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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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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暮云霭霭,天光昏沉,纷落的红叶如云似雾般在半空中散开,铃木朝日凑近的脸逐渐在继国缘一眼中清晰起来,只见她眉头紧蹙,面色颇为冷峻,看得继国缘一少见地生了几分心虚。
铃木朝日缓缓施加力度,压低手中的刀架在继国缘一肩膀上,见他只盯着自己,一言不发,神色更是如往常般无动于衷,心中不由得郁气更甚,“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继国缘一无暇感知她此刻的心情,余留的心力都落在她的面目之上,只因眼前之人实在比记忆里那单薄寡淡的身影生动万分,过去数月回忆施舍给他的那点心满意足在此刻被抛之九霄云外。
他这才明白与真实相比,一切虚幻都是自欺欺人 。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铃木朝日追问,这问得继国缘一耳根滚烫,忍不住避开视线。
“我......”只他觉得自己周身所剩无几的呼吸空间全都要被她霸占走,从未出过问题的呼吸法突然在此刻失灵,他的四肢开始因为缺氧而发麻,而在此刻,随着他气势减弱,她的体温和存在感开始变本加厉地占据他的感官。纵观过去二十多年,他从未陷入过任何围困之境,即使是面对鬼舞辻无惨也远没有此刻那么让他为难。也许过去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刻,只用一人一刀,就能将他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又闻到了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味道,喉结上下动了动,呼吸无意识加重,思索良久才得了一句,“很抱歉。”
铃木朝日压着胸腔的那股气等着,没料到只得了这么一句话,愣是被气笑了,“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是,我很抱歉。”他又重复了一次。
铃木朝日突然收回刀,站在他身前不远处,似笑非笑地问他,“你这句抱歉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你哥哥重伤我,致使我重伤不治这件事;是为了你不告而别,妄图用一封信像打发其他人一样打发我这件事;还是为了你违背鬼杀队道义,自行放走鬼这件事?”
被她这样逐字逐句地点出,继国缘一胸口一阵发闷,他向来不善解释,又深知她所说的每件事都属实,胸口膨胀起来的情绪一点点充实胸腔,挤压心脏的空间,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看他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铃木朝日笑不动了,沉声道:“拔出你的刀,继国缘一。”语气颇为耳熟,记忆瞬间就回到了他们最开始交手的那天,彼时此刻,依旧是一个沉默无言,一个满心愤怒。
自然,依旧还有个十分懂得如何火上浇油的他在摇头拒绝,“你受伤了,朝日。”
不出意外地依旧迎面接了铃木朝日裹着烈风的一刀,只是不同的是,这一刀不像以前那么好接了。日轮刀刀当头劈来气势如虹,逼得继国缘一不得不闪身向后侧避去,那原本背靠着的巨木自然承接了这饱含怒意的一刀,树干应声崩裂,彻底被斩成两半。不等声歇,剑式接二连三地赶来,如雷霆疾发。继国缘一早已将剑招融入骨髓,被如此繁密的剑气包裹着,骨子里潜藏地战意早已遏制不住,不等他细想,手已经带着刀将招式递了出去,行云流水般接下了她的攻击。
铃木朝日手中剑气纵横,却见他出手那一刻,立马转攻为守,拐弯抹角地诱着他给自己喂招,林下昏昏沉沉只见数不清的寒芒交织期间,二人你来我往间已经拆了近百招。铃木朝日带伤上阵却依旧不见颓势,剑出如龙,双目越发精亮,气势竟然隐隐有要压过他的趋势。
最为直观察觉到她实力飞跃的继国缘一此刻并不觉惊喜,只觉担忧,铃木朝日的身体已然到了极限,再不停手,只怕要耗费身体大量精气,加重伤势。就在他正要阻止她时,她已经挥刀掠步至身前,声如薄雾,“我来告诉你,你错在哪。”
继国缘一还不知她是何意,反手一刀已将她横切而至的刀荡开。只见她手腕一动,刀尖映着红枫,染了一层赤色,“继国岩胜叛变,你不为自己辩护半句,任由他人迁怒于你。”继国缘一眨了眨眼睛,劝解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只听她又说,“不过你脾气向来好,又看重你和他的兄弟情分,我姑且能理解,所以任由他人问责你放走鬼这一事我也不提。你错得最离谱的与这些都无关,继国缘一,”声音一顿,只见她面侧攀附斑纹,手中日轮刀寒光闪闪,只一瞬,便燃起烈火,游走如龙,朝他奔来,“你错得最离谱的,是不信我。”
