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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我是一个掉在地上的垃圾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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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良冶最近忙着临床两眼发黑。
最终学期结束回过头来发现已经快过年了。
他打了个喷嚏,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电话,是肖尖的号码,于是接了起来。
“怎么了?”他说,“晚上一起吃饭?”
“你在哪儿呢?”肖尖说,“我过来找你。”
“你在哪儿呢?”范良冶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周围,“我在校门口这边呢,你过来了?”
“等我五分钟。”
于是范良冶就这么捡到才晚上七点就已经喝得快断片了的肖尖。
“不至于吧,什么情况啊,”他哭笑不得地走上去拉她,“你来我学校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散步过来的,”肖尖道,“妈的,好远,你们学校有病吧。”
“大学城不都这样,”范良冶去牵她的手,“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肖尖也不推辞,立刻往范良冶背上一趴,索性装死。
“你几点开始喝的啊,”范良冶道,“谁招你了?我去揍他。”
肖尖不理他,只呜呜地在他背上唱歌。
“我是一个掉在地上的垃圾袋,他们朝我扔垃圾,我变得又臭又坏——”
“你也可以一起来啊,只要把自己打开——”
“咋了尖儿,”范良冶耐心问她,“心情不好?”
“宝贝儿,”肖尖凑在他耳朵边哈气,“我太惨了。”
“说说嘛。”
“不要,”肖尖道,“太不摇滚了。”
“你都垃圾袋了还在乎什么摇滚,”范良冶道,“跟AK吵架了?还是那新来的吉他手?”
“不是,”肖尖道,“我无法跟我自己和解。”
“怎么还文艺上了,”范良冶重新把她往背上掂了掂,“那就别和解了,费这么大劲儿。”
“不行,”肖尖嚷嚷道,“我是一个矛盾的个体,太矛盾了,好惨,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神经病。”
好不容易一路把人背到家,范良宵看到他背上的人也很吃惊,但立即反应过来,去厨房倒水。
范良冶帮她把衣服换了,抱着去洗了个澡,中间又是一顿折腾。
肖尖埋在被子里哼哼,被范良冶重新挖了出来。
“还不说说吗?”范良冶道,“再不说我熄灯睡觉了。”
“不许睡,”肖尖抬手指着他,差点直接戳进鼻孔里去,“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行吧。”
范良冶开始换睡衣,重新躺回到床上去搂她,任她八爪鱼似的贴在自己身上,压来压去地闹着玩。
等到她终于闹腾累了,趴在范良冶胸口上捏耳朵玩,这才听到她慢慢开口。
“小狗,陪我回家过年吧。”
“可以啊。”
像是没料到他能答应得这么快似的,肖尖几乎要从他身上跳起来,然后立刻被范良冶伸手抓了回来。
“我就知道你在装醉,”范良冶在她下巴上咬了一口,“发什么疯呢,在这儿等着我。”
“我太惨了——”
还是这句话。
“惨什么啊,”范良冶帮她捋了捋头发,“我陪着你啊,不都是在A市,吃完个年夜饭回来就行了呗。”
“我脑子都要炸了——”
“不炸不炸,”范良冶道,“说说呗,你这复杂的个体。”
肖尖的家庭情况着实是让人无法评价。
仔细想想,并不算是多惨的生活经历,但是每一个瞬间让她回想起来就只能用憋闷两个字来形容。
她哥在她高考那一年闹了一回跳楼,顿时在原本应该高度重视肖尖的情况下转移了全家乃至所有亲戚的注意力。肖尖并不是那么没有心肝的人,多多少少也同情了一下她哥的遭遇,但当对方说明自己抑郁的原因正是家里重心都放在这个妹妹身上之后,她也抑郁了。
天可怜见,他家上下好像除了因为她学习好点没怎么管过她平时经常出去玩这件事以外,真没什么所谓的重心都放在她这儿吧。肖尖知道这种事不能怪别人,毕竟每个人承受能力不一样,但就因为这样把所有舆论都压到她这边也太不是人了吧。
乃至于后来她爸因此跟她翻脸,就因为她大学闹着要出去当专业乐队,险些被几扫把赶出门。
这个时候他哥哥还躲在亲戚家的公司里吃皇粮醉生梦死,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肖尖觉得没劲透了。
也于是大学毕业那年彻底跟家里翻脸,许多方面都断清了关系。
她妈倒是陆陆续续有跟她联系过许多次,都被肖尖敷衍地推了,毕竟这事儿从各方面来看她妈也都没什么错,只是溺爱纵容了点,平时母亲专注于工作,本来就不是温情挂路线的,自然不见得会怎么关注子女的心理健康。
可偏偏每次都这样,每次,肖尖实在是累透了。
而且她甚至怀疑自己精神方面很大的不稳定来自于家族遗传,毕竟长辈里面好几个老人最后都疯疯癫癫的,她妈讲话平时也颠三倒四,肖尖反复解释过自己不回家的理由,力求寻得一个理解,每次都是当面说完我知道我明白,第二天照打一个电话继续劝诱。
