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弟，入骨相思》唐不弃

1、第 1 章

　　在一团白光中，
　　有春风温柔却执着地吹动阳台上的帘子。
　　掀开。
　　落下。
　　再掀开。
　　再次落下。
　　……等到春风再一次掀开门帘的时候，有个男人忽然悄无声息地闯入眼帘。

　　怦怦。
　　心跳声突然加速。

　　季玖朦胧中似乎听见来人正在拧动门把手。光线中来人形象模糊成一团，任凭他怎样睁眼都瞧不清来人面目。鼻端嗅到的气息肃肃落落的，仿若冬日山间初雪第一次降临。

　　-“谁？”
　　季玖霍然惊坐起身，露出两条胳膊上大片花臂。

　　“嘘——”来人俯身覆在他身上，声音清冷，却又莫名透出股令人心悸的温柔意。“阿玖，我来赴约。”

　　那人在朦胧白光中缓慢褪下雪色如光的轻裳，扑鼻一股簌簌初雪坠落的好闻气息。

　　季玖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随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了，猛地一个翻身将那人压在身下。两人在滚卷中鼻息声咻咻纠缠，彼此厮缠，像极了古诗词中形容的“抵死缠绵”。不消片刻，季玖就轻易地土崩瓦解，他几乎控制不了自身的野望，又像是，渴望过太久……到得最后，只剩下缠。

　　缠。
　　带着孤绝地绝望与野望。

　　不知过了多后。

　　季玖鼻息赫赫地喘息着覆于那人身上，汗珠滚满全身小麦色的肌肤。他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挑起那人鬓边墨青色长发，可还没等他开口，一颗泪珠突兀地怔怔然地从他眼角滑落。

　　季玖喉结滚了又滚，心脏所在的位置莫名其妙痛得厉害。他几次想说话，都不知道能对身下这人说什么。他近似绝望地闭上眼，任凭眼角那颗泪无望地坠下，滴落于那人心口。
　　-“我……”

　　那人安静地仰面躺在他身下，安静地抬起手，冷白如玉的指尖轻抵在他唇边。
　　-“嘘——”

　　砰！
　　眼泪一颗又一颗，从季玖眼角滑落。那句“我好高兴”、“我好喜欢”硬生生卡死在喉嗓内，他竟然伏在那人身上，哭得像个孩子。

　　那人并不安慰他，只沉默着，瞳孔内映出一个委屈的小小的季玖。

　　*
　　凌晨三点半。
　　“啊啊啊啊啊——！”
　　床头的手机闹铃准时响起，整个房间内空荡荡地回旋着季玖某次酒醉后录下的鬼哭狼嚎声。

　　蜷缩在被窝内的季玖万般不情愿地睁开眼，摸了下湿漉漉的床单，低声咒骂了声。他一脚踹掉床单，鼻息赫赫地坐在床头喘粗气。

　　刚才那个梦太特么真实了！

　　真实到，他几乎以为他真的认得那个连脸都看不清的男人。

　　今年年方二十的季玖血气方刚，又是条单身狗，自问就算做了个春. !梦也不可耻。可刚才他在梦里，身为一个绝世好1，居然哭得稀里哗啦，那可就……太可耻了。

　　季玖憋屈地抬手脱掉身上同样湿漉漉的白色短袖T恤，露出小麦色自然健康的肌肉。这凌晨三点半的闹铃还是因为他最近正在泡一个在国外读书的小弟弟，可今天做了这么个梦，季玖所有的荷尔蒙都给搅和没了。那股子不可言说的委屈心酸从梦中蔓延到三次元，情绪就跟长了脚的灰绿色藤蔓一样，很快就笼罩了整个房子。

　　季玖抬起眼，特地看了眼卧室门把手。门把手静悄悄，显然从没人拧动过。不用走出去，他也能猜到，走出卧室，阳台上的门帘也安静如昨。不可能有人从阳台走来找他！他可是住在顶层28楼啊！

　　所以梦就只是个梦。

　　季玖闷闷地低下头，双手插. !入黑色短发，脖颈里头全都是汗。刚才那个梦真实的，就像是他很久之前就认得那个人，又像是，他活到这么大，就只是为了等待那个人来赴约。可赴的是什么约呢？真是见了鬼！

　　季玖又低声咒骂了一句，好容易等体内这波躁动劲儿过了，他这才骂骂咧咧地去冲凉。

　　结果他刚光脚踩入卫生间，手机铃声又跟闹鬼似的响个不停。

　　季玖原本想不搭理，但那铃声就跟催命鬼似的，满屋子都回旋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那激烈的前奏，简直要把季玖的小心脏给活生生掐碎了。

