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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贪一字害人不浅 ...

  •   巍巍峨碧瓦朱甍。

      付世延看了颖都城一眼,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他收敛心思,大踏步走向一处,他要去做他应做之事。

      承庆帝听闻了《孤母怨》之事,整个颖都沸反盈天,孤母怨扩散到百姓怨,这个也说这个地方的官欺压百姓,那个也说那个地方的官碌碌无为,个个都唱一出戏给承庆帝看,那还了得。

      他扔下奏折,阴沉着脸道:“将孤母怨背后的指使之人给朕找出来,带回来。”他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搅动风云。

      *

      翌日,朝堂之上。

      承庆帝的脸色不太好看,百官心里跟着抖三抖、颤三颤,但皆表情肃穆,不露声色。

      “臣,有事禀报。”付世延走出一步,沉声道。

      承庆帝哦了一声,问道:“付爱卿胸有成足,可是找出了齐岱之案的真凶?”

      付世延躬身,道:“陛下料事如神。”

      “近日,民间流传孤母怨一戏,很是轰动,朕也日日忧心,寝食难安。”承庆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说:“因此,刚好朕命人带了写孤母怨的人进宫,来人,带他们上来,好好看看真凶是谁,再好好做一出怨清平啊。”

      苏裕心里咯噔一声,那……岂不是康金旺和赵恒?承庆帝此时将他们二人带进宫,绝非好事。

      康金旺和赵恒被带了上来,二人衣衫完好,面色红润,看来没有受伤,苏裕稍稍放下了心,康家官员看到康金旺,惊了惊,用眼神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康金旺默然苦笑,摇了摇头。

      昨日来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人,佩刀带腰牌,气派十足,轻轻松松便将他们二人打包带来,将他们扔在了一处僻静的宫殿里,过了一晚,才带他们来这里,赵恒看见位于龙椅之上的承庆帝,惊吓太浓,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草民拜见陛下。”

      康金旺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说:“草民拜见陛下。”

      “平身。”承庆帝皮笑肉不笑,“你们二人站在一旁,听听孤母怨的真凶,到底是谁。”

      “是,草民遵旨。”二人起身,缩到一边去了。

      付世延看了眼康金旺,不着痕迹地点头,康金旺回以淡笑,二人都放下心来。

      “杀死齐岱的人,姓袁名承杰。”付世延忽略承庆帝的凝视,“但,指使袁承杰杀死齐岱的人,是当朝国舅费恺骋。”

      费恺骋脸色一变,说:“付侍郎,你是刑部侍郎,你可知诬蔑忠臣有多大罪?”

      付世延慢条斯理地说:“费大人先勿动怒,人证物证俱在,费大人怎可这么快给下官套一个诬蔑之名,若臣诬蔑了费大人,臣,单凭陛下处置。”

      承庆帝静默片刻,说:“付爱卿,你可要想好,诬蔑天家,是重罪。”

      齐鸿福微转身,拼命地给付世延暗示,即便此事真的是费恺骋做的,也万万不可在百官面前说出来,不然天家颜面何存?承庆帝是在警告你啊,小心乌纱帽,更要小心乌纱帽下面的脑袋!

      付世延坚定地迎着齐鸿福的目光,心道:“老师,这些年多谢你的教导,可学生自进刑部那一日起,便发誓了,此生不能冤枉一个无辜之人,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老师,抱歉,学生这次……不能听你的了。”

      “痴儿,痴儿。”齐鸿福转回身,闭上眼,不再看付世延。

      付世延说:“陛下,臣请带人证,袁承杰。”

      “准。”承庆帝说。

      袁承杰被押了上来,他跪在地上,不敢看尊贵无双的承庆帝一眼,只拜倒说:“小人……小人袁承杰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赵恒一拍脑袋,心想:“我怎么就忘了说万福金安,真是蠢极了,幸好陛下宽宏大量,没有怪罪。”

      “袁承杰,将你做过的事,谁指使你杀齐岱,你怎么杀齐岱的?说出来。”付世延说。

      费恺骋冷眼以对,说:“袁承杰,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

      “陛下!”袁承杰颤抖着身子,哭诉道:“小人的女儿还在费,费国舅府中,小人若是指认费国舅,小人的女儿恐怕小命不保,小人求陛下,现在派人去将小人的女人接出来,小人……小人才敢将事情原委一一说出。”

      承庆帝看着底下百官各异之色,知道今日这是不可能轻易了结,在心里恨恨地骂了费恺骋一句,又后悔带了康金旺和赵恒上来看这场闹剧,明日不知会写一出百官笑还是恶人报,心烦极了,表面上还要无私公正道:“纪公公。”

      纪公公领命,退下去让人办了。

      费恺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承庆帝居然真的让人给放出来,那他……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袁承杰连连磕头,终于敢看了费恺骋一眼,说:“小人现在,便将齐岱之死的原委一一道出。”

      众人凝神,都想听听这闹得满城风雨的《孤母怨》的另一出戏,真戏。

      袁承杰叹息,说:“小人原是费国舅府上一仆人,原本入不得费国舅的眼,可小人有个姿色尚可的女儿,她也在费国舅府上当婢女,费国舅知道她是小人的女儿,便将小人放在了他的身边伺候。”

      费恺骋心想:“你倒是全部抖出来,那又如何?我可是国舅,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不过杀了一个贱民,你们就算查出来,我便是认了,能奈我何?”