后来肖尖索性装痴呆,无论说什么都是嗯嗯嗯。
最后只能总结,大概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吧。
她也索性只能放弃继续在这个家庭里寻找什么慰藉了。
年三十那天范良冶开车跟肖尖一道过去了。
实在是没想到,肖尖这么大了看起来牛逼轰轰的竟然不会开车,问就是脾气太臭不想老挨教练的骂,差点没把范良冶乐死。
车是跟AK借的,这厮看起来跟个屌丝似的竟然还真的有点存款,买的竟然还是特斯拉。范良冶平时并不怎么看车,但多少还是听说过名头的,从AK手里把车接过来的时候也是颇为小心翼翼的样子。
“小心点啊,”他说,“我警报器还没设置呢,新车,别给我碰了。”
“怎么锁啊?”范良冶问。
“用APP就成。”
“还走不走了,”肖尖在街边不耐烦跺脚,“别比比了,就借俩小时,跟剜你肉似的,出息。”
“别酒驾啊,求求你了,”AK还是有点舍不得,“小范,你应该开过车吧。”
“老司机了,”范良冶给肖尖开车门,“肯定还你。”
“别吵架啊,”AK还记得在马路边上嘱咐,“生气的时候不能开车!尖儿,别瞎改我歌单——”
“啰嗦。”
肖尖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只露了个尖尖的下巴,范良冶抬手过去给她理了理毛线帽。
“没事吧?”他问,“别担心,有我呢。”
“出息,”肖尖随口道,“多大点事儿啊,待会儿别惊讶啊,我家就一奇葩,我们早点回来看春晚吧。”
范良冶笑呵呵地逗她:“你还看春晚啊?”
“宵儿喜欢看,”肖尖搓手,“明儿放烟花去。”
“城里哪儿有地方给你放烟花。”
“顶楼上有空地,放点小的呗,”肖尖道,“太烦啦,早点吃完早点散——”
于是一路开到小区楼下。
是个老小区,但设施还是很齐全的,年味儿很重,范良冶跟着肖尖一块上楼,不知怎么的这时候才终于有了点紧张的感觉,心道这就见家长了?实在是太惶恐了。
彭湃谈了十年都不见得怎么见过家长呢。
这么想想自己还是挺有出息的。
门是开着的,倒不怕走了暖气,肖尖进屋换鞋,有点不大自在,还是强打起精神,把范良冶拉了进来。
“妈——”她喊,“是我。”
“尖儿——”肖母从厨房里洗手出来,看样子刚刚正包饺子呢,“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等死了,这是?”
“小冶,”肖尖介绍,“我妈。”
“阿姨好,”范良冶立刻回复人畜无害的面相,“打扰了。”
肖母脸上笑得满面红光,也不知道是高兴肖尖回来还是高兴肖尖带回来个人模人样的女婿,总之拍着手朝里面喊。
“老肖,尖儿回来了,鹏鹏,你妹妹来了——”
里面只是遥遥应了声,出来个五十几岁的男人,看样子倒是挺精神的,肖尖见了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喊了句爸,就没说什么了。
肖母很快回厨房去了,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尴尬地看电视,一时间没人说话。
“小冶是干什么的?”
肖父终于说话了,听语气倒是比较和气,范良冶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做出拿大扫把把女儿赶出门的举动,不由得汗颜,硬着头皮道:“还在读研。”
“研究生啊,”肖父喝了口茶,“什么专业?”
“护理。”
“男孩子学护理?少见啊,哪个大学?”
范良冶只得把名字报了,对方立刻肃然起敬。
“小冶学习很好啊,怎么跟尖儿认识的?也在搞乐队?像你这种人才就该好好读书,跟他们混什么。”
“话也不是这么说,乐队里也很多人才的。”
肖父没有说话,似乎是谈论到这个会让在场的人尴尬。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肖鹏才从屋子里出来,范良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惊讶。
也不怪他,毕竟作为具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肖鹏跟肖尖的差距也太大了。肖尖无疑是个外貌出众的美人儿,但肖鹏却是个个子矮小的普通样貌,甚至有种中年发福谢顶的趋势。
范良冶跟肖尖一道坐到了饭桌上,肖母热情地给二人夹菜,肖鹏一句话都不说,只埋头吃菜,时不时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鹏鹏,也不跟你妹妹说句话?好不容易才来家一趟。”
“还在搞你那乐队呢?”
一开口,范良冶就觉得肖鹏不是个善茬。
“对,”肖尖头也不抬,“妈,汤给我盛一碗。”
“还没散伙呢,”肖鹏道,“跟你那男朋友分手了?那现在谁养你?”
“鹏鹏——”
肖母有点不大高兴地瞪了肖鹏一眼,肖鹏不说话了,低头吃饭。
“是该找个正经工作了,”肖父敲了敲桌子,“五险一金都没有,老了都没退休金养你。”
“要找了,”肖尖道,伸手去夹菜,“好吃么?这鱼挺不错的。”
这话是对范良冶说的,范良冶心里暗笑,帮她剔刺,夹到碗里。
“我看小冶挺好的,”肖母说,“年三十过来,家里没说什么?”
