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卷书（不V）》上曲

3、梵音佛像

　　狄青刚摸着还没开始拽掌心的东西，突然耳边响起一阵大如来佛梵音，声音浑厚。

　　谓如来音声妙轮，出种种声，宣说法时，假使遍满三千大千世界一切众生，皆居缘觉之地，亦不能思惟称量也。

　　一时间狄青心中波平浪轻，手缓缓垂下，整个人放松了起来，开始无欲无求的放逐心境。

　　一旁的印许也是同样内心平稳起来，毫无波澜，深不知道这突如其来梵音的诡异之处。

　　紧接着一声凄厉划开梵音，也将他们二人的意识也划破开来。

　　狄青瞬间从平稳似渊的宁静中跳脱出来，敏锐的寻找着声音的方位。他断案无数，这点反应还是有的。

　　不远处一位清丽的娘子散了发髻朝着他们跑来，鎏金纱裙在雪中散开，当真是一副好画，生动如许，令人颇为心动。

　　只是频频回头，一脸白刹，跟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样。她的背后有一趟三尺多宽的雪迹拖痕，在她背后不远处一直跟随。

　　而站在一旁的印许整个人发起抖，颤颤巍巍地后退，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惊怕得很，瞳孔缩小的有些吓人。

　　狄青看着两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娘子身后肯定又是有他看不见的东西！

　　他蹙起眉，一把抓住印许。

　　印许整个人都是傻了一般浑然不清，正想着法子躲，嘴巴都吓乌了。这反应不是夸大就是过激！

　　狄青一把捞住他的胳膊，抖抖他。印许依旧神魂不震的步步后退，眼圈都红了，粗着不稳的气息，这和他们初次见面时挺像的。

　　狄青直接挡在他的面前，遮挡住了印许的视线。要想救这位娘子，怕是要靠印许了！因为只有他能看见，肯定不是什么凡人！

　　印许被遮挡住了恐惧，双眼瞳孔回缩了些，颤颤巍巍抖着唇。

　　“快走，快走――”

　　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印许明显腿有些发软，动不了。

　　狄青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他这么害怕成这样？狄青拍了拍他的脸，回头看了一眼，那娘子与他还有两丈丈距离。

　　跑怕是来不及了。

　　“印许，发生什么事儿了？你能救她吗？能吗？”

　　印许听着这话直接摇着头，脑袋跟个拨浪鼓一样都快停不下来，口中直说：“不能，不能，我救不了，救不了。”

　　狄青跟着粗喘着气，胸口莫名的慌起来，他再拍拍印许的脸颊。

　　“救你自己，你要救你自己！”

　　然后狄青偏了些身子，将背后的画面让出来全部印入了他的眼中。印许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的从蹀躞上摸出挂在腰间的那根刻有金光神咒的短铁棍，

　　双手握住还在颤抖不停，眼瞳有些涣散。

　　那娘子的脚步声耳听不到一丈距离了……

　　狄青闪过身子，只见印许右手食指中指一并，在自己的额心绕了三个小圈，眉心一点，中指上取出来一颗殷红的血珠一样的东西，口中默念着些东西。

　　但是表情依旧是害怕的快哭的样子，面部肌肉颤抖，要不是咬着牙梆子，强迫自己不害怕，印许肯定已经落跑了。

　　念完之后，指尖的红血珠变成了金色，微微散着光晕变成细沫一样的沙尘漂浮在指尖。

　　他左手横放铁棍，口中继续默念，指尖上的金色细尘全部附着在铁棍的金光神咒槽里，一下子金光大盛。

　　一股子风吹过来，夹带着风雪，狄青和印许眼睛都睁不开。

　　也是因为这一阵风的原因，那个娘子直接摔倒在地，发出最后绝望的叫声，回头时直接身子僵住，泪流满面，眼带不甘。

　　印许捏着泛着金光的短棍冲上去在地上一磕，雪地裂开了一条金缝朝着那娘子处蔓延过去，地面被金光画出了一个小圈，将她笼罩在里头。

　　狄青在一旁用袖子遮挡住风雪，衣缝里看着那位娘子。

　　倏然她身边蔓延的金光成了一道弧形屏障将她护住，然后她背后的雪地上“砰”的一声巨响，地面都抖了抖。

　　狄青下盘跟着地颤不稳，晃动起身子。而印许更加狼狈，直接跌坐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

