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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疼(二更) ...

  •   略沉吟,顾玄琢取过一张纸笺。

      笔走游龙写下两行字,递给弛星:“交给督察院左都御史。”

      弛星接过纸笺,透过上面的字迹,几乎能清晰看到一位官员仕途的陨落。

      满朝皆知,督察院有两位刺头不能惹。

      一位是顾玄琢的大伯,左佥都御史顾曜,专盯着皇帝言行挑错,一言不合就作势死谏。

      另一位便是左都御史曹正,督察百官。

      但凡被他盯上的,没一个能善终。

      偏他莫名其妙对了皇帝脾气,还特意将他放在督察院督阵。

      当然他只是性子直,文辞辛辣,尤擅口诛笔伐,却并不坑害人。

      朝臣们大多对他又惧又恨,避之不及,司礼监、内阁也不敢在他跟前挂号。

      当日,弹劾何绍梁的奏折便堆满御案。

      皇帝翻开一看,竟在上面看到长公主的名号,气得好一通咳嗽,总管太监孙公公赶忙喂了两粒药丸,才顺过气。

      目光再落到曹正的折子上,皇帝也没精力动怒了,倒有些惋惜。

      毕竟,那何少卿是他钦点的状元,有几分真才实学。

      不过,当初点他为状元,并非因为他是才学最出众的一位。

      三年前那场春闱,最耀目的是顾玄琢。

      且顾玄琢姿容当世无二,被他点为探花郎。

      何少卿只是生得清俊,便被皇姐盯上了?

      皇帝摇摇头,他对皇姐的私事有心无力,对自己的门生还能处置。

      当即拟旨,降何绍梁为大理寺左寺正,四品贬为六品还不算,又特命其每月朔望不必参朝。

      武安侯府内院,桂香浮动。

      银鸭炉里焚着凝神静气的香料,丫鬟浮玉、飞云在膳厅摆膳布箸。

      府中原只顾玄琢一位主子,没设小厨房,洛霏霏的晚膳是大厨房送来的,比照顾玄琢的分例,颇丰盛。

      玉烟去里间唤洛霏霏,忍不住提了一嘴:“陛下那意思,分明就是眼不见为净,他的仕途算是到头了,这才是大快人心呢!从前只听说督察院曹御史是个黑脸无常,如今倒觉得,他是位好官。”

      “我爹也夸过曹御史。”洛霏霏笑眼弯弯,与她相携往膳厅去。

      用罢晚膳,看了几页书,盥室中冷汤便已备好。

      指尖探至水面,试了试水温,洛霏霏便觉清凉冷意顺着指骨往心口钻。

      她咬紧牙关,将身子缓缓没入冷水中,心口不自觉紧缩,狠狠吸了口气。

      玉烟坐在桶边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陪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笃笃,有人轻轻叩门,又推门进来。

      是丫鬟浮玉。

      笑盈盈捧着一叠衣裙,是今日新买的成衣,已洗净、熏香。

      “有劳浮玉姐姐。”洛霏霏唇色浅浅,温柔含笑。

      她五月间过的十六生辰,在这主仆几个里,是最小的一个。

      “姑娘不必客气。”相处不过一日,浮玉便不知不觉喜欢上眼前的洛姑娘。

      听弛星说,她是知府千金。刚开始浮玉还怕服侍不周,渐渐地发现这姑娘并没有太多讲究,也不娇气。

      午歇起来,甚至见她在内室练了一套拳。

      看起来纤细窈窕的美人,实则力气比她和飞云还大些。

      那落地大花觚位置放得不好,有些挡路,浮玉搬不动,去找飞云抬,被洛霏霏听见。她竟一个人把花觚挪开,重新放好。

      门扇外,飞云在廊下守门。

      一边打络子,一边猜测侯爷带洛姑娘回府的用意。

      若老夫人知道了,问起来,她该如何说?

      正想着,院门处传来脚步声。

      飞云抬眸望去,那颀长的身影已行至庭院中的甬路上。

      “侯爷。”飞云将未打完的络子放回藤筐,冲顾玄琢施礼。

      “唔。”顾玄琢颔首,走到廊庑下,望一眼紧闭的门扇,问她,“洛姑娘呢?刘太医可遣了女医来?”

      “姑娘正沐浴,女医在里间等着施针。”飞云禀报完,语气变得迟疑,“侯爷……可要进去看看?”

