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剑痴云》乙羽

2、霓云仙子天上人

　　长乐疏钟常送月，灵和垂柳只从风。不知天上人难老，颜色年年不减红。 -宋·张公庠

　　九年前那个汹怖之夜：
　　玄月泛红 ，白刃锃亮，哭喊并嚎声四起，散落的残肢熏发出阵阵血腥，繁华的临安城惨如鬼狱……

　　不明状况，不及恐惧，云韵霜被妈妈推进一处湿漉漉假山石洞，又一团柔软的从狭长的洞口被送进来。把妹妹牢牢搂在怀里，紧咬着双唇，水灵灵的大眼睛用力盯着妈妈，仿佛是作保证：「韵霜会保护好妹妹！」
　　云夫人赞许地点了一下头，匆匆回转而去……
　　长兄终未被带回，母亲也一去不返，那张被散落的月光照亮，慈爱的笑着的脸，成了云韵霜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那时还是临安城郊颇有名望的白云山庄之主的云庄主，和好友九州风刀火速赶回，又联合一干正道侠士，清剿了几乎所有猖嚣的凶徒，仅有极少消脱的无影无踪。
　　灾祸为何无征兆的降在临安？凶徒的目的为何，何人唆使？终无人能解，无所查询，经历过事件的人也都对此都隐讳莫深，把那场灾祸称为「魔人乱世」。
　　谁道时间能冲淡一切，却洗不掉心底的思念！云庄主对江湖再无眷恋，离开伤心地，携一双女儿退隐出江湖……

　　转眼又三年，逸隐山庄的括静最能抚平人的心绪。那年韵霜九岁，韵雪八岁，忆起往事，韵雪偶尔还会伏在姐姐肩头轻泣，韵霜也会如母亲般爱抚妹妹。韵霜自己也常发呆，呆呆地望着天际的云，半响不语……

　　这一日，一家人游江南故地归来，再百十里就是逸隐山庄辖地。见天色将晚，扎起帐篷，整顿车马……
　　「老爷，不好了，大小姐她不见了！」有家丁急急来报。
　　「霜儿那丫头，能去哪？」云庄主奇道，问韵雪也说没见到姐姐，这边四处寻找，乱作一团自不必提。

　　云韵霜只是兴起追逐天边一片彩云。不知不觉中，也不知跑了多久，才惊觉四周景色大异！
　　「难道……难道说……我迷路了！」她惊道。
　　「怎么可能！？」她抬头望去，一座雄伟的高山矗立在前方。已经不能用雄伟来形容，山体直上直下，直插云层！
　　「不，这才不是山……」她仰着头，端详了好半天，嘟着嘴道：「是天梯！」

　　初生之犊不怕虎，云韵霜竟抓着藤蔓，一点一点攀爬上去……
　　此处云海山巅晶莹剔透的一座水晶宫内，一银髮女子正端坐在玉榻上闭目养神，突感心中一动，「咦~」了一声，只见一道光华闪过，人已身在滚滚云海之上！

　　运玄功，开天目，锐利的两道目光穿过厚厚云层，透过重重岩石……
　　眼前出现的景致让她惊讶不已：一个不过八、九岁大的小姑娘挂在半空的青藤上，摇曳不止……
　　「哎呀——不妙了！」银髮女子疾撒出一道白绫，天虹般反卷而下……

　　高空中罡风宛如利刃，割在脸上、身上生疼，眼睛早被吹得睁不开，云韵霜觉得全部力气都被慢慢抽干，不能再上爬，也无法向下，挂在高空……
　　山穷水尽之际心仍不甘，但一双小手已经渗出鲜血，终还是抓不紧藤蔓，滑脱，幼小的身躯直坠下去……

　　再过片刻即将摔得粉身碎骨，那道白绫适时卷到，裹住迷迷糊糊间向下坠去的云韵霜。
　　身上一重，人已被疾速拉起，白绫中还传过来温暖宏大的内力，顿时止住发抖，神智也逐渐清明起来，腾云驾雾般，钻出不可思议的云海，又像被无形巨手小心放下，站落地面。

　　香风一袭，白影一闪，银髮女子也飘然落在小韵霜身边。
　　「妈妈~！」韵霜迷糊的脱口而，定睛看后又改口道：「不……是……大姐姐！」
　　「何方的小贵客？欢迎来到玉青宫！是 ——妈妈了不见了吗？」到这找妈妈，银髮女子觉得很趣味。
　　大姐姐声音甜美，人也美到极致，云韵霜好感顿生。
　　「妈妈在天上，——姐姐你见过她吗？」小韵霜看了看四周，又失望起来，道：「天上星星数不清，哪颗才是妈妈呢？好不容易来到天上，可离妈妈还是好远。」
　　「但是，在这里妈妈能更清楚看到你呦，她一定在看你！」
　　「唔~大姐姐，你是谁？你……是神仙吧？」
　　霓云仙子狡黠地笑了笑，答道：
　　「吾名—— 霓云仙子，神仙嘛，也是，也不是。」