      想到此处,他脸上浮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心定了下来。

      “两年多前,费国舅要去岭峋县,要带几个下人一起去,小人也收拾了包裹随行。”袁承杰继续道,“费国舅到了岭峋县后,便只带了小人到山匠所,费国舅在山匠所走着,便到了齐岱的院子里,他见着九陇假山,不可思议,费国舅亲口说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精巧的假山。齐岱见有生人进来,问我们是谁,费国舅表明了身份,齐岱也还是那副冷淡模样。”

      苏裕也看过《孤母怨》,袁承杰口中的齐岱与《孤母怨》里的齐岱一样,自有傲气,不因权势折腰献媚。

      袁承杰顿了顿,说:“费国舅好像有些生气,但因实在钟爱九陇假山,还是问齐岱,这个假山何时完工,开个价吧,我要了。齐岱说,不卖。费国舅问,五百两?齐岱摇头。费国舅继续问,两千两?齐岱摇头,费国舅问,五千两?齐岱还是摇头。费国舅不耐烦说,我输窦娥可是黄金,不是白银。齐岱说,不要黄金白银,不卖。费国舅怒问,为何?齐岱说,九陇假山耗费了我几年的心血,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一般人我都不会卖,更何况是气焰嚣张的无知之人?”

      赵恒握拳,心道:“如此猖狂的人,不卖就对了。”

      “费国舅怒冲冲地走了,后来,费国舅又带小人来了两次,再问了齐岱两边,到底肯不肯卖九陇假山,齐岱始终不变,说,不卖。”袁承杰咬唇,说:“齐岱三番两次地嘲讽费国舅,以费国舅的脾性,哪能善罢甘休。于是,费国舅让小人,找一个时机,将齐岱杀了,把九陇假山搬过来,运回颖都费府。”

      林渊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顺民上书》。

      袁承杰哭道:“小人……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小人推脱了,小人跟费国舅说,小人做不到。费国舅……便拿小人女儿的性命要挟我,说,我若不肯去,便要……便要奸杀小人女儿。小人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受此大辱,小人迫不得已,照费国舅的话做了。”

      康金旺嫌恶地看了费恺骋一眼,暗骂道:“狗彘不如。”

      “就在费国舅准备回颖都的前一天,小人偷偷潜入山匠所,来到齐岱的院子里,小人心慌意乱,小心走到齐岱背后,待他转身之时一刀插在了齐岱心口,捂住了他的嘴。齐岱的血却溅到了九陇假山上,我试过擦拭,可那血迹不知为何,竟怎么擦也擦不掉。我心想,这回费国舅定会狠狠责怪小人,可小人也已别无他法,小人看着齐岱,直到齐岱咽气。小人见岑知县正在走来齐岱的院子里,知道这两人曾有过节,便想嫁祸于他,小人模仿着齐岱的声音惨叫一声,岑知县听到后便匆匆跑来,小人趁机躲起来,见邻近院子里的山匠也出来了,岑知县当时没有立刻去看齐岱的伤,而是先擦拭了九陇假山,发现擦不掉后愤怒地踢了齐岱一脚,还骂了一声,门外的山匠全都看到了听到了,这可真是天助小人,小人趁着还没有许多人注意,便逃出了山匠所,与费国舅一同离开岭峋县。”

      “可恶至极!”中书令柳源下意识道。

      承庆帝看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激愤之下,骂了费恺骋,当即闭上了嘴。

      “九陇假山染了血,费国舅也不想要了,回程的路上骂了小人许久,小人不堪忍受,回到颖都后离开了费府,小人离府前,费国舅还警告小人,若小人敢将国舅指使小人之事托出,小人的女人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敢保证……若不是付大人找上了小人,向小人担保小人的女儿会安然无恙,今日小人……是万万不敢说出这些话啊。陛下,不管怎么说,是小人杀了齐岱,小人罪有应得,请陛下处死小人,放过……小人的女儿!”袁承杰不断磕头,咚咚重击声在空旷寂寂的大殿上格外清晰。

      承庆帝不顾袁承杰,问:“付爱卿,你刚刚说人证物证俱全,朕只看到了人证,物证何在?”