“不信我会赞同你。”一刀砸下,重如千钧,继国缘一总算是看出了自己日之呼吸的影子。
“不信我会听你解释。”这一刀来势极凶,劈开那一层呼吸剑法的外衣,里子还是铃木朝日最为擅长的那套剑法,走得刁钻又迅猛。
“不信我会尊重你的意愿,放你离开鬼杀队!”此时,他彻底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动力。
茫然间,想起她那句“有一天过一天”,对她而言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心神一动,此时铃木朝日手里收力的日轮刀又到了跟前,他的刀走了出去,直直挑开了她同样战意消减的刀,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喃喃道:“我食言了,抱歉。”
铃木朝日心头一热,连忙闭上眼将脸埋进了他怀中,只是这么靠着,她颇为不自在,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只能嘴硬道:“你应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写封信打发我。”
“好。”这一声好说完,继国缘一真就实实在在地将这些日子所见所想都说给了她,他所困惑的命中注定,所怀疑的存在意义,一字不落地倒了出来,独自行走数月,他从未发现自己有着如此强烈的倾诉欲,尾音更是忍不住有了些许颤抖,“......我最后没能做成任何一件事,自觉无用,无颜留在鬼杀队中。”
他语气沉重,神色悲哀,令人动容。可铃木朝日仔细听了好一会儿,面上压根没露出半分怜悯,“胡扯,这世上的人做的每件事或许都有所谓的目的,唯独一样没有,那就是出生。你活着只是为了自己活着,那些鬼造孽,要你来自责,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可......”
“你是人,又不是神,必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铃木朝日打断他,“而且人的所有困境只能靠人自救,等着英雄来拯救,早就死透了。”
“我本可以救他们的。”
“哪有那么多本可以,”铃木朝日见他神色低落,不由得伸手去捧着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如果你非要认为鬼造成的苦难是你的责任,那么你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就是上天赐予你的枷锁,我如今实力与你相当,”见他皱眉,她叹了口气,“你也不必觉得我逞能,我自己的实力我自己很清楚。以你的逻辑来说,你身上背着的枷锁我得分一半,你的自责我要分一半,就连你的后悔我也得分一半,没道理让你一个人演满了救世英雄的戏码。”她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深呼吸后说,“缘一,你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为了斩杀鬼而存在的救世主,你就是你,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你存在的意义只能是你自己。”
“朝日......”他低声唤了好几次她的名字,额间一片火在燎他的眼睛,他伸手与她双手紧握,“......谢谢。”
“你只想说这个么,”铃木朝日微微后仰,眯起眼睛,表情看着有些不怀好意,“只有一声谢谢?”
“你要如何?”继国缘一和她对上视线,忽然察觉面上一阵湿热,才发觉她的呼吸已经打到脸侧,发觉这一点后,他的面色很快就有些不自在。
谁知铃木朝日是有意捉弄他,很快便松开手,爽快道:“我要你跟我走。”铃木朝日一双手如镣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铐住了他,让他毫无反抗地跟着她走了一路。
二人奔波数日,站在大院门前。
继国缘一定睛一看,门牌上写着的几个大字——炼狱。
不等他问,铃木朝日已经爬上了围墙。
墙外的人来不及吃惊,墙内拿着扫把的少年差点被吓得叫出声。
那少年正是在家休息的炼狱宗寿郎。
近些日子炼狱义寿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开始对炼狱宗寿郎的训练上心,各种考验指导,留着他在家中强训了好一段时间。炼狱宗寿郎不得不停了外勤工作,训练间隙得空了就被炼狱栀子派过来打扫落了一地枯叶的院子或是做些家务。
今天本来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都是训练之余打扫,只是扫着扫着觉得浑身不对劲,下意识抬头就和自家围墙上趴着的人四目相对。
“嘘——”铃木朝日连忙示意他安静,挥手示意,“过来给我开门。”
“干嘛不直接敲门?”炼狱宗寿郎木着脸打开大门,一开门就是抱怨,“一段时间没见,变礼貌了?”