　　张着嘴说：“我不行啊，我不行……”

　　那女子见有东西护住她，抱头痛哭起来。估计那个‘怪物’还在攻击她，她吓得尖叫声连连，双脚胡乱蹬着地。

　　“不要过来，不要！阿――”

　　印许心中害怕极了，错眼看到了狄青一个人傻傻发愣，就想起来，他根本看不到！

　　如果他看到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强拉他进长安了？

　　就这样想着，印许硬着头皮念句咒，手上捏了个诀，直接甩在了狄青身上。

　　狄青一瞬间像是被开光一样，双眼一糊，再睁开的时候，眼前一幕他惊呆了。

　　读了二十多年的圣贤书，何曾见过眼前这光景？他来回擦了擦眼睛，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眼前是一尊结跌伽盘坐的石质大佛，面带慈悲微笑，看上去令人安心。

　　一手结着说法印，另一石掌却在猛击那位娘子的金光屏障，像是那种不打死觉不罢休的模样，掌掌带风，凌厉的很。

　　可明明是一脸慈悲啊……

　　印许手上捏着金光闪闪的短棍现在在狄青的眼中才是真实的，原来那些不是金光，而是泛着微微偏红的金光神咒的小字漂浮在短棍四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看得一番灼眼。

　　只不过印许身形依旧发抖，双臂打颤，还是一脸胆小畏惧的哭像。

　　狄青心里嘀咕一句：真不爷们！

　　可又感慨到，他什么也做不了。

　　狄青看着印许站在女子屏障之外的后面，傻傻站着，而这尊石佛也是顽固，正眼都不斜，除了打这位娘子，什么也不管。

　　他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咬了咬牙，往着印许身边轻轻走去。

　　石佛无动于衷。

　　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来，缓慢的抬起双臂挥舞。

　　吓得印许连忙扒住他，“我陪你去长安，陪你去，你别把他引过来了！”

　　救命似的竭力带着求饶，声音哆嗦的都是从嗓子里一顿一顿的出来的，简直有些夸张。

　　狄青蔑视了一眼，眼神交流：再怂包些？

　　狄青没理他，哪怕印许扒着他的胳膊，他依旧挥手。好一会儿，石佛依旧努力不懈地打着屏障，视他们二人如无物！

　　果真如此！

　　石佛攻击的对象只有这名小娘子！其它人看不见。

　　那这就好办了。

　　他一把拽起印许，“他只攻击这位娘子，瞧着这衣裳，大约是什么贵人，你不是想出长安吗？救她！让她的阿耶给你安排你的出路。”

　　这话中有悖论、有陷阱，不过狄青料想现在的印许神思混乱，应该想不到他话里的狡诈。

　　印许双眼红彤彤的，几乎快有血丝了，看了一眼那屏障里的娘子。

　　确实是一身富贵，就这一身鎏金纱裙，这金色光泽度怕是真金捻成线用了缂丝织法制作而成的，更不提她身上的其它物件。

　　印许如果诈死逃离长安，他的所在的金州府衙必定是逃脱不了责任的，不久还会再派一人前往长安，无论派的是谁都不可能活着走出长安。

　　所以狄青这话说的没错！靠着这位娘子的父亲可以让他重新调回金州，再不来长安，让金州之后永无调度。

　　“好，我救――”

