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Rand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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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到路拾生了。
面前的路拾生一袭如瀑的长发披散在后背，耳边的几缕碎发正用她送的那只金黄色的树叶发卡夹着。
她失了神般，缓缓地向路拾生那儿走去。她看到她一直在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画着眼前的那副油画，麻质的画布上一片姹紫的苜蓿花海。
“十一。”她发颤地叫起了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
路拾生没有抬头看她，仍是在认真地画着她最喜爱的苜蓿花。
“十一。”
“十一。”
她有些颓然，“能不能别不理我，十一……”
“回去吧，圆圆。”
路拾生的语气冷漠得有些陌生。
“你不属于这里。”
“十一！”
林枝榆猛地一下睁开了眼，她的心脏此刻正在砰砰砰直跳个不停。与此同时，坐在病房角落沙发上的陆闻迩见她醒来，便合上了手里的奥数题集。
“你醒了。”
“怎么是你？还有，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我跟着阿葭一起来的，她刚才出去接电话了。呃……你会在这儿，是因为……”陆闻迩顿了顿，“老许他当时太莽撞了，不小心推你推得有些用力过猛，然后你当时也没站稳，脚一滑，整个人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摔得有些严重，然后人也失去了意识，再后来你就被阿芩送进了医院，然后……哦不，最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我……昏迷了多久？”
“差不多两天吧。”
“哦。”
“阿芩呢？他去哪儿了？”
“他去看老许了。”
“许羌活，也在医院？”
“不是。”
“香薷园？”
“不是。”
“枫山公墓？”
陆闻迩仍是否认，“具体在哪，我不能告诉你。”
“哦。”
林枝榆似乎明白了什么。而后，她坐起身，从床头旁的白木桌上的水壶里倒了杯水喝。
她喝完了最后一口，“能陪我说会话吗？”
“嗯，可以。”
“我爸……曾卖过好几年的保健品……”
“这我知道，我外公以前还是你爸的长期顾客来着。”
她听到陆闻迩的话后叹了口气，“十一……也是他的长期顾客之一。”
“我以为他只是卖些功效远差于宣传的保健品，却没想到他卖的是假药，是毒药！”
“去年，他恳求着委托我帮他卖一批进错了货的维生素C泡腾片给十一，他骗我说那泡腾片是从国外进口的正牌货，是真货，一点造假的成分都没有。我当时信了，就帮他卖了两瓶给十一。”
“后来，十一的姑姑路江蓠不知道为什么也说他进的这款维生素C泡腾片是个值得信赖的好牌子，并且还让十一多买几瓶回来。或许是因为这泡腾片是真的有增强免疫力吧，又或许是十一想帮衬下我家里，她一口气就回购了剩余的十几瓶泡腾片。”
“就在去年八月的某一天，我离家的时候无意中撞见了他和路江蓠的奸情，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那么坚持地要把那一批维生素C泡腾片全卖给十一。”说到这儿，林枝榆苦笑了声。
“你知道十一的病为什么会突然复发吗？是我害的，我害的……”
“林国伟卖的哪是什么外国产的优质维生素泡腾片，那是掺了有害物质的毒药……毒药啊！”
“他和路江蓠就是想借我之手除掉路拾生……我为什么不多想想就答应他……我为什么要这么蠢……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林！林！你冷静点！”陆闻迩有点想阻止林枝榆继续说下去，他害怕她的情绪起伏过大会引起昏厥。
“陆闻迩，你别打断我！你让我说……让我说下去……”
“如果我不为了那可怜得一点儿都不剩的亲情……如果我能有勇气早一点告诉十一路江蓠想要害她……如果我一开始就狠狠地拒绝掉林国伟的央求……如果我……如果我年初三那天不故意不接她的电话……”如果她从未曾喜欢过许羌活……
“十一她……她就不会死！”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流出来，林枝榆她仰起了头缓了缓。
“年初三那天的雨好大，好大，连上帝都不帮我们。”
“那天中午，她被路江蓠请来的临时保姆硬生生地灌下了一整碗的马钱子汤。就在保姆逃走后没多久，她强忍着腹痛与肌肉收缩痉挛打电话向我求救，可是我居然因为跟她怄气就没接她的电话。”
“要是许羌活当时手机不在身边，要是他没有及时赶过去救她，把她送去医院。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我自己……”
那天下午，“手术中”的红灯亮了很久很久，久到倾盆大雨化作绵绵细雨，都还是触目惊心的红色；久到许羌活情绪失控，第一次对她动手。
林枝榆直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脖子被人用力掐住，快要呼吸不上来的无力感。
“当然，我现在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在认识小葭前，十一是我仅有的、唯一的一个朋友。”林枝榆又一次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一段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我从小就不会说话，脾气又很臭很犟，而林国伟又总干些违法乱纪的事，我妈也不顾家，整天全国大江南北四处飞。读幼儿园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个小朋友愿意和我一起玩，跟我做朋友。而且，他们的父母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跟一个家庭背景复杂的孩子有过多的接触。”
“上了小学一年级后，情况也没怎么改变，我仍然是被全班同学孤立的那一个，老师们也因为林国伟的缘故都不怎么喜欢我。”
