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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 120 章 ...

  •   春季刮了几场大风,天气干燥且微寒,太医院请了几次平安脉,说皇上肝火郁结,积郁不畅,简言之就是‘上火了’,御膳房往日俱是进呈雪耳炖梨做消火补品,但今次服了几日并无效果,月末时节换上来一道新的炖品,是以莲心、桂枝、甘草、夏枯草并蜂蜜等几样食材药材炖制而成的,康熙服用几次,自觉舒畅。便问膳房如何想出的此法?膳房回说,是御药房新晋萧太医供的方子,膳房并御药房合议后做成的。
      “你这师兄到是个奇人!自古西医与中医互视为异端,绝无融汇之术,可你师兄却既通西洋药理,又懂得中医滋补之道。”康熙搁下盛着炖品的碗碟,对我说道。
      “家师生性不羁,认为万事万物自有相连互通之处,若可学冠中西,才可得大成。他本出自中医世家,却师从一位西洋大夫修习医术,也正是因此,在教授师兄时百无顾忌,反倒成就了师兄。”我答道,这些话早先在萧烈受封赏时我便预备下了,正是怕康熙忽然兴起找我询问。
      康熙点点头,手握着汤匙在炖盅内轻搅,突然又转了话题问道:“你在老四府上时,他也在那任职么?”
      我心里一下警觉起来,略顿了一下道:“师傅故去后,师兄就一直在京城的医馆坐堂。”
      康熙又问,“那他又是如何入太医院供职的呢?”
      “奴婢进宫之时还未曾听闻他入宫的消息,后来只得知他在宫外药局做事,参加了太医院的考试。至于他是何时去的药局,奴婢就知之不详了。毕竟宫中男女大防,奴婢也鲜少与他相见。”
      他嗯了一声,这个问题便就此打住。
      我下值后回了住处,转过天抽个去御药房取药材的空档便找了萧烈。
      他正在对照药方调配药品,我见到药包外的明黄色标牌,心知是康熙御用的,他见到我有点意外,我们为了避人口舌,鲜少在当值之处相见。
      “你怎么来了?我正在忙呢。”他小声道,一面假装不经意的朝外看看,外间并没有人。
      “这可是御前的药?”我问。
      “是皇上每日服用的补药,过一会还会有人来复验。”他答道,“可是有什么事么?”
      我亦朝外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小声道:“你这次做的炖品,皇上服后颇为满意,一直在赞你。”
      他嘴角微扬,颇有几分得意:“这是自然,皇上脉属虚旺,银耳炖梨虽可降火,力道却远不足,只因甘草莲心味道苦涩,故而太医院一直不愿进呈御用,怕因口味变化惹皇上不悦,这些老学究们,是能糊弄且糊弄,只求清闲自保。不过,你来找我,就为这事?”
      他皱眉看我,我道:“就是因你这不顾及,我才来提醒你。这次炖品也就算了,日后你可要低调些,不要太出跳了。”
      他面上更为疑惑,我低声的补充道:“皇上可能对你起疑心了。他昨日问起我、四爷与你之间的关系。我只说我在四爷府上教笛子,你在医馆坐堂,其余的,包括你如何入宫的事,只推说不知道。”
      他警觉起来,问道:“他怎会突然起疑的?”
      我隐掉了胤礽病危时带给康熙遗言之事,只说:“恐怕是他有些相信桂芳和尚的话,因你我师兄妹的关系注意了你,又加之你这次用了西医救治胤礽脱险,令他对你刮目相看,也便有了心思探查。如今正是敏感之际,与四爷沾上关系对你对他都是极大的不利。”
      他点头:“此事我需同他再通个气。皇上若再问,你就推说不知即可。”他朝外看看,“御药房人多,一会恐有人来了,你快回去吧,近日也不要再来了。”
      “嗯。”我道,却没迈开步子。
      “还有事?”他问。
      “胤礽……还好么?”我问道。
      他叹道,“姑奶奶,你是时刻忘不了他啊,他早已痊愈,自是无大碍。”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经此一病,他的身体会大不如前。”
      他道:“眼下看这次只是过敏导致的急症,脱险了也就无碍,至于以后的事,他的寿数你我不是都清楚么?”是的,他并不长寿,此时也正该是他人生中最后的几年,我哑口无言,却止不住叹气,他见我难过,便又说道,“你与其忧心他,倒不如关心下那位正主的身体吧。”
      “皇上不是近日已经好些了么?他究竟是什么病?”
