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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人形凶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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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明昊。”
我的手搭在玄关大门上,回头望向坐在客厅沙发里边喝咖啡、边看报纸的何远飞。
这两天我一直往外跑,也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换做平时他一定会不爽地发作起来,偷偷往我口袋里塞追踪器,然后在我最不希望被人打扰的时候坐着他的私人直升机从天而降。而这两天,他竟然一点不良反应也没有,自顾自地打球、钓鱼、健身、享受音乐和美食,偶尔处理一下公务,悠闲到反常。
我从没发现他有如此信守承诺的时候。虽然信誉是商人最看重的东西之一,但毫无疑问,我的老板是个奸商。
“什么事?”我带着点警惕问他。
他将目光从报纸边沿抬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放心,只借用你二十分钟。我刚接到电话,说订的那批货到了,一起去顶楼看看如何?”
认识近五年,我对他的说话方式已经很熟悉了,最后那句绝非征询,它的实际含义是“就算你不想,我也会硬把你拖去”。
鉴于微薄的好奇心,我没有挑衅何总裁的权威,跟着他上了顶楼。
这幢别墅的屋顶有一块相当大的平台,作为直升机起落之用。现在,一架墨绿色的重型运输直升机正在掀起的强大气流中缓缓降落。我认出这是一架UH-60M黑鹰,目前美国军方武装直升机的宠儿。
“你走私清单里的新商品?”我问何远飞。
他摇头笑道:“这玩意儿体型太大,要冒同样风险的话,我宁可去走私‘战斧’Block Ⅳ型□□。”
“别告诉我,你打算让我用导弹去轰51区的外勤基地。”
“当然不,你需要一些更灵活机动、更具智能的武器。”他微笑着示意我看打开的直升机舱门。
从舱门内跳出一个穿黑色紧身衣、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足足十二个,像临危待命的士兵一样端正地站成两排,身上是披挂齐整的防护背心、携行系统、导航装置、冲锋枪、手榴弹、远程狙击步枪、枪挂榴弹发射器……甚至其中两个还携带着单兵肩射“毒刺”导弹!
何远飞这是打算发动恐怖袭击还是武装暴动?我很无语。
此时何老板却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把一个小职员叫进总裁办公室,丢一箱美金在他面前,然后抿着红酒漫不经心地说:“这是给你的年终奖金。”
“长官,你这是要我去阿富汗打□□吗?很抱歉,我没有服役的义务。”我淡淡说道,转身离开,手腕却被他抓住。
“这些人不是士兵,”何远飞把我拉到身边,顺势搂住了我的肩膀,“也不是特工、间谍、保镖、杀手——是它们的综合体,我想你在几年前已经见识过他们的能力了,记得吗?”他把嘴唇贴在我的耳垂,呢喃道:“他们是‘捕猎者’。”
捕猎者!
这个词如同一阵劲风呼啸过脑海,无数与之相关的记忆信息被卷上半空,雪片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抢夺空间跳跃装置、狙击、刺杀、高空枪战……这些捕猎者们头脑冷静、判断精确、身手不凡、手段狠辣,一切只为完成任务。他们是冷酷的人形野兽,精密的杀人武器。
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在封闭的营地接受最严苛的专业训练,合格后被当做昂贵的商品卖给有需要的富豪与政要,长年累月的洗脑在他们的神经錾下烙印:“服从即生命”。
他们是雇主的私有财产,只要雇主一声令下,他们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自杀。
只有一个人例外——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同时也是背叛者。
他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组织;他挣脱精神与药物的洗脑亲手枪杀了雇主;他硬顶住被活体寄生的极致痛苦;他为了想要守护的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他叫……
裴越。
我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来自宿主心脏的不同寻常的悸动感,与大脑深处某种真切的疼痛。
有时我强烈地想要换掉这具该死的宿主身体,比如说现在。因为它始终不肯老老实实地当一个漱口杯,当我从这杯子装的清水中被迫品尝酸甜苦辣等等各种口味时,我真的很想将它人道毁灭。
或许我真到该进行一次自体分裂繁殖的时候了。
新生的“我”会自动筛除体内所有感染与变异,包括机体与精神上的。
那时,我将彻底摆脱何远飞,摆脱裴越。
摆脱这些该死的人类情感!