      “回陛下,”付世延从怀里拿出卷宗,递给公公,公公呈上去给承庆帝,他说:“物证便是这纸卷宗,当年张岱死后,仵作曾去检查过张岱的致命伤,发现张岱的伤口从右到左,右比左深且宽,很明显,这是惯用左手的人刺下的伤口。而巧的是,岑知县也惯用左手,他害怕别人因此而更加怀疑他,让仵作隐瞒此事,只在卷宗上写了寥寥一句。臣身为刑部侍郎,对颖都大小官员府中的下人有所了解,惯用左手的人并不多,臣恰好想起来,费大人府中有人惯用左手,顺藤摸瓜,便查出了袁承杰。”

      “那 ,众人都认为岑风叶是凶手,付爱卿查出了什么?才觉得此事并非岑风叶所为?”

      “臣到岭峋县之时,曾留意过岑知县的手劲,臣让岑知县托住一块牌匾,他力有不及,仅仅片刻便大汗淋漓,臣又寻了几个法子试探,才肯定岑知县力气甚小,并非伪装。”付世延说,“而臣查看卷宗,发现伤口很深,以岑知县的手劲,即便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他停了下来,没有说完,但在场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对对对,小人常年干粗活,力气很大。”袁承杰停止磕头,额上红迹斑斑,说:“当时随心的还有几人,当时费国舅不选他们,而是让小人去杀齐岱,一是因为小人力气大,二十因为……小人身材矮小,费国舅觉得小人不易被发现。”

      承庆帝将卷宗看了,问:“费国舅,如今……证据确凿,你可还有何话?”

      费恺骋站了出来,他刚刚趁着付世延讲话之际,想了很多,组织成堂皇言,说:“臣有话要说……齐岱一个普通百姓,竟然敢对臣出言不逊,臣一时气急,教训了他几句,这些话,袁承杰也听过。可,臣绝对没有指使袁承杰杀人啊,我相信付大人查的都是真的,但是人是袁承杰杀的,诸位又怎么知道,袁承杰不是为了自己保命,拖臣下水呢?除了袁承杰一面之词,还有谁能证明,是本王指使袁承杰杀人?”

      “岑风叶自缢于公堂之上,他死前留了绝笔,是给臣的,今早刚刚送到颖都,臣看过后,想着既然今日都要揭露凶手,便将此信带到了朝堂之上,这封信……跟这桩案子有关。”付世延打开血信,说:“此物凶煞污秽,臣不敢呈给陛下,请陛下容臣念出。”

      承庆帝沉思片刻,说:“付爱卿,念。”

      【付大人:

      岑某知你公正严明,故今日将我所知告知大人,这件事害了太多无辜之人,齐岱死于非命,齐温氏含恨而终,岑某母亲因此见背,岑某与岑家一刀两断,今夜,岑某也要随母而去了,写下绝笔,便是要恳请大人严惩凶手。

      凶手便是当朝国舅,费恺骋。

      当日费恺骋与齐岱的争执,岑某全部了解,费恺骋也曾多次旁敲侧击,问岑某如何才能得到九陇假山,岑某十分清楚,费恺骋想要利用岑某,得到九陇假山。

      费恺骋提出了一个岑某无法拒绝的条件,此事若做得好,将我提到颖都,在这小小县里如何成就一番大事?到颖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岑某败在了权势名利之下。

      他让岑某配合袁承杰的行动,而袁承杰不知此事,还真以为我是因为傻,才凑巧踢了齐岱一脚,骂了齐岱一句,恰巧被站在门外的几人听见。其实我们全是安排,全是鱼肉。

      费恺骋利用岑某,是因为他深受九陇假山的诱惑,而岑某答应费恺骋的条件,也是因为岑某对他开出的条件无法拒绝。

      这些血泪,这些死伤,如今这满城的风风雨雨,这世道的哄哄乱乱,全因一个贪字造成。

      贪既是杀人利器,又是保命绝招。

      费恺骋没有称心如意,但他仍应允,每年给岑家五千白银。

      岑某知道,这是要不言不语,一辈子掩盖住此事。岑家家贫,岑某为着他们打算,又应下了,现在想来,岑某只是为自己打算,说出来,以费恺骋的脾性,岑某死路一条,不说出来,岑某还可以安稳度日,还可以袋中实实。

      观岑某一生,从小浸□□中大道,二十秀才,三十进士,后被派到岭峋县当知县,勤勤恳恳,又贪贪婪婪,也曾想做一个好官,却终是被那贪念迷了心窍迷了眼,做了贪官做了狗官。

      岑某也曾因为私怨,捅了齐岱一刀,此事是我做错了。

      可惜,岑某直到死前,才幡然醒悟。

      岑某说得太多了,付大人估计也看烦了。

      付大人,岑某不知,这封绝笔,算不算得上一个物证。

      但只要有用,付大人能用得上,岑某也总算,在临死前做了件好事。

      来生,岑某只愿做个好官,努力做个好官。

      岑风叶】

      这封信到了最后,血淋淋模糊不清,付世延上朝之前,已经读过很多次了,已经不需要再仔细辩驳那斑驳凌乱之下,承的是怎样的心,怎样的情。

      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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