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中开》想到哪写到哪

31、阮宅｜中

　　“二十、十九、十八……”
　　那个叫阿玥的女孩伏在一根柱子上，遮住眼睛，嘴里愉悦倒数着。
　　曲藻先还哆嗦着不敢动，那个头被生生卡进树里的是阮夫人吧，早些时日她还见过她的，一身翠绿的衣衫，头戴金步摇，还无奈笑着让她好好劝劝小公子来着。
　　“诶，姐姐还不跑吗？阿玥可是很少给机会哦，姐姐若是不愿意，阿玥也懒得数下去了。”
　　女孩冷不丁抬头冲她笑道。
　　曲藻这才起身，起的幅度太猛了，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摔下去。
　　她稳住身，又发足狂奔，听到女孩的诡异的笑声在身后越来越远，无论如何，她得跑出去，得活下去！
　　阮宅她虽然来过挺多次，可最多走的地方就是书房和小公子的房间，依稀记得书房后门是有个小门的，见过，却从未走过。
　　小公子……
　　可是现下她自身都难保了，自然也管不得旁人……
　　可是……
　　脑中浮现小公子那张稚嫩俊俏的脸，带着似笑非笑的自信表情讲到“不是一代天骄也得是一世枭雄”，还有和她讨价还价时的故作撒娇“哎呀阿藻我还是个小孩子作业少一点好不好嘛”……
　　那是她认识的人，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救，最坏的结局是他们俩都会死在这，但也不排除会有一线生机，若是不救，他的结局就只有死。
　　曲藻咬牙，又回身往书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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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阎还趴在书房那张大书桌上睡得正酣，书桌和椅子都是成年人的尺寸，他个子不够，两只腿悬着，粉红的小嘴微张，眼见口水丝也从嘴角一路往下掉在衣摆上，若是平日，曲藻一定会取笑他一番，可眼下哪管得了那么多。
　　她连过多的话都来不及说，搡了搡阮阎，等他睁眼立马拉着他就往外走。这时阮阎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是阿藻啊，怎么这么湿……你淋雨啦？干什么啊？”
　　“来不及了，快走！”
　　曲藻手上力道很大，扯得他有些疼，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曲藻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
　　他隐约觉得好似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她攥地死紧的手中传来细微的颤抖。
　　阮阎被迫跟着曲藻的脚步跌跌撞撞出了书房，“出什么事儿了……”他正要问，忽然看到脚下躺着一个人，这人不是常陪他解闷的四喜吗，怎么躺这呢？他留意要看呢，却被曲藻拉着一步也不停，这步子一乱一脚踢在四喜头上。
　　咕噜噜。
　　眼见着四喜的头竟然顺着力道往一旁滚了出去。
　　阮阎惊叫一声，顿时扯得曲藻减慢了速度。
　　曲藻耳边似乎已经听见了那诡异的孩童笑声，然而当她回头看到小公子吓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时，她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力量，短暂地拉回了她的神志。
　　身旁的人慌着，她就不能慌。
　　二十个数，就算是飞，也飞不出这院子，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孩子，那个女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可必然不是什么正常的人，说不定眨眼间就能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得想法子。
　　如今的他们就像是猛兽的猎物。
　　猛兽在没有饿的时候，会玩弄猎物。
　　所以她给了她二十个数，不单单是二十个数，她给了她一线生机。
　　曲藻拉着小公子闪身躲进了一处客房里。
　　她刻意没有关门，只是矮身蹲在窗户下面，这边有桌子挡着，是一个视线的死角。
　　她用力扯出一个微笑，哪怕雨水和汗水已经让她狼狈不堪。
　　“阮阎，你听我说，我们时间很短，我只能长话短说，现在这个状况很紧急，这个院子里进了坏人，结果很糟糕，眼下这院中……只有你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尽量说得委婉，又尽量能让他明白。
　　阮阎嘴一扁，可他很快又咬住了下唇，只有眼泪从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无声流了出来。他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可他比同龄孩子都来得聪明，曲藻的话他不是没有疑问，可他明白，生死关头，不是发问的时机。
　　他隐约知道，阿藻的意思应该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爹、娘、四喜、还有其他的人，都没了，只有他和阿藻了。
　　他被曲藻握住的手微微用了力，牢牢反握住了曲藻湿润的手。
　　曲藻被这番动作搞得有些哽咽，可她依然努力维持着笑容，用另一只手顺了顺小公子有些散乱的发。
　　“别怕，告诉阿藻，这院中是不是还有一道后门？”
　　他点点头，继而又忽然摇头：“可是上个月阿伯就给上了锁了。”
　　曲藻心中一凉，眼下总不可能还得去找钥匙开门的，唯一的希望被浇灭，不，也许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希望。