　　还裹着白绫的小姑娘尤显楚楚可人，霓云仙子心生怜爱，煞是喜欢，侧过身暗自思忖：「莫非是天意！吾近数百年来清修，心无波漪，昨日却突发奇想：『养个女儿一定很有趣。』入云山光滑如镜的山壁也无由生出青蔓，莫非……不如这般……」
　　又问了问云韵霜家世，霓云仙子正色道：「你可愿拜吾为师？」
　　「愿意——！」云韵霜虽年幼，但眼光极佳，早不满足和妹妹舞拳弄棒，自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想入我门必守吾规，我们先约法三章，不可轻违。」
　　「嗯……」
　　「第一，不可再称吾『姐姐』。」
　　「是，姐姐… 不……师尊！」
　　「第二，不可问吾之年龄。」
　　「韵霜知晓，问女士年龄很不礼貌，是吧，师尊。」
　　「第三，武力不能解决一切，你须谨记，清明头脑、善用智谋，免入歧途。」
　　「嗯~」小韵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如此这般，云韵霜拜入霓云仙子门下，转眼又数年过去……
　　云庄主只知女儿和一位不世高人学艺，每月都要跑过去几日，终也不识女儿深浅，却觉女儿变化甚大，又说不出是哪般的变化。
　　「以前常见姐姐一个人发呆、发愁，现在呢，更恐怖，发呆过后还会『呵呵～』傻笑不止。」细心的韵雪总结道。
　　「简直是胡言！胆敢诬蔑姐姐，想造反不成？」她扳起脸去抓韵雪。

　　往事如烟，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借白绫之力，云韵霜像条大鱼，一拧身就跃入云海，奔入山之巅的玉青宫。
　　「徒儿拜见师尊，阿嚏——！」
　　「啊呀，着凉了吧，为何不多加些衣物，快过来让为师瞧瞧。」
　　高处不胜寒，玉青宫内终年清冷，云韵霜的内功虽已小有基础，一激动竟忘记运功御寒。

　　霓云仙子笑着把她揽入怀中。
　　顿时飞上了极乐世界，云韵霜依偎仙子怀里，把玩着师尊的秀髮。每次相见，仙子髮型和佩戴的饰物都略有不同，不见奢华却也十分别致。
　　这种天然的银髮，绸缎般柔嫩光滑，香喷喷的，和年衰而成的白髮有云泥之别。
　　她禁不住把一绺髮丝送到嘴边，偷偷吻了吻……

　　「霜儿，看你神色有异，行动慌乱，难道是——离家出走？」
　　正得意着的云韵霜被说得一惊，赶忙辩解道：「才不是出走，徒儿是特来向师尊请罪的！」
　　「何故？」
　　「这般这般然后这般……」云韵霜把和屈照青比武之事简要禀报师尊。
　　「徒儿愧对师尊教诲，无地自容！」说完把脸扎进师尊胸里撒娇。
　　「如此看，除了你本身轻敌，和屈照青功夫不凡外，你也并未出剑，更未用你自创的剑掌合流之招。」

　　一般的女儿家学武，都偏爱灵巧的剑法，云韵霜却嫌剑法不够雄浑，坚持掌剑双修。却又嫌掌法不够凌厉，不能和宝剑配合无间，苦思后终自创出剑掌合流之招！
　　对此等创造，霓云仙子都大感惊异，当然也得意于自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胆的教育方式。给予此种招式「华丽」两字作为评价。
　　「师尊是说它好看不中用？」云韵霜曾撅起嘴问道。
　　「不，反而因为杀意太重，不可轻用。」

　　「徒儿的剑掌合流嘛，师尊交待过不可轻用，而且若把他打成糜肉，爹爹的面上也不好看，甚至——扎个窟窿都不好交待。」
　　「嗯，若是伤了你屈大哥确也不好。」霓云仙子挤挤眼说道。
　　「师尊莫说笑，但……输了终是输了，韵霜有辱师门，恳求师尊责罚！
　　谁知仙子竟做出一脸无辜模样。
　　「只要不道出你是吾徒，自然不会辱及师门了。」
　　「但纸里包不住火，终究……还是说师尊想赶韵霜走？」
　　「没有啊，莫要乱思，我们修道之人应淡定超然。」

　　「师尊！」
　　「诶？」
　　「听闻师尊被尊为道家及仙家的顶峰？」
　　「是有这种说法，但天外有天……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的弟子自然也应不同凡俗，师尊觉得韵霜如何？」
　　「乖巧可爱，资质绝佳，筋骨上乘又天生神力……」
　　「什么神力，」云韵霜立即抗议道：「师尊怎么可以…… 这样说徒儿呢，宣扬出去，徒儿定……嫁不出了。」
　　「那是偏见，女孩子力气大些才可爱，你九岁就能攀上入云山千丈，为师叹为观止，」霓云仙子微笑着补充道：「霜儿在吾徒中最是出类拔萃！」