“怕惊动了你爹。”铃木朝日这才指了指身边站着的继国缘一,“要是惊动了门都没得进。”
一见继国缘一门神似的在自家门口站着,炼狱宗寿郎的表情立马怪异了起来,他不像炼狱义寿郎那么清楚内幕,却也知道大致来龙去脉,这时候大概是碍于铃木朝日的脸面,才没当即翻脸,“你们......”他又看向铃木朝日,惊恐道,“你不会是带人过来找茬的吧。”说着便要关上门。
“你个小兔崽子胡说什么呢?”铃木朝日也懒得跟他计较,一脚踢开大门,“不要学你爹胡思乱想,那人就是个牛脾气,又倔又凶,男子汉要大方一点。”
“说得好像你没牛脾气似的,都好几个月了,也不见你们俩和好。”炼狱宗寿郎瞥了一眼跟在铃木朝日身后安静的继国缘一,见他点头问好,炼狱宗寿郎突然就拿不准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继国缘一,只好匆匆挪开视线,故作轻松问道,“你干嘛不带他直接翻墙进来,非得叫我知道,等会儿我又要挨一顿。”
“那不行,我们又不是做贼,”铃木朝日挺直了腰,理所当然道,“自然要堂堂正正从大门口走进来。”
“得,你堂堂正正走你的,”炼狱宗寿郎光是想到一会儿自己亲爹那怒发冲冠的模样就浑身打颤,索性破罐子破摔,“别说见过我就行,说是门没关,你自己进来的。”
“知道了,玩你自己事去吧,没你的事了。”得了铃木朝日这句话,炼狱宗寿郎果断离开。
“朝日,我们来这干什么?”等人走了,继国缘一才开口问已经拉开玄关大门的铃木朝日。
“你早些时间是不是给义寿郎也留了封信?”铃木朝日回头瞥他。
“嗯。”
“和他说了你放走鬼的事情?”
“......是,这件事虽有不妥,但是......”
“不是妥不妥的问题,你是不是没给他解释你为什么要放走鬼?”铃木朝日一边问一边带着继国缘一往炼狱义寿郎书房的方向走。
继国缘一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就在此时,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铃木朝日保持微笑 ,点头道,“那就对了,现在给你个机会好好给他解释。”她指了指身后走廊尽头拐角处露面的炼狱义寿郎,在后者愤怒交加的目光注视下,将继国缘一推了过去,顺手还拉上从另一边走出来的炼狱栀子钻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朝日,你......”炼狱栀子还没站稳就被带进了房间里,刚坐下就听见房外炼狱义寿郎的怒喝,她惊道,“你疯了?你这是准备要气死义寿郎?”
“我好着呢,”铃木朝日耳尖,听见了炼狱义寿郎拔刀的声音,面色不动,“这不是找到人了,就紧赶着过来解决问题嘛。”
炼狱栀子浑身紧张地跟着她一块儿趴门上听着,屋外刀剑声没能持续多久,眨眼间就低了下去,二人语气并不友好,但勉强算得上有来有回,她这才放下心,将注意力放在铃木朝日身上。见铃木朝日正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茶,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炼狱栀子立刻反应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她耳朵,“不送上门我都快忘了,你个小王八蛋之前身体没好全又偷跑出门。”
“诶,诶......”脑袋一歪,凑到嘴边的茶杯突然就对不上了,铃木朝日这才想起来求饶,“别生气嘛,教训我不要紧,别气坏了身体伤了小孩子。”她这一去又是数月,炼狱栀子的肚子已经眼见着大了起来。
“那你还存心气我?”炼狱栀子瞪她。
“这不赶了个巧。”铃木朝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看得她心软,“而且我是心心念念想要解开义寿郎的心结嘛,心意不坏,没功劳也有苦劳的。”
“你真觉得这心结能结?”炼狱栀子这才松开手,“别是为了成全你自己一番私心才好。”
“哪有什么私心,”铃木朝日揉了揉耳垂,心平气和道:“解决了这件事,我不会留他。”
“真不留啊?”见她语气果断,炼狱栀子这下又不满意了。
铃木朝日老神在在地说:“我说过我尊重他的决定,他要离开就离开,我又不是没了谁就活不下去。”
炼狱栀子好奇道:“不过人好不容易来一趟,真的不留啊。”
“大家都有事忙着呢,你以为探亲呢?”