　　他咬咬牙，略微站起身子，圆领下摆还有些晃动，但是已经好许多了。

　　印许深呼吸，深呼吸，几番吐纳，还是没有出手……

　　狄青在一旁都要急死了，自己一手已经摸上自己蹀躞上挂着一把横刀……
　　印许再不上，他怕是非上不可了，因为眼见这个屏障已经出现了裂纹，看着是撑不了几掌了。

　　直刀身，小镡，长柄，三尖两刃刀，已经抽出来了大半，正要拔 出来对准石佛。

　　看着石佛这一掌下去，与金屏接触的一瞬间，直接破碎开来，四散成了许多金色光片，连着这位娘子最后绝望的叫声……

　　这一掌继续朝下正要压向她时，狄青一个地铲过去，刀尖插地。

　　这一掌拍在了横刀上面，“突”得他的石掌掉落了一块石头下来，里头呈黄褐色，带些软糯的模样。

　　狄青凑身够着看了一眼，这不是石佛，是泥塑的，外面倒了石浆，伪作的石佛像。

　　印许这个时候踩着石掌背纵身一跃，空中将短棍一个抽拉的姿势。从短棍中抽出了一把前面似陌刀形状的刀刃，就是刀把明显不足长……

　　他一个反手，短铁棍直接往陌刀握把处一合，合成了一把长逼近七尺的真正陌刀。

　　短棍上的金光神咒已经刻印在了陌刀刀锋上，排列成一长列，带着微微殷红，散着金光，两厢交融下十分诡异。

　　印许双手握紧，拿在手上略显吃力。却高举照着佛像眉心正当竖劈下去。

　　那石佛的说法印换了，也成了一只大掌，朝着印许上空扣去。

　　他一佛对着印许一道，一坐对着一跃。

　　这看着，气势就磅礴起来，二人还没对上招，四周已经有山崩之势，开始地动山摇的晃起来。

　　那小娘子伏在地上尽是个哭，什么也说不出来，现在就是爬她都爬不动。

　　狄青瞧着一会儿情形怕是不对，得先救这位娘子，完了之后问清事由，为什么这尊佛像会追杀她。

　　他佝偻下身子要去搀扶这位娘子，结果他得一只手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上……

　　狄青：？？？

　　怎么回事？

　　他再是一捞，还是这样，直接穿过了她的身躯。狄青摸不到她！连根头发丝也碰不到。

　　印许劈上去的瞬间大叫一声给自己振奋一下，免得害怕得临阵退缩掉头跑了。

　　陌刀与他的掌对上的瞬间，佛像口中开始吟唱梵音。

　　是一段入众生心意声，谓如来具秘密智，所出语言，随入一切众生心意，然不从如来口门中出，正所谓从虚空而出者。

　　狄青一听，立马就浑身不觉地放松下来，瘫软在地，思绪混杂的安然平躺，他想动却连指甲盖都动不了……

　　张嘴也无法言语，甚至连眼睛都无法在眼眶中转动，僵硬却是松软的在地上犹如马上要睡着了一般。

　　慢慢，慢慢，他整个人的思绪都无法激动，归于平寂，倒在厚重的佛法里宁静得放松下来。

　　但是脑子里唯一的一抹神识告诉他，站起来，你要站起来！

　　印许一瞬间在空中定身，石掌就在他头顶不到半尺的地方，即将拍在他的天灵盖上。他整个人就剩下瞳孔勉强滴溜溜转，惊恐更甚。

　　嘴里用力的念着咒，却无法发声……他急得汗如雨下，嘴还是努力的念着。

　　在佛像的含笑声里，石掌朝着印许按了下来。

　　就在此时，印许突然发声：“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声音由小变大，由害怕变为铿锵有力，陌刀刀锋上的字迹愈发闪亮，金光暴走。