我决定就在救回医生和裴越的克隆体之后。克隆只能复制一模一样的□□,裴越的“灵魂”早已消失,但这无所谓,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们两清了!
何远飞对我的漠无反应似乎很失望。但事实是,在他有意无意地提起裴越时,如果我没注意控制,宿主身体产生了情绪波动,他又会露出明显的不满。
这个男人的心理有时很莫名其妙,我懒得去捉摸。
他松开我的肩膀,上前几步,脸色有点阴沉地扫视过整整齐齐的两排队列。
十二个人,九男三女,肤色不同、体型各异。
看清最后一个身影时,何远飞挑剔地皱起眉头,对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的一个穿黑色紧身短裙的混血女性说:“在购买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讲价,但你们必须拿出最精锐的捕猎者。那个小鬼是什么意思,”他朝队伍末尾那个最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我是不是还要给他准备奶瓶?”
“实际上正相反,何先生,他是当前兽营中最出色的捕猎者。不过,如果不合您的心意,退货也完全没问题,我可以作为替代品,您觉得怎样?”年轻的混血女人带着得体的微笑,语声柔软地回答。她有着巧克力般的深色皮肤和一头卷曲的棕褐色长发,身材姣好、脸蛋甜美,微微翘起的嘴唇十分丰满,不论以人类哪个种族的审美观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何远飞玩味地从她修长的小腿打量到饱满的胸部,轻笑一声,“很吸引人的提议。可惜,我宁可要奶瓶,也不要花瓶。”
对方丝毫没有露出被言语冒犯的不快,仍然甜笑着道:“那么,祝您购物愉快。有任何售后问题,可以拨打这个电话。”她从胸口抽出一张小纸条,动作轻巧地塞进何远飞的衬衫口袋,而后转身像只黑猫一跃而起,矫健而敏捷地蹿进直升机的驾驶舱。
“黑鹰”离开了,面对一整打原地待命的捕猎者,我无奈地问何老板:“如果不带上这些人形凶器,你是不是又要开始盘算该怎样把我的计划搅黄?”
“这话听了真令人伤心,亲爱的,你知道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他一脸的情真意切。
难道他还指望我相信这种鬼话,在他这几年至少三次故意破坏我寻找新的空间跳跃装置的机会之后?
当然,每次事后他总会无辜地宣称:“亲爱的,这是个意外,我只不过想助你一臂之力。”
这个男人既狡猾又虚伪,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谋杀掉他。
“好吧,我会带上他们,只要你这次能信守承诺,把手牢牢揣在袖子里。”
会议室里,遥控窗帘自动闭合,一张庞大复杂的三维建筑平面图被投影在雪白的墙壁上。
“这是军方的一个外勤基地。”我对围桌而坐的捕猎者说,“日常驻守人员约125人,其中37个是纯技术人员,其余都配有杀伤性武器。基地有两个进出口,五栋主要建筑,最北边这栋的二到四层是个生化研究所。这次行动的目标,是解救一个被绑架的医生,并带走他的研究成果。”
我点了点屏幕上杜衡的照片,以及一张根据记忆绘制出来的电脑图像,上面是一口椭圆形的小型金属舱,“这是研究成果被抢走时的样子,现在无法确认它被放在哪里,无法确认内容物是否还在里面,也无法确认内容物的形态。总之只有找到医生,才能获取相关信息。”
“我会乔装混进去,在内应的协助下先找到医生,其他人在车里等我的指令,必要时冲进去制造混乱,让医生有足够的时间顺利逃离。就这样。”
“就这样?”坚持要留在会议室旁听的何老板不满地挑起眉,“我怎么感觉我花大价钱买来的武器们完全没派上用场?”
“本来就不需要,我自己可以搞定。”我毫不客气地答道。
何远飞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的能力,明昊,但你每次不以为意地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心情?那是身体,不是可以随便换掉的衣服!”
