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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屋漏偏逢连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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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曾反复地思量过林韦兴和苏默梨的话。他们说话时的表情是那么诚恳,令她实在无从辨别谁是谁非,只能继续将他们软禁着,再作打算。
也许该给梨儿验验身……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林夫人的脑海中。
这想法刹时让多日来一筹莫展的林夫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是啊,只要一验身,事情不就马上清白了吗?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已经让林夫人心力交瘁,如今想到这个方法,郁结一解,她顿时觉得精神抖擞,按捺不住想马上找人来给自己的养女验身。同时她还在心里懊恼自己当初为何迟迟想不到这个方法,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苏默梨的心情难以名状。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面前的少年。林夫人冷若冰霜的神情和态度仍旧历历在目,让她不由得望而却步,而这少年一而再再而三的执着却让她心生摇曳……
这少年在满足她作为少女那种渴望被人视若珍宝捧在掌心怜惜的情结的同时,也将灾难和痛苦带给了她……
正在游移不定之际,外边窸窣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顿时紧张地屏气凝神,忐忑不安地思忖着会不会被发现……
林韦兴似乎也察觉到了脚步声,脸色跟她一样紧张。
门外,率先窜入两人耳膜的是玉竹带着哭腔的声音。
“茗冬姐,我也要去吗,万一我被他们挑中了怎么办?”
随即传来的是茗冬的娇叱:“夫人吩咐了,你能不去吗?况且选不选得中你还不一定,你慌啥?若非夫人习惯了我的伺候,离了我不行,我还不知多想跟你们一样出去给那位英俊的少爷挑呢!原想着咱们的两位少爷已经长得够俊了,没想到还有俊到那种地步的……”
“夫人怎么会突然之间想卖婢?”玉竹的心思显然不在客人身上,对客人的容貌也毫无兴趣,依旧哑着声音问,紧张无从掩饰。
“你就不能别磨磨蹭蹭吗,我怎么知道?”茗冬不悦地呵斥着:“快点走啦,别杵在这!夫人这阵子的举动本来就让人琢磨不透,搁着苏婆子死了的消息不放,也不见她表态将小姐许给哪位少爷……”
“苏婆子……你是说小姐的生母吗?”玉竹十分诧异。
“死了好几天了……夫人吩咐了不许告诉小姐,也不许在外边听到风声的下人们在府里说。你想想这事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小姐守孝三年,大少爷的婚事还有指望吗?”
门外,茗冬的当头棒喝刹时让房内苏默梨呆若木鸡,溃不成军。茗冬在说苏婆子死了?她说她的亲娘死了好多天了,而自己的养娘一直瞒着她?在自己最难过和无助之际,她的亲娘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一旁的林韦兴也十分错愕,正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发现她正盯着他,那眼里有着怀疑和紧绷的脆弱,似在询问他是否也听到了抑或自己听错了……
林韦兴很想佯装若无其事,然而还未来得及掩藏起的错愕终是令她眼底残余的希翼破碎。
“姐姐……”
他从未觉得如此不安,情不自禁地轻轻将她拥住,眼神因她的悲恸也变得忧伤起来。
怀中女子开始失声哽咽,泪水浸湿了他肩上的衣料。
该怎么办才好?如何才能止住她悲伤的眼泪?如何才能减缓她的悲伤?如何才能安慰这伤心欲绝的女子……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她蓦地自他怀里挣脱了,动作极快地爬上了那扇他进来的破窗户,似要去确认事情的真伪。
原本的蒙蒙细雨此刻已经变成了滂沱大雨。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在苏默梨的身上,然而她却毫无知觉,她唯一的信念便是跑,亲眼去确定事情的真假……
她的衣裳很快便湿透了,发丝也是,但她依旧倔强地跑着,直到脚下一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倒在一个受惊而起的男子的怀抱里……
她如受惊的小兽,迫不及待地想挣开陌生男子的搀扶,然而抬眼之际,那人令女子都惊羡不已的容颜却刹时让她失了魂,愣愣的,不再试图挣脱这陌生男子的触碰。
那张脸虽是男子的脸,却比女子还好看:轮廓分明,五官精致,肌理匀润,肤如凝脂……就如一块无瑕的白玉,漂亮得无可挑剔。
尽管受了惊,男子那黑如点漆的眼眸里仍透着点点温柔,让惊魂未定的苏默梨没了主张,直到林夫人的一声惊呼将她的神智拉回……
“梨儿……”
林夫人的惊呼声未落下,陡然一惊的苏默梨便猛地挣脱了陌生男子的扶持,无视于她的诧异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雨幕中,朝林家的大门口奔去。
林夫人未料到这变故,惊唤出苏默梨的名字后,便呆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养女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惊魂未定之际,又一道身影迅速地掠过林夫人的眼帘,待她惊呼出声,那人的身影已无处可寻。
“兴儿……”
片刻之后,林夫人才缓过神来,自若不再地嘶喊:“茗冬……曾叔……阿福……少爷跑了,快追!快……快点把他们给我找回来!快……”
适才接住苏默梨的男子脸上仍旧残余诧异,纳纳地盯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雨幕,一抹温柔渐渐在他的眼底漾开、融化……
一旁的妇人的目光也同样盯向外边,脸色有些捉摸不定。三人之中,只有她还镇定自若地坐着,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林夫人没一会儿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想起还有客人在,连忙满脸歉意地开口:“真是抱歉,家中突发状况,卖婢之事可能要迟缓些了……”
一抹宁静淡然的笑容渐渐在妇人的唇边化开,她不以为然地盯着有些尴尬的主人,回道:“买婢的事不打紧,夫人安心处理家事便是。”
林夫人见客人那么通情达理,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开口挽留道:“雨势渐大,二位先别急着走,在此歇息片刻,等雨停了再离开吧?”