      人家姑娘在沐浴,他进去看什么?

      顾玄琢淡淡扫她一眼,未语。

      转身迈下石阶,语气疏冷丢下一句:“忙完送她来书房。”

      所以,侯爷将洛姑娘带回府,并非金屋藏娇之意?

      “侯爷!”飞云一着急,声量提高些许。

      追到石阶下,又面露迟疑:“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禀报侯爷。”

      “与洛姑娘有关?”顾玄琢驻足,长身玉立彤庭,望向高出院墙的那株艳丽的夹竹桃。

      这便是要听她说的意思了。

      飞云斟酌着开口:“洛姑娘今日给了奴婢二十两银子,请奴婢给她买两身成衣。”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二十两银子,递给顾玄琢看:“奴婢见洛姑娘手里只剩些碎银,便去账房支了银子替她买的衣裙。奴婢不知此举是否妥当,这二十两银子,奴婢该如何处置,还请侯爷示下。”

      顾玄琢侧眸,盯着那两枚银锭,神色如常:“小事,既没用,还她便是。”

      “可洛姑娘不肯收。”浮玉摇头应。

      “还有嫌银子烫手的?”顾玄琢俊长的眉微微扬起,眼中生出几分玩味。

      将两枚银锭接过来,转身朝院门去。

      飞云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嘴巴惊得好半晌没合拢。

      侯爷就这么把银子收下了?

      沐洗时,洛霏霏听见了院里飞云唤的那声侯爷,猜测是顾玄琢来了。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洛霏霏没听清。

      料想侯爷找她有事,匆匆穿好衣裙出来,人却已经走了。

      洛霏霏冷得脸色发白,玉烟看着不忍,赶忙扶住她的手,送她去内室施针。

      飞云奉来热茶,轻声传话:“洛姑娘,侯爷来过,吩咐奴婢待会儿送姑娘去书房。”

      话说一半,变得吞吞吐吐,难以启齿:“还有,那二十两银子……被侯爷收下了。”

      闻言,洛霏霏没觉得什么,只微微颔首。

      玉烟整日陪着洛霏霏,知道来龙去脉,当即忍不住轻哂:“你们侯爷还真是廉洁清贫,二十两银子也稀罕。”

      “玉烟姐姐!”洛霏霏喝住她,拉住她的手,转而含笑安抚窘迫不堪的飞云,“玉烟心直口快,姐姐莫往心里去。我们与侯爷非亲非故,能得侯爷关照几日,已是感激不尽,待施了针,霏霏便去向侯爷问安道谢。”

      听她这般说,飞云脸色才缓和些。

      再怎么可怜洛姑娘,她也是侯府的丫鬟,没替主子背黑锅,不代表她能听旁人对主子无礼。

      “洛姑娘请。”飞云望一眼女医,便退出屏风。

      洛霏霏坐到榻中,背过身,轻解罗裳,露出一尊玉琵琶似的脊背。

      烛光溶溶,为她肌肤又添一重薄纱似的光华。

      女医下手已极小心,洛霏霏仍是痛得微微吸气。

      玉烟立在一侧,紧张地绞着帕子,刚扎下一根银针,她便吓得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目光落到锦绣屏风上,思绪不知不觉回到昨夜。

      武安侯为洛姑娘这般美人施针,不知怎么下得去手的。

      哼,当官的果然都心狠手辣。

      幸好她没死缠烂打勾诱侯爷,否则怕是早被拖去三法司严刑逼供了。

      施针毕,玉烟替洛霏霏拭拭额角细汗。

      待女医收拾好医箱出去,玉烟将热茶递至洛霏霏唇边道:“洛姑娘,我再也不怀疑你与侯爷的关系了。”

      洛霏霏以为她还在为二十两银子生气,没想到,她又继续念叨:“女医施针你都疼得出汗,侯爷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怜香惜玉的,扎得一定更疼,得亏姑娘能忍。”

      “其实,不疼。”洛霏霏愣愣解释。

      话音刚落,她又有些疑惑。

      究竟是顾玄琢针法特殊,还是她昨日身子疲弱,紧张之余,没注意疼?

      不过,也没法儿验证,难不成让顾玄琢再替她施针一次?