　　「那……韵霜的师哥、师姐都在何处？」
　　「傻孩子，你是为师的大弟子呀。」
　　「今后师尊还会收徒吗？」
　　「不会。」
　　「……」

　　「师尊……你修道却非出家之人？」
　　「嗯，道法自然，实无出家入世之别。」
　　「那……师尊的『道』是？」
　　「霜儿，随我到宫外走走。」

　　能见师尊神通，云韵霜欢喜的不得了，随师尊走出玉青宫。
　　霓云仙子先在翻涌不息的茫茫云海前停住脚步，笑道：「纵横江湖，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此不过小道。」
　　说罢，略一运功，霎时天空色变，云海凝结！以霓云仙子为中心的无限空间都暗淡下来，陷入末日既来前一瞬般的寂静！
　　不见骇人的声势，但仙子身后的云韵霜竟感受强大的压迫，手脚甚至周身像被无形的绳索所缚，连呼吸都被抑住！
　　仙子手一扬，轰鸣声中，一道巨大刺目的昊光斜刺入苍天，直射斗牛，目光所及不见弯折，不见衰减，许久方止……
　　云韵霜知道利害，待尘埃落定，舒展一下身体，吐了吐舌头，暗道：「不亏是师尊，这道掌气若是击向地面，定会山崩地陷，生灵涂炭……」

　　「莫要胡思，」霓云仙子又走到一小片园地旁，韵霜跟了过去，小块土地上生有些许枯萎的枝条。
　　仙子伸出纤纤食指，指尖灵光闪烁，一阵暖风吹过，枯枝竟开始回绿，生机渐复。顷刻，半人高的空中凝出一小团乌云，噼噼啪啪地雷雨起来，雨霁虹销，作物开出鲜花，不消片刻又结荚成果，凉风吹过，枝叶复枯，荚裂果籽落入土中。只一会功夫小小园落竟多一轮春秋！
　　「太神奇了！」云韵霜眼睛都盯得发直，笑道：「哪里有旱情，如请师尊出马，播云布雨一番也就化消了。」
　　「人力终究有限，能泽几亩田地，你想累死为师？」
　　霓云仙子收回手指，又笑道：「参造化之妙，凭风造雨，枯木逢春，此亦非大道。」
　　「唔~那——何谓大道呢？」韵霜简直不敢去想大道是怎样一番光景。
　　「大道至简，日月星辰，自有其轨；花草树木，自有枯荣。晓天理，承天命，顺天而为可称大道。」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又很复杂，徒儿只要学师尊一点小道就足替天行道了。」
　　「道既是心，倒也无谓大道、小道。」
　　「那何谓『魔』呢？」
　　「道是心，魔亦是心。」仙子稍微思索一下，答道。

　　「徒儿受教，可惜韵霜不肖，学不到师尊最皮毛的功夫，和什么舟的徒弟比试都输了。」云韵霜双手抱膝，蹲在地上又低落起来。
　　「霜儿，不可妄自菲薄，你的基础已是极好，只要循序渐进，假以时日，成就未必不能比之为师。」
　　「真的？」韵霜又想到什么，跳起来，道：「师尊你通晓易理，道法无边，何不测算一下韵霜有何天命。」
　　「也好，」霓云仙子把韵霜拉到身前，端详了好一会。

　　「师尊……」
　　「唔……」
　　「师尊不要急徒儿，快说嘛。」
　　「这……」仙子轻抚着韵霜的髮髻，道：「天命实是变化无常，为师也不好妄加揣测！」
　　想了想又柔声安慰道：「虽曰天命，凡事也在人为，不必为命理之说挂怀。」
　　「……」虽有恩师耐心开导，但云韵霜怎么也安心不起来。

　　「霜儿，你不是要学绝世武功吗？」似是想让云韵霜打起精神，仙子笑问道。
　　「是啊，徒儿此番来，不学成绝世武功决不下山，不管吃多少苦都甘愿，望师尊成全！」
　　「一世也学不成呢？」
　　「一世也不下山！」
　　「呵呵，傻孩子，为师也喜欢霜儿相伴，但就因为我们师徒感情太好，反而成你进修的障碍。」
　　「那……韵霜做得不好时，师尊务必狠狠责罚！」
　　「可为师舍不得。」
　　「……」

　　「欸～，」霓云仙子轻叹一声，道：「修行终是条孤独之路，为师已有打算，但……韵霜，将来你会怪为师吗？」
　　「师尊对韵霜恩重如山，一切但凭师尊安排。」
　　霓云仙子用手遥指西北方位，道：「霜儿，那里将是你功成之所。」
　　云韵霜寻手势望去，白雾雾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到似有金芒攒动。
　　仙子笑道：「时辰未到，毋须匆忙，这几日霜儿你就住在山上，我们师徒好生聊聊。」

　　入云山上七日，和师尊同食共寝、谈古论今，云韵霜过惬意无比、乐而忘蜀，浑然不知她将面临的，会是怎样的路途！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三章迷金殿中岁月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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