　　季玖怀着极度焦躁不耐烦，随手在腰间裹了条大白毛巾，对着电话就是一声长年得不到纾解的郁躁。“你他妈谁啊？！”

　　电话对面噎了噎，随后从电话那头传来他长年不来往的亲爸声音：
　　-“季玖啊，你到我这儿来一趟。”
　　声音很低，莫名带着点儿哀求。

　　他爸居然会求他。

　　季玖嘴角往左边一歪，凉凉地笑道：“要我到您这儿来？您在哪儿啊，南极、北极？还是澳大利亚？”

　　对面又噎了噎。

　　季玖嘴角歪得简直邪魅，眼睛内却一丝儿笑容都没。

　　开玩笑！这老爸打从他出生起就一直在跟他玩儿消失，从南极北极到地球各个角落，哪哪儿都有他老爸涉足的领域。照理说，出生在这样的大富之家他季玖该是前八辈子烧多了高香才换来的，该嘚瑟才是，可季玖偏不！——他就没觉得这老爸留着有啥用。

　　从幼儿园到十八岁，反正季玖统共就只见过这男人一个巴掌数。

　　“不说话我挂了啊！”季玖恶劣地带着点儿嘲讽的笑，假意跟这男人客套了一声。正要收线，电话对面突然传来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现在立刻坐上四号线到友谊商店来。”

　　那个陌生男人说完就挂了电话。

　　季玖一怔，张大嘴，足足憋了三四秒，这才夸张地从喉咙内低吼了声：“卧槽——！”

　　冀北城的友谊商店年代久远，而且在季玖印象中打从他幼儿园毕业后就早拆迁了。如今那块地是冀北著名地标，开了一座浩浩荡荡的大广场，广场正中央建了高塔。每到黄昏太阳一落山，高塔顶的灯光五光十色。

　　话又说回来，季玖还曾经想过：等哪天他找到了人结婚，也得去那座塔顶挂个结婚宣言啥的。

　　*
　　下午四点钟。
　　季玖斜背着个挎包，脚蹬着双限量款球鞋，出现在距离家门口最近的四号线的入口。天气不冷不热，光线不明不暗，他忍不住嘴角往左边一歪，凉凉地笑了声。
　　笑自己磨蹭了十二个小时后，到底还是来了。

　　一股呛人的古龙水味道忽然从季玖耳边鼻子端飘过。

　　季玖一回头，就见是个毛梳得卷翘、浑身上下哪哪儿都骚的小0 正越过他走向四号线入口。不晓得那位哪根神经搭错，这会儿居然也一扭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几眼季玖。

　　小0藏在茶色太阳镜后的桃花眼一亮。

　　-“帅哥哥，问个路。”
　　那小0笑模笑样地掉头走向季玖。

　　季玖一摆手，眼底儿写满不屑。“可别，我对您这号的，不感兴趣。”

　　一问一答间那小0却已经走近了，压低了嗓子，笑眯眯地望着季玖的脸，低声调笑道：“帅哥哥你糊弄谁呢？咱俩在幽兰色一号可是见过面的。”

　　幽兰色一号是冀北有名的gay吧。每当过了凌晨两三点，在那儿仍旧没找到伴的1都特别扎眼，尤其是在冀北城这种小0遍地走的摩登都市。季玖相信自己就是那样被人关注到的。不过没关系啦，谁让他季玖季小爷眼光特别挑剔不是？

　　季玖眉头一挑，笑得特别招人恨。“哎哟喂，就算我去过幽兰色一号，可也不代表我就喜欢你这号的。”

　　小0耸耸肩，算放过他了。

　　走不出几步远，那小0却又回头来招季玖。“嗳我说帅哥哥，那您喜欢哪儿号的啊？”

　　季玖歪着左边嘴角呵了一声，右手抓着手机插回裤兜，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反正不是你这号儿。”

　　要喜欢，那也得是今早梦里那号儿的。

　　那人模样虽然瞧不清，可那触感、那簌簌扑鼻香的气息，还有那人一抬手一投足，哪哪儿都莫名地揪住季玖的小心脏。哪怕只是回味，季玖眼下就涨鼓鼓的走不动路。

　　季玖脑子里翻江倒海，心底倒还记得正事儿，右手揣在裤兜内摸索了下冰凉凉的手机屏，想了想：凌晨通过他老爸号码说话的陌生男人明显是用了变声器。

　　什么样的人联系他非得通过他老爸手机号？还得用上变声器？

　　季玖脑海里那团朦胧白光中的雪色绮丽终于切换回正经频道。他难得认真思考三秒，最后答案是——他老爸季嗣业约莫是被人绑架了。

　　季嗣业年轻的时候在□□鼎鼎有名，人送绰号“季爷”。季爷出入花丛，从不给任何人名分，也从没跟谁打过结婚证。唯一一个儿子季玖，那还是季爷三十过后偶然一次动了点指甲盖丁点儿的真心，找了个女人安安心心过了一年多。