“后来，升上二年级后，我遇见了从市区里转学过来的路拾生。我那不被人待见的一生里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愿意接纳我糟糕的原生家庭，真心实意地喜欢我、和我做朋友的人。”
“她刚转来我们班的时候是和坐在角落最后一排的我同桌。我那时候因为长期被人孤立，不被人待见，所以对谁都不客气，对谁都是一副带刺的模样。”
林枝榆此时突然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嫌弃我，跟着其他人一起孤立我，反而还很自来熟般，继续温温柔柔地和我说话，尽管大多数时候我都不搭理她。”
“她每天来上学都会给我带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好吃的、好玩的。虽然我每一次都不肯收下，但她总是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地塞进我书包里。有一次我还因为这事发火了，吓得她带着哭腔不停地跟我说着‘对不起’。”
“再后来，有一次她被班里的几个小霸王们欺负，他们喊她‘没爹没妈的野孩子’、‘破落的千金小姐’。我当时刚从办公室里回来，听到他们这样羞辱她，一时火气冲天便动手跟他们打了一架。”
“事后，我们大家都进了办公室，正当班主任又像从前那样说我是个‘没教养的粗鄙货’的时候，她立马跳出来大声反驳了班主任一顿，那是她第一次敢在人前大声说话。”
“我和她都被班主任罚抄语文课本十遍，最后还是路江蓠特地从市区赶来跟班主任道歉，以及送了份薄礼才免去了我们的处罚。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对她敞开心扉，逐渐地接受起她那炙热的情谊。”
路拾生就是那亮丽的水彩颜料，在林枝榆那如白纸般惨白的人生里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十多年来，她一直都对我很好很好，好到有点令我难以承受。”
“14、15年那两年里，林国伟总是时不时地管我要钱。我那时只是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学生，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借给他，我就算不吃不喝，并且没日没夜地替人代笔作业，也赚不了那么多钱。每一次都是她察觉出我的不对劲，然后以一种不伤人自尊的方式借钱给我，帮我渡过难关。”
“16年那一年，林国伟因为涉嫌传销被逮捕进了看守所，我四处奔走，一连求了好几个在冬芜市有点权势的亲戚帮忙把林国伟保释出来，可他们不仅拒绝了我的请求，还断绝了与我家的亲戚关系。最后还是她动用路家的关系把林国伟给保了出来，并从未向我索要过任何报答。”
“每一次我遭遇困难都是她对我施以援手，并不求回报。”
“每一次都是她在做着我最坚定的靠山，最温暖的港湾。”
林枝榆眼前一片氤氲，泪水早已控制不住。
“如果我不是她的好朋友，我也不会有幸认识许羌活。”更不配与他当了好几年的亲密同学。
“芜中的同学都说是我在死皮赖脸地倒追着许羌活，可是我并没有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举动啊。”
“我只是在高一那年的圣诞节跟他告了个白，然后被他当众丑拒而已，没想到竟会被人夸大了事实四处乱传。”
“分了科后，我一直都与他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可为什么祝曦那帮人还总是来嘲讽我、针对我，就因为我曾是他除了路十一外，来往得最为密切的女生？可现在跟他来往得最密切的女生并不是我啊。”
“他有那么多的好妹妹、情妹妹，她们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就因为我没权没势没背景？”
“太不公平了！”
林枝榆所说的话题变得越来越乱。
“你们总说许羌活很喜欢十一，喜欢到只要能看她一眼就已是莫大的欢喜。”
“那他这么地喜欢十一，又为何总让十一难过？”
“他总是嘴上说着喜欢她，但做出来的事没一件不在伤害她。”
“他明知道十一有感情洁癖，却还一直跟各路女生来往密切、纠缠不清，整天‘妹妹’、‘妹妹’地叫着她们。”
“他明知道十一很烦别人扰乱她的平静生活，却还总在制造各种偶像剧里的抓马情节来打搅她。”
还有，他明知道林枝榆是路拾生最在乎的人，却还总是三翻四次地伤害她、羞辱她。
“陆闻迩你来说说，许羌活他这能叫‘喜欢’吗？”
“……林，你喝口水吧。”陆闻迩只能拿喝水来搪塞下林枝榆，他不是当事人本人，他并没有权利来回答这个问题。
“唉，我就知道你不会回答。”
“你这人一向当惯了中规中矩的老实人，更何况许羌活还是你的好兄弟。”
陆闻迩听到后有些无语，“那你还问……”
然而，林枝榆又开启了新的话题。
“诶，陆闻迩，我跟你讲，许羌活他以后一定会很后悔对我这么的不好。”
“你就慢慢看着，看着他是如何后悔得只要一想起我，心里就会隐隐作痛。”
“啊哈，林枝榆，你莫不是在说笑？就不怕我告诉给他听？”当然，陆闻迩是不会跟许羌活说的。林枝榆今天说的所有事情，他一个字都不会跟许羌活提，他不是那种没品的人。
“他？许羌活吗？随便你。”
“反正他也快活不了几天了。”
林枝榆此时此刻如此笃定的语气，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
林枝榆出院后没多久，便同着校队一起去参加了2018年的数学奥赛预赛。她不负路拾生的所望拿到了初赛一等奖，并且市排名第四名。9月份的初赛，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她终于站在了复赛的战场上。复赛赛场上云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学尖子，虽无缘最后的荣誉奖项，但能进入复赛，她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十一，你看见了吗？
我们，一起冲进了数学奥赛的复赛！
后来的生活就犹如一潭死水，但林枝榆还在麻木地一步步向前走着，不为别的，她只想背着路拾生的梦想，努力地走下去。
当然，她还要亲眼目睹许羌活是如何后悔到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Rand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