白的一点,‘栀子花’有吴总的名字,有秦总的名字,却偏偏没有你的名字。”
徐骁笑意顿时收敛:“不要跟我玩推理游戏。”
“我在推理,但并不是游戏。”她有所感触,“我记得你说过,‘一个出生以来什么都有的人,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喜欢什么,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当时我只顾反驳你,以为你是出了事故而产生自我厌弃的情绪,但事实上,你也很迷茫,所以你也在试。”
“陈夏。”
“你想试试没有家里的扶持,靠自己能走多远,也想试试怎么去帮助你在意的朋友。你可能两边都不喜欢,也可能都喜欢,而正因为你什么都有过,所以只要竭尽全力,也不怕一无所有,对吗?”
她声音浅浅,徐骁的心头却仿佛有硬物松动。他默然地、缓慢地掰了橘子入嘴,汁水清甜,流过他喉间,也流进他心底许久没被人触碰过的地方。
她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怎么会这么聪明、这么懂他、这么了不起?
他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但被她轻而易举地猜中隐秘,忍不住轻哼:“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谢谢。”
“谢谢?”
“谢谢你的诚实,也谢谢你陪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陈夏笑,对着纱帘之外的城市夜景,转头,用手里的半个橘子跟他的碰了碰,“干杯。”
干杯。
徐骁微怔,他并没有喝酒,却感觉指尖有一簇小小的火苗燃起。
他想,她一定对他施了什么有趣的魔法,才让他觉得这夜晚不仅美好,而且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