　　石掌落下来的时候接触开始，石佛就成了石块泥碎簌簌落下，从掌心一直裂至他的肩上，再开裂到整张慈悲的面容上，继而浑身开裂――

　　最后梵音响彻天地的吟唱了最后一声……落入寂寥空旷的城外。

　　声音这个时候像修罗，再也不带慈悲，而是竭力从内里空洞嘶吼出来的声音。

　　震天响地，大地都有些颤动，一旁树上的雪也被震下来，落了一地，摔出几个积累夯实的雪丘。

　　狄青身边的女子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二人身上也狼狈的很，弄了许多石快土屑，跟活埋了一样。

　　狄青抖了一身零碎，却看见身旁的那个小娘子身上的泥土不能穿过她的身子，乱七八糟的堆在她身上。

　　狄青正抬手说去在试试摸一下，手刚抬起来。

　　印许就从空中重重掉下来，砸在了狄青身上，把他往石堆上一压，瞬间胸肺被积压，一口气颓然的跟不上来，难受的面部龇牙咧嘴。

　　结果耳边听到印许嘶哑的扯着嗓子，“我没死，我还活着，还活着。师傅啊――”

　　然后夹带着几声哭声嚎叫。

　　狄青将印许一把从自己身上掀开，自己气喘吁吁地坐在石佛断裂的‘石’身上，喘了好一会，耳边尽是印许零碎的哭声，心中再是汗然，这是真有点脆弱。

　　从遇到他开始，印许就一直是这样畏畏缩缩的模样，鲜少有能直起腰板的时候。

　　像是――格外惧死。

　　印许自己手刃的，刀都举起来了，现在还在怂个什么劲？狄青是在搞不明白。

　　他不顾着印许的心慌害怕，自己独自地扒开那位娘子身上的碎石泥土。

　　因为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微微泛青，怕是胸口堆积的东西太多，令她呼吸不畅。再晚些人就憋死了。

　　结果在这个过程中，仍然发生了很奇异的事情。

　　狄青可以扒开她身上的东西，却还是碰触不到她……手依旧是穿身而过！

　　狄青回头看了看印许，一脸求问。

　　见印许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除了面色有些惨白，眼睛布满红血丝之外，精神看上去目前尚可。

　　手指了指，“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印许搓搓鼻子。

　　“她和我们不在同一个时辰，不在同一个地界，所以你摸不到她，她看不到你。要不是因为背后的人分心做了这个时辰空差，这尊用人血喂养的石佛，我怕是还不能这么轻松得解决。”

　　不是同一个时辰？不是同一个地界？

　　狄青抬头看看天，这同一片天下，还能有两个时辰不成？

　　同一片土地上，还能出现两个地界？

　　什么叫做时辰空差？

　　印许当然知道狄青的不解，自己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开始收东西。

　　手里的七尺陌刀念了咒，变成原来短短一截的铁棍模样，插入自己的蹀躞腰带上。

　　浑身拍了拍，自己的官凭公验捏在手上，踟蹰了一阵，像是不知道这个该怎么解决一样。

　　“印许，你救了她，为什么不让她的家人给你安排好退路？我们一道送她回长安。”

　　印许扭过头，侧了大半个身子。

　　“她就在长安啊，只是我们不在。”

　　手里的公验官凭一掂再掂，浑浊的双眼看看狄青，又看看手上的东西，十分为难。

　　去，九死一生。

　　不去，师父的遗命怎么办。

　　狄青此时没有说话，他知道印许会去，不然他没必要这样纠结去留的问题。

　　大可像刚入长安城外掉头就走，拖泥不带水的样子就好。

　　他一个法曹，手上断了无数生死的案子，人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过尔瞬，印许眉心一片死青。

　　张嘴，眼神枯空。

　　“有人在长安城里用咒术作乱杀人，这位娘子为何被追杀我不知道，怕是要进城才能一探究竟。你正好是大理寺丞，这事儿有权限调查……我又是录事之职，怕是跑不脱……”

　　声音里死气沉沉，俨然像要死的人说的最后留言一般……

　　狄青微微一眯眼，浅笑一勾。

　　印许要去长安！

　　他手下多了一位重要的人，这应该是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