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时间旅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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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走一步，靴子都会灌进一抔黄沙，两双脚都习惯了这异样的感受。清源与向晚离开普达科卡尔小镇，进入炙魂荒漠已是第三日。这里与现实的时空已完全割裂，烈日凌空炎气逼人，日落只数刻时间又复升起。荒漠里只有短暂的间歇可以拥抱丝丝凉意。
他们无法在此地施展神通，血族的艾尔米菲秘书官前几日便将这些情报分享出来。这位精明的秘书官在任已多年，容貌一如当面，只是算盘打得更精了。只提供情报，做个顺水人情，若是能在营救雷瑟的行动上尽一份力，血族将来在阿留索托斯面前终究可以挣到点薄面。
她说，炙魂荒漠里混入沙土里的销神砂，会剧烈磨损灵魂的意志，便是要让罪恶的灵魂度过这儿，损耗掉多余的抗争念头，踏进绿洲里罪恶之地的熔岩池之后，好轻易地焚毁它们这一生淆乱混沌的欲望。为确保万无一失，至高神在销神砂上附上了密文，踏入此地的活物再怎样神通广大也只能是个普通人。
这项大工程由天界议会主持，神魔之战后就开始动工。教会的主教们一直也弄不清往这片废弃的荒地运这种透明细小、晶莹剔透的砂子有什么功用，这是人界的信徒不可过问，不可越界的极密事项，在《黑典》里也是语焉不详。信徒们也见不到罪恶之地围成一圈的那八座刻着金翼大天使的石门……
雷瑟被捕获后，现在钉在其中一座门框顶上，黑血滴滴溅落，将散发着圣洁气息的石门污染得透露出三分邪气。至高神要以此为饵，诱阿留索托斯出黑狱，拔除万恶之源。而前不久，清源已将自己的一切秘密告知向晚，可惜向晚向来是不听劝的，他一定要去救这个说谎成性的死骗子。这一次的轮回之中，向晚已经失去了许多，不愿再失去一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即便他初时就不怀好意，即便他从自己身上窃取始源之力，但要不是为了救自己，他大可逃回深渊，溜到夜鸦堡，至高神也拿他没办法，不至于折在这里。
他们已走了三日，终于清源还是体力不支，头晕干呕。毕竟不是单纯与恶劣的环境对抗，更是在与至高神的神力相争。他眼前一黑，扑倒在黄沙里，看着向晚孤身踏入罪恶之地，被八位金翼天使合力带去了天神议会……
清源昏迷的时间里，类似这样的噩梦在他的脑海里撕扯交接多次，都是