      那是武安侯,可不是大夫。

      庭院深深,月光皎皎。

      芳馥的桂花香中,洛霏霏抬眸望一眼树梢清月,微微怅然。

      明日便是中秋,他们一家四口却不知何时能团聚。

      一路穿花拂柳,身子暖起来,洛霏霏脸色终于红润几许。

      院中甬道上,弛星见着她,心思一转,将手中承盘递给洛霏霏道:“老夫人吩咐炖的汤,有劳洛姑娘替小的送进去。”

      洛霏霏不疑有他,双手接过,便望书房去。

      殊不知,她刚进书房,积风便跳过来笑骂弛星:“你这不是害人么?明知要挨骂,还叫洛姑娘送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弛星笑嘻嘻没个正行,盯着书房敞开的门扇,小声道,“你我送进去确实是找骂,可我觉着侯爷不会骂洛姑娘。”

      “你想说什么?”积风双臂环抱,睥着他。

      弛星笑意更深:“打个赌吧,就赌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一边儿凉快去!”积风调转足尖,冷冷应,“不赌。”

      话虽如此,他身形却不受控地跃到离书房最近的树枝间,好奇地盯着里头。

      汤盅有些烫,洛霏霏打开盖子时,指腹被烫到,下意识捏了捏耳垂。

      “不知侯爷叫民女来,有何吩咐?可是我爹的案子有了进展?”洛霏霏眼神似清泉流淌,满含希冀。

      顾玄琢望一眼那冒着热气的汤盅,没直接应她。

      而是探手入袖,取出两枚银锭,放在她面前书案上。

      潇洒地倚在椅背上望她:“给你,就当送汤的工钱。”

      欣赏着洛霏霏柳娇桃艳,又微微错愕的容颜,他说得更直白:“省得你身边的人怪本侯抠门。”

      飞云不是陪她一起来的么?现下还在院中,没进来,何时向侯爷禀报的?

      还是禀报的另有其人,侯府中大小诸事,皆瞒不过侯爷的眼睛?

      洛霏霏身姿紧绷,怵然应:“侯爷恕罪,玉烟一时心直口快,并非有意冒犯。”

      没等顾玄琢开口,她便恭敬施礼:“多谢侯爷照拂,三日后,民女便不再叨扰。”

      言毕,望一眼书案上的银锭,嗓音泠泠如泉:“臣女身无长物,暂且不能报侯爷大恩,却也不能让侯爷破费,银子侯爷且收下,若不够,民女日后再努力还上。”

      皎月迎窗,烛光摇曳,一片静谧。

      顾玄琢捏着汤匙,随手舀起一匙饮下,才后知后觉想起,汤盅是弛星给洛霏霏的。

      这鸭肉汤里,加了鹿角胶和肉桂,不消说,又是祖母叮嘱灶房做的。

      汤匙被丢开,在汤盅边缘磕得叮一声脆响。

      “林峦的生意几乎遍布大晋,你们定亲又退亲的,他就没给过你银子?”顾玄琢打量着洛霏霏,“这二十两银子给了本侯,过几日你这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还租得起客栈吗?”

      “多谢侯爷关心,民女自会想办法。”洛霏霏纤细的身形站得笔直,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不卑不亢回应,“纵林二公子有万贯家财,也与民女无关,亲事乃两家长辈所定,也是长辈做主退亲,民女从未图过他钱财。”

      定亲之后,金陵城里,确实有不少人编排爹娘。

      说爹爹是假清廉,实际为丰厚的聘礼卖女儿。

      还说她本就不是亲生,卖了也不心疼。

      可她心里有数,从未在意过。

      林夫人让人把她生辰八字送还之后,爹娘把所有聘礼悉数奉还。

      而她也把林峦曾赠与她的头面、锦缎放在聘礼中,一道送回去。

      爹娘与她一样,从未想过要贪林家什么好处。

      顾玄琢是真觉得,即便林家想与洛知府撇清干系,以林峦的财力和个性,应当也会对洛姑娘做出不菲的补偿。

      怎么听着,不是那么回事?

      等等,洛姑娘说,退亲是长辈做主。

      两个月前,林峦来信,信中还说起晋南一带风貌。

      顾玄琢想到什么,抓着两枚银锭,一面在掌心抛接着玩儿,一面起身,翛然绕过书案问:“退亲之事,林峦可有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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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疼(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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