“就没一点不舍得?”
“你还挺善变的。”铃木朝日避而不答,面不改色地吐槽她。
两壶茶下肚,屋外有了新动静。炼狱栀子连忙开门出去,见炼狱义寿郎面上依旧带着愠色,只是不再像之前那般急火躁动,虽说话里话外还是对继国缘一有些不认可,不过最后还是选择平静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这边倒是平静了,见了铃木朝日,他又来了火气,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铃木朝日‘诶’了一声,急忙跟上去。
经过继国缘一身侧时,继国缘一欲言又止,她见状便停下一刻:“我先前不愿你被人误会,也不希望义寿郎对你有所误解,这才急着找你解释,如今事已解决,你要离开,我说过尊重你,所以绝不会拦你,也不会再找你,你不必担心。以后有缘再见吧,缘一。”
这一番话说得继国缘一有些不安,他正要拦下人问个明白,才发觉她已经跑出去相当远,追上了炼狱义寿郎。
心中一阵怅然若失,缓缓扭头,忽然对上了炼狱栀子笑眯眯的脸。
炼狱栀子抱着手臂,气定神闲地指了指房间,“我们两个谈谈?”
这日过去,炼狱义寿郎还是不敌铃木朝日纠缠,勉强算是和解,不过还是因为她伤没好就往外跑这件事狠狠地说了她一番,并且和炼狱栀子合力把人扣在了家里继续养伤;炼狱宗寿郎因父亲和小姨同时得空有幸得到二人双重教导,曾经抱怨二人不管不问的他头一次为自己的年少轻狂感到后悔;炼狱栀子和继国缘一详谈片刻后送走了他,此后也不再提他一句,只是偶尔喂养只传讯鸦,给在家养病的铃木朝日递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随着铃木朝日伤愈复工,过往风波渐渐平歇,鬼杀队上上下下似乎又回到了过往。
只是未曾想,来年春天,几阵紊乱的马蹄声踏破了这山上来之不易的平静。
铃木朝日才从产屋敷宅中离开,便迎面见一批有着精良装备的骑兵小队疾驰而来,领头那人更是一身精锐盔甲,在日照之下闪着幽暗的冷光。这队人一路扬尘,惊动了不少鬼杀队的武士,等到他们停在铃木朝日面前时,已经被鬼杀队的武士包围得水泄不通。
铃木朝日手按在刀柄上,仰头正要询问,这才看清头盔之下的脸,讶异万分,“母亲?!”
闻声,铃木信江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见到铃木朝日时,她明显松了口气,当即下了马走上前去,“阿云......”
此时铃木朝日才发觉,这队人马远看八面威风,近看才察觉其颓丧之势,人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已,更有不少人带伤在身上。她连忙看向铃木信江,果不其然,铃木信江也负伤在身,“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铃木信江长途奔波耗尽体力,此时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十分费力,这时有一声音突然砸下来,听着也是好些天没有喝水,沙哑得厉害,却底气不减,大抵是硬撑着喊出口的,“恳请云姬殿下救朝光大人一命。”
铃木朝日面色顿时沉了下来,见铃木信江面色复杂,久不言语,她不多问,只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开口的男人身前,揪住了他衣领,“说清楚。”
那开口的男人这时才抬起头,铃木朝日记得他,是她父亲身边的亲信,之前他们在产屋敷宅门前见过。只是这熟悉的面孔并不叫她心绪平静,反而令她越发焦躁,一股不祥之兆顿时笼罩在头顶。
果不其然,她听见那男人声音哽咽,“铃木府被鬼攻陷,朝光大人被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