　　后来女人怀孕了，季爷就跑了。

　　季玖第一次认得他爸，是通过相册里的电脑P图。

　　鼎鼎大名的季爷从不跟人留下任何亲密合影——就连季玖他妈，也没能获得如此殊荣。

　　所以外界都没人晓得如今逼近知天命年岁的季嗣业居然也有儿子了。

　　季嗣业基本不怎么联系儿子季玖，隔个十年八载的，想起来call季玖一回，也都是走的私人号。身为季嗣业唯一的儿子，季玖没有跟老爸的合影，那张他妈辛辛苦苦费了一个下午手的P图除外。

　　外头狗崽队不晓得他和科技大佬季嗣业的关系，任何人都不晓得。

　　季玖咂了下唇，眼角下撇，自嘲地、凉凉地，又呵了一声。

　　如今大佬季嗣业被人要挟着给自个儿打来电话，指定让他坐四号线去老友谊商店旧址——他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四号线入口人来人往，先前撩拨季玖的小0早就不知去向。季玖杵在原地，脑子里翻江倒海，但实际上统共也就三秒钟。
　　三秒钟后，
　　他老妈打来催命连环call：
　　-“阿玖，你快来友谊商店救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老妈明显都哭了。

　　亲爸可以不要，亲妈不能不管。

　　季玖又咂嘴，手放回裤兜前特地把棒球帽往下压了压，露出手臂上大片刺青。

　　*
　　下午四点半。
　　城轨四号线冲出地面，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现场一片狼藉，血淋淋的断肢被炸得到处都是。事后从卫星拍下的角度看，现场堪称世纪级灾难大片。

　　*
　　黄昏五点一刻。
　　季玖躺在救护车后厢担架上奄奄一息，全身插满管子，双眼眸光中朦朦胧胧只剩下一道白光。然后他想的是：
　　屮，假如时光倒流再来一回，打死他都不乘坐这个该死的四号线。

　　不明身份的神秘人绑架了他老爸老妈，轮流儿地催命鬼似的催着他坐四号线来友谊商店，当时他就该想到——这年代什么样的交通工具没有？非得指定他坐四号线赴约，摆明了就是要在四号线上索他的小命啊！他咋那么傻呢？嗯？他季玖咋就能傻成这样儿呢？

　　季玖满脑子祥林嫂，心里把那个该死的绑匪骂了千儿万八回地，正在郁闷焦躁痛悔一心等死呢……

　　眼角缝隙内仅存的那道白光突然间有了影像。

　　一个瞧不清楚面目的白衣男子背对着季玖，说话时就像是自带BGM，墨青色长发飘飘洒洒地直覆盖到脚踝。那人背对着他，说话时似乎略有些犹豫，声线又好听到爆棚，落入临死前季玖的耳蜗内就像是山间冷泉淙淙。
　　-“是你让我来的，你……莫要忘了赴约。”

　　又是让他赴约！
　　季玖心里开始骂娘，脑子里飘满了不可言述。

　　那人突然间回过头望着季玖。

　　季玖重伤濒死，鲜血顺着头皮渗入了眼角内，无论眼前那人再怎样地近，他也就勉强窥见那人面覆银色面具。银色面具后有一双瞳仁清澈如冷泉，投出一个mini版小小的季玖。

　　季玖心脏莫名停跳了一拍。

　　像，太像了。

　　那人藏在银色面具后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瞬，冷泉般淙淙的声音再次响起：
　　-“切记！这次你一定要在九嶷山白日飞升。飞升了，你就能复活。”

　　季玖：……
　　季小爷这回被彻底激怒，一秒钟回神，内心充满不可描述芬芳。屮！还白日飞升呢，就他现在这状况，要去阎罗殿见小鬼还差不多。他活了这二十年，做错啥了？嗯？他不也就今早平白无故做了场春. !梦么？然后接了个神秘绑匪的电话。

　　那绑匪绑架了他老爸老妈，他作为孝子辛辛苦苦勤勤恳恳按照绑匪指示坐上四号线去谈判，结果莫名其妙就死了。

　　眼下这个春. !梦里的人居然还在幻觉中跟他说，让他白日飞升？屮！

　　濒死的季玖季小爷拼尽全身气力，左边嘴角一歪，竭力抬动小麦色手指，朝天比了个巨大的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