在我看来,宿主的身体跟衣服没什么两样。
“反正事后我会把它修好。”我说。
何远飞眼底怒火簇动,咬着后槽牙道:“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就算一秒钟后痊愈了也不行!难道你要我对他们下令,时刻当肉盾围着你挡子弹吗?!”
如果他因为一时抓狂下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命令,估计这些捕猎者也会不折不扣地执行,想到那副愚蠢的景象我有点起鸡皮疙瘩。
“好吧,我会带一个进去。”我做出了让步。
“一个太少,至少带一半。”
“不行,目标越大,暴露的风险就越高,最多只能一个。”
何远飞恼怒地瞪着我,最后表示了妥协,指了指房间中体格最为强悍的捕猎者:“带上他。”
我摇头,指着靠近角落的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说:“他。”
何远飞皱起眉,“为什么选这个小鬼?”
因为ESP,超感官知觉,一种被人类称为“第六感”的预兆,在我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这批捕猎者中,最强的一个。
但我没法让何远飞理解这种微妙的神经活动。
我的老板盯着我,固执地需要一个解释。
我想了想,转头对捕猎者们道:“看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了吗,黄色表示所有需要身份验证的门,红色表示监控探头和固定岗哨的警卫,绿色表示房间里有通风口等可以逃生的通道。现在我要求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记牢所有标注的位置,好了告诉我。”
话音未落,所有捕猎者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三维平面图,几乎可以听见他们大脑里思维高度运转的声音。与此同时,一个身影站起来说:“我记好了。”
这个黑发黑眼的亚裔少年把平面图上数百个标记完整无误地复述了下来,何远飞显得有些不可置信:“只花了三秒钟,你就全记下来了?”
“不,总裁,”少年冷静而驯服地回答,“从副总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开始记这些标注了。”
何远飞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培林。”
“好吧,你可以选他。”何远飞朝我抬了抬下巴,“跟我回房间,说说计划的详细部分。”
“这些琐碎小事交给员工就行了,老板不用事必躬亲。”
“老板对员工的一切有知情权。”
不容反驳地被拉回房间,门一关,他就把我按在墙壁上疯狂亲吻。
“计划汇报。”我把头别开。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他把我的脸掰回来继续亲吻,从皮带里扯出衬衫下摆,手指沿着脊背摸下去。手腕被我抓住从衣服里丢出去后,他恼羞成怒地指控:“这两天你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很忙,老板,在你钓鱼的时候我要做目标调查和准备工作。
“衣服上带着酒味,你明知道喝了乙醇后的反应!”
在卡维尔家乱七八糟的冰箱里找巧克力时,我打翻了半瓶没加盖的啤酒。
“那个小鬼很吸引你吗,在顶楼上你就一直看他!”
培林吗?或许有一点在意,他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确认记忆库里没有这个人的资料,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眼熟……大概是宿主的视觉神经出了点问题,有空我要对宿主身体做个详细检查。
在他给我罗织更多罪名之前,我从墙壁和他的双臂间挣脱出来,淡淡道:“如果没有其他训示,我可以走了吗,老板?”
何远飞垂下眼睑,攥紧了拳头,片刻的沉默后,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走吧。”
在我转身把手搭上门把时,他从后面袭击了我,胳膊像铁箍一样用力圈住,胸膛紧贴在我背上。
一个令人喘不过气的拥抱。
——我说喘不过气,是因为被勒住的肋骨压迫到了肺叶,让宿主本来就不够强壮的呼吸系统雪上加霜。
“别受伤……”他把脸深深埋进我颈后的发中,含糊地低喃,“即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的胸膛淌过一股古怪的热意,与贴在后背的另一具身躯一样,不是我喜欢的温度。
但这次我没有立刻挣开。
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微笑起来:“我会小心使用,尽量不把它弄伤。”见他仍没有松开的意向,只好又加了一句:“我保证。”
他慢慢放开手,又恢复了那种沉静中略带调弄的语调:“有欺诈前科会降低保证的可信度。”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