　　她垂下眼，心中那股力量一下垮了大半。
　　“离后门不远的院墙有个洞，还没来得及修，可以钻出去。”
　　曲藻眼中一亮：“你找得到？”
　　阮阎点头。
　　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像是童谣，女童稚嫩的声音时高时低一阵阵传来。
　　她过来了！
　　曲藻立马托起阮阎，从窗边翻了出去。
　　两人此时的位置已经离后门很近了，再穿过一个小假山林就是后墙了。
　　她拉着小公子，尽量减少发出响动又尽量快地朝后面移动。她想起那女孩子刚刚一直说的味道味道，难不成她嗅觉异常灵敏？于是一路上她不停地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小东西，四处藏，虽不至于能瞒过她，但能拖上一刻是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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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和尚，挑呀么挑水喝呀，两个小和尚，抬呀么抬水喝，三个小和尚，没呀没水喝，小和尚太渴啦，遇到大师兄，喝了师兄的血，变了大花脸，一个接一个，全部喝干啦……”
　　“……小和尚太渴啦，只好离了庙，庙外好多人，庙外好多血……咦？”
　　阿玥停在一处灌木前，仔细嗅了嗅，前前后后找遍了，没看到人，可是分明是有味道的呀……
　　她想了想，蹲下身，拨开灌木的叶子，伸手朝里抓去，摸了半天，扯出来一截布条。
　　“嘻嘻嘻，姐姐可真厉害。”她一把撕了布条，又继续朝前走。
　　她移动的速度很快，几乎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在一处又一处停下后，她终于像是失去了耐性，脸上那僵硬的笑容不再，表情显得越发地阴森了。
　　哼，不过是个快死掉的人而已。
　　曲藻一路提心吊胆，终于找到阮阎说的那个墙洞，被一个旧缸子挡住，她推开缸子，因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搬得极为费力。洞口被杂草遮掩着，不仔细看也不太看得出来，然而扒开杂草她就绝望了。
　　这洞口根本无法容一个成年人钻入，曲藻一手撑着额头，无力地蹲下身，她脸色很白，嘴唇却被自己咬地鲜红，她再次咬上下唇，麻木的下唇早已感受不到疼痛。
　　“阿藻……”
　　从方才起，不远处就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如今借着假山和草木的遮蔽，才使得他们不至于那么快被那女孩子找到，但就此不动的话，被找到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姐姐，别躲了，阿玥已经看到你咯，快出来吧。”
　　女孩的声音响起，看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拉过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发抖的阮阎：“你先出去。”
　　“可是……”阮阎也没想到这个洞竟然这么小，他之前也只看到过一次，草草一眼，只知道这里有个洞罢了。
　　“阮阎，听我说，她找的人是我，她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先出去，你可以出去，出去后有多远跑多远……别、回头，明白吗？”
　　阮阎终究是绷不住了，不过是一瞬间的恶事，他莫名其妙失去了亲人，落入如此危境，而如今一路依靠的阿藻也要离他而去，他怎么不明白，他出去了，可阿藻出不去呀，阿藻是牺牲了自己，保了他的命呀……
　　阮阎使劲摇头：“不，我要陪着你！”
　　曲藻听他小小年纪说这话，忽然就笑了：“你必须走，你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如果、如果你能跑出去，去找官府报官，指不定，还来得及。”
　　报官怎会来得及，官府离他家好几条街的距离呢，他心里清楚阿藻又在忽悠他了，爹常说男子汉大丈夫，锄强扶弱天经地义，他虽然还没长大，但也是男子汉来的，非但不能保护别人，还得阿藻一个女子舍生保自己，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要哭。
　　“听话啊，你若不走，我们这一路，都白费了，你相信阿藻啊，有办法拖住她的，你看刚刚我不就拖住她了吗，再拖一会也不成问题的。”
　　阮阎泣不成声，曲藻乘机将他往那洞口推：“快走吧，你得活着啊，你爹娘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没了，为了他们你也得好好活着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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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姐姐，看我找到你咯。”
　　曲藻回过身，用背死死顶住洞口，她能感觉阮阎的脚已经从洞口出去，正要抽回手，却感受到一双小手反过来用力拉住她。
　　那是阮阎的手，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清亮的眼对上阿玥那双毫无神采的眼，背在身后的双手用力，从那只柔软的小手里狠狠抽离了开来。
　　脑中想起阮阎边哭边问的那句：“那阿藻你呢？”
　　我？曲藻定定眼看着阿玥一步步靠近。
　　我本来早该死了的，可也偷偷活了这么些年了，生来没人挂念，就算死了，也没人会记挂的。
　　可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