      他道:“看起来时好时坏,诊了多次也未有定论,但我之前看了几次脉案,总觉得像是心脏或是脑血管的问题,这里的诊疗手段是不能确诊的。如若真是心脑血管的问题,加之现在宫中的饮食俱是进补生火的食材,恐怕只会加重病情,容易引发急性病变。”
      我联想到康熙最终的突然暴毙,心思沉了下来,道:“所以你才在他的茶饮中添加了莲心、桂枝、夏枯草等药材”这几味药材不仅败火,更兼有稳心固本的功效。
      “嗯。我以前未曾给皇上请过脉,过两日可能会安排我去请平安脉,到时我再仔细看看,或许可有更详尽的诊断,到时也可建议院判大人适当调整药方。”
      我问道:“你从何时开始关心起皇上的脉案了,又怎的得了请脉的差事?”
      他低声道:“四爷一直很在意皇上的身体,自我进太医院起,已问过多次。”
      我继续问:“那这茶饮之事,也是他的意思么?”
      他道:“并不是,医者自有救人之心,此事是我提议,但太医院多位太医反复斟酌后才进呈的。我也在研究心症的药品,看看是否能做出清朝的硝酸甘油。”
      我不由笑了,道:“你也真是医痴了,搞科研、请脉都可以,只是切记不要忘记我的说的,皇上现在疑心很重,还是自保为要。”
      他点头道,明白。

      夏秋交替之际正是疾病高发时节,太医院请平安脉的频率较之前的一月两次,增为三次,在这次谈话的十日后,萧烈果然奉旨来请平安脉,康熙首次见到了萧烈。
      他年轻的面孔,在御医中很罕见,因而被康熙一眼注意到了。
      待行大礼后,康熙随即问:“你便是萧烈?”
      萧烈道:“回皇上的话,正是下官。”
      康熙将手搭在脉枕之上,道:“倒是年轻得很。”
      萧烈细心为康熙诊脉,过了很久方才结束。他小心的退后。
      康熙问:“怎样?”
      萧烈答道:“皇上脉象和缓,无大碍,只是略有不足之气,需以益气固本的药适当调理。”
      康熙道:“你只管用药,此前你配的炖品朕用了觉得清爽去燥。”
      萧烈道:“谢皇上赞赏,臣定当竭力。”
      康熙并无遣退他的意思,过了会儿,道:“江山待有人才出啊,太医院虽不乏年轻医士,但你如此年纪,又无家族举荐,得以奉职太医院,实为不易,你此前在何处求学,又是何人举荐入宫的呢?”
      “臣是直隶人氏,幼年父母双亡,得师傅收养长大。师傅家中世代行医,臣的医术便是因此承袭的。”
      康熙饮了口茶,仍看着他。
      “臣学成出师,便在京中庆祥医馆做大夫,后偶有一次,治愈了十三阿哥府中侍卫的急症,得了十三阿哥的赏赐,后臣亦曾为十三阿哥诊过腿疾,籍此之后,臣便常去十三阿哥府中诊病,也因此得到引荐,曾京中其他几处王府中问诊。说起来,臣也曾为四阿哥府中的管家诊治过痢症,当时臣的师妹雨霏姑姑正在四阿哥府中任教,我们还曾见过几次。”
      他略微停顿,我接话道:“确有此事。”萧烈的供述真假掺杂,既没有完全撇清与四阿哥的关系,也巧妙的将源头引向了十三阿哥。
      康熙轻‘嗯’了一声。
      萧烈继续道:“后臣听闻宫外医局有教习的职缺,便求十三阿哥帮忙举荐,臣通过大比应试,这才入职药局,离开了此前坐堂的医馆。”
      萧烈说完后,默默等着康熙的回话。
      康熙道:“十三阿哥可谓是你的贵人了。”
      萧烈道:“十三阿哥于臣固有提携之恩。但十三阿哥亦曾说,他虽可举荐,但是否能通过考核,全凭臣自己的本事。所以臣旦夕不敢懈怠,只求精进医术,靠实学进仕,而不是希翼于贵人的帮扶。”
      康熙笑了笑:“你医术过人,又善言辩,十三没看走眼,你确是极适合做教习的。”
      康熙这样说着,并看不出是抑或扬,但我没想到,这一次朝堂的见面,是萧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康熙。
      一个月后的一日下午,我在弘日住所院中陪他玩耍,胤禛突然到访。他礼貌但疏远的陪弘日玩了一会儿,示意我将弘日送入内院屋中。但凡我来探望弘日,嬷嬷自然是图了省心跑出去躲清闲,故而弘日回屋午休后,院中就并无旁人了。
      “萧烈被皇上安排去宫外药局了,仍任教习,但是品阶未降。”他掏出一个布袋子递给我,“秋考在即,他急着去赴任,有些东西托来顺带给你,我今日碰巧过来,就顺路给你带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新闻,他便把袋子塞给我,隔着布料我摸到内里是沉甸甸的一包粉末,必是牙膏粉无疑,想来他是料到此去不会轻易再入宫,故而为我多做了些储备。
      “这等于是在降职了。”我揣度着说,“却不知皇上为何如此。”
      “皇上信不过萧烈,不想留他在御药房。”
      “皇上曾问及萧烈入宫的始末,看来皇上还是信不过十三爷。我只是不知,十三爷当日究竟做了什么,惹得皇上如此积愤,经年不得平息!”