范良冶张口刚要回答就被肖尖踩了一脚,于是只笑笑:“没什么,都说了的。”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肖父问道。
“没打算结婚。”肖尖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还是头都不抬一下。
肖鹏似乎笑了声,不以为然。
“怎么能不结婚呢,”肖母讪讪地看了范良冶一眼,“不过小冶确实还在读书,不急。”
“肖鹏哥呢?”范良冶笑道,“怎么不结婚?”
“你问肖尖去,”肖父道,语气有点冷淡,“自己的事都没管好,竟去干涉别人家里的事。”
“诶哟,”肖尖突然开口,“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在屋子里坐着都能听到狗叫。”
范良冶简直惊呆了,他知道肖尖疯,没想到能直接疯到长辈面前。
“你说什么,”肖父把筷子一摔,“你再说一遍。”
“妈,”肖尖不理他,转头去跟肖母说话,“把窗户关紧点,吵死了。”
“尖儿——”
“一天到晚在外面别的没学会,就学会这些阴阳怪气了,”肖鹏道,“你这么烦家里,干脆就别回来啊?”
“好臭,”肖尖也把碗放下了,“妈,你这鸡是不是放坏了,一股子馊味儿。”
“尖儿,”肖母也软了声音,“你好好说话。”
“我寻思这进门来我俩也没不好好说话吧,”肖尖道,“不知道是谁先阴阳怪气的,长了一副猪样倒还学别人装清高。”
“肖尖——”肖父直接站起身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要不乐意呆家里你就给我滚出去。”
范良冶也起身,直接帮肖尖收拾起了外套,肖母见状忙去拉他:“小冶你这是干嘛,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
“太惨了妈,”肖尖挑了块胡萝卜吃,顺手接过了范良冶递过来的外套,“你真的太惨了,但是没办法,我都跟你说了,我没办法。”
话刚说完桌子那边就有道菜直接飞了过来,范良冶连忙伸手过去挡,被淋了一身的汤汁,顿时狼狈不已。肖母吓坏了,冲过去拉肖鹏:“你干什么——”
“肖尖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家里对不起你什么了,你天天摆这么一副受害者样子,你非得要我们卑躬屈膝地去求你是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从小到大给这家里带来过什么了,你装什么啊你——”
肖尖在范良冶背后站着,刚刚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盘子打过来差点砸在自己脸上,被范良冶给挡下了,这下看到范良冶一身新买的衣服彻底报废,想起他白天在店里兴高采烈的样子,一张脸直接黑了,完全忘记进门时候给自己的心理建设,一脚就踢在了那张木质饭桌上,刚好在肖鹏肚子上顶了一下,险些给他绊一大跟头。
“大过年的我不打狗狗还自己咬上来了,真他妈的晦气,”肖尖把肖母拉了过来站到一边,抬腿又是一脚,直接把桌子踢翻了,汤水洒了一地,“肖鹏你有种腆着你那逼脸再说一遍,你给这家里带来过什么了?赌牌赌了几十万还不够还闹到局子里去,老婆跟别人跑了还怪到我头上?你脑子进水了吧,你自己撒泡尿看看你那样子,人家稀得跟你在这儿玩同甘共苦,真把女人当傻逼了——”
“你给我滚出去——”肖父拎了一个热水壶直接砸了过来,“滚——”
“我才不滚呢,”肖尖拉着范良冶躲了过去,脸颊还是被溅起来的碎片划破了一点,“这他妈是我家,我妈还在这儿呢,要滚也是你俩滚,这房子当年你们出过半毛钱吗?吃软饭的东西,还跟我在这打打杀杀的,要点脸吧——”
“尖儿——”肖母过去抱她,生怕她被气急了肖父揍。
范良冶站在边上束手无策,总不可能冲过去揍人吧,只能把她们两个护着,身上汤还洒了一身,看上去狼狈极了。
肖尖盯着他的脸倒是笑了,没那么生气了,抬手去亲了亲他,最终还是松开了她妈的手。
“对不住了妈,我都说了我不来的,”她说,“新年快乐。”
然后直接拉着范良冶推门走了。
一直走到车库才发现还穿着拖鞋,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肖尖抬手在车边点烟,“一天天的。”
“打仗似的,”范良冶去拉车门,把自己衣服扔马路边了,“白费了我这一身行头,老贵了。”
“对不起小狗,回头给你买件新的,”肖尖道,“你不冷么?先穿我的吧,我都气热了。”
范良冶摇头,去车里开暖气:“别气了,放烟花去?”
“放吧,”肖尖苦笑,“你饿么,都没吃多少吧。”
“家里还有呢,”范良冶道,“给我哥整的,早点回去也挺好,不然我哥也怪可怜的。”
肖尖哈哈大笑,探头过去抱他:“还是宵儿好,我真的好爱你们。”
“我也爱你,”范良冶亲了亲她的唇,“真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小狗,”她眨着眼睛,“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