“谢谢夫人的好意,那我二人便不急着走了。夫人也别招呼我们了,去忙自己的事吧!”
林夫人听罢,如释重负地朝二人颔首后,随即转入内室,刚到门口,便见茗冬领着玉竹和另外三个婢女出来,似乎未听见她适才的呼唤,对苏默梨和林韦兴跑了的事仍茫然不知。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茗冬关切地问道,似不知她的脸色为何而不好。
林夫人已是心神俱疲,不想多费口舌,只是吩咐道:“二少爷和小姐跑了,你快带些人寻去,卖婢的事先搁着了。”
茗冬吃了一惊,瞪大着眼睛,重复着林夫人的话:“二少爷和小姐跑了……二少爷的房门和窗户不是都已经……?”
正在这时,急急跑来的丫环莲豆的嚷嚷打断了茗冬的话。
莲豆一边跑,口里还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爷砸烂窗户跑了!二少爷……”
一看见林夫人,焦急万分的莲豆也顾不得喘气,唯恐林夫人不知情,继续重复道:“不好了夫人,二少爷砸烂窗户跑了!二少爷……”
林夫人并不搭理,只是转身轻声吩咐茗冬:“快去吧!”
茗冬听罢,也不再多舌,转身给丫环们分配好找寻范围便去了。
于是,原本准备供客人挑选的婢女在茗冬的吩咐下,都不敢怠慢,纷纷拿了伞,寻“出逃”的二少爷和小姐去了。
雨势越下越大,似要将整个世界淹没。而在这么凶猛的雨势下,眼睛几乎无法睁开辨认前路,却有一个少女如初学行的稚子,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脚步蹒跚地在雨中奔跑。
已湿尽的衣物紧贴着女子不胜罗衣的躯体,三千柔顺青丝如解不开的绳络团团纠结在一起,红肿的眼让她如青莲脱俗的容颜略失光彩,呆滞无助的表情更叫人生怜。只是她决然坚毅的眼神却让
客栈里点了几个小菜,坐等雨停的看客们无不心头一颤,愣愣地盯着这如不慎堕入凡尘的仙女来去匆匆地消失在了氤氲的雨幕之中。
眼见着那间熟悉的茅舍渐渐清晰,苏默梨呆滞的眼里也渐渐有了点光亮,她似乎未察觉到紧跟在身后林韦兴,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方,在那座屋舍里……
她的身体似乎忘记了疲惫,趔趄着奔向那间屋舍,然而她里里外外地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自己想找寻的人,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残旧的藤架一般轰然倒塌……
“姐姐……”
少年奔过去用疲惫不堪的身体承接住她,雨水无情地砸在他的身上、脸上,令他的眼睛难受得几乎睁不开。
他心急如焚地呼唤着意识涣散的少女,似怕她就这样离他而去,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少女最终还是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苏默梨猛地猝醒,顾不得满脸的泪痕,涣散无神的眼眸四下环顾着,似想寻回梦中的那抹剪影。
斑驳的土墙,漏水的屋顶,熟悉简陋的摆设……这是她童年的家。
“姐姐……”
少年焦急的声音传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自己生母的床上,身上的干爽衣物也是自己生母的,她顿时一阵晕眩,差点又晕了过去。
“姐姐……”
耳畔,少年依旧焦急地唤着她。
她再也忍不住,丢盔弃甲地扑到他身上,悲恸地哭了起来。
“兴儿,怎么办,我娘死了?怎么办……我娘就这样死了……她还说放心不下我来着,她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她难道就不怕自己的女儿无依无靠,受人欺凌吗?兴儿……娘……”
少年抱着她,身体有些僵硬,似乎也在为她难过,尽管眼里有一抹不可磨灭的忧伤,但他还是稳如松柏地将自己还不太健壮的肩膀借给她依靠。
“前些日子她还说要给我置办嫁妆来着……她肯定很欢喜我就要嫁人了……可是她怎么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么难过……她怎么舍得丢下我就这样走了?她……”
“姐姐,你不要伤心,兴儿一定守着你,不让你受欺凌!只要兴儿在,即便是我娘也不许难为你!”
少年虔诚地赌誓,似要让她知道自己并非真的已经无依无靠,依旧还是有人会关心她、爱护她,不让她伤心难过……
少年的安慰似让那颗慌乱无助的心寻着了依靠,她渐渐平息了下来,不再悲痛大哭,只是在他怀里默默啜泣着,身体因情绪过激的缘故仍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渐渐平息下来的苏默梨终是抵不过排山倒海的倦意,渐渐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睡去,憔悴的脸仍残余倦态和未干的泪痕。
少年松了一口气,拧头之际却骇然发现有个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人正站在门边,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骨鲠在喉。
那人终究没有开口唤他,也未近身来,只是瞟了一眼在他怀中安详睡去的女子,随即便转身离开。
那人的身影消失后,少年并未觉得如释重负,表情反而变得十分凝重、复杂。
他终究要放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