      我虽这样说,却也并没期望他的据实以告,这般秘密的事他自不会告诉我,我只是不想他往自己身上联想罢了,不想他却低声道:“当年大阿哥去找皇阿玛进言,说欲诛胤礽,不必皇阿玛出手,他可代劳,此事是十三弟从中耸动的。本是极隐秘的安排,却不知怎么被皇阿玛知道了。”
      我愣住,一时说不出话,仿佛学生意外得到了老师的奖励似的,傻傻的不知所措。
      “我只随口问问,四爷不必告诉我的。”
      他道:“我既要你的坦诚相待,也自会给你我的坦诚相待。你问了,我若能说,必告诉你,我若不想说,也会直言相告,不会与你兜圈子。”
      我无法顺着他接话,转移了话题:“十三爷为四爷,可谓两肋插刀,忍辱负重。但十三爷并非平白牺牲,如今皇上是信不过他,对四爷却是无碍的。”
      他自讽的一笑:“也并不尽然吧。皇上今早下旨,封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择日出征,视师青海。”他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事,而后侧目看我,轻问,“你知道么?”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脑海里却全是乾清宫里写了一半的圣旨。
      “我今日还未上值,并不曾听说。此前也未听闻这消息。”我低声说着,回避着他的目光,但转瞬又觉得这样做太明显了,遂抬起头,他的眼中带着点失落,倒好像没注意到我的闪躲。“出征打仗当选良将,十四阿哥年轻尚武,或许皇上看中的只是他的将才。”
      他挑了挑嘴角:“你也不必安慰我。”
      我于是低头不语。
      他过了会缓缓道:“我今次来找你,确是有些事不解。自上次谒陵回来,皇阿玛似乎就有意疏远我;他本好西学,萧烈又因医术卓著而获赞,原该是委以重任的,却又突然遭到怀疑和贬降,此中蹊跷,我如何也想不通。你素日在他身侧,可发现近日有何异常之事么?”
      我垂目静默片刻,摇头道:“异常倒不曾发现。但皇上近些年疲于应对皇子之争,寒了心,越发不愿轻信于人,这是一定的。”
      他突然问:“那日地宫中,发生了什么?”
      他问的极直接,仿佛笃定我知道些什么似的。
      我缓缓道:“胤礽之前因误食杏仁而中毒一事,虽未声张,但我猜四爷有耳闻。”
      他点头。
      “那日正是病势最险之时,胤礽生死命悬一线,而皇上因皇太后的安葬之礼不能回京,极为担心。便避开众人,夜入地宫,希望在孝诚仁皇后棺椁之前为二阿哥祈福。”
      “他没对你说什么?”
      “说了。”我细看他的表情,他并未疑心我的话,“说了他与皇后相识相恋,皇后生产之痛,天人两隔之伤,他对胤礽的失望和担心。”
      他看着我的眼睛,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勉强笑了笑:“皇上那时只在担心二阿哥的性命之忧,又岂会与我说别的?”
      他转了视线,嘴紧抿着,陷入深思,过了会长叹了一声。
      我见他面色不悦,便道:“皇上如今年逾花甲,年长的皇子们也均入不惑之年,经年在朝堂及地方走动,身边党羽门客聚集,这是不争的事实。皇上不仅忌惮四爷,也忌惮三爷,五爷,所以四爷凡事不必往自个儿身上联想。皇上的心思看起来很深,有时却又很简单,他如今力有不逮,对于朝政不能事事亲为,自需依赖实干之才,十四阿哥在外远征,四爷在内襄理政务,不正是相得益彰么?在外督军声望虽高,然则离京数千里之遥,鞭长莫及。相较之下,四爷在京中日日进宫面圣,若论谁更易斩获圣眷,王爷不是近水楼台么?”
      他凝目看我:“你越发能言了。”
      我低头道:“四爷往常虽不爱笑,却也从不曾如此沮丧。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能做的也只是说出我自己的判断。”
      他望着我不语,片刻他伸手似是要来拉我的手,我人虽未后退,握着袋子的手却明显一紧,他于是没再近前,愣了下终是一笑。
      “你的宽慰之言我不常听到,这便足够了。萧烈不在宫中,你自己保重,若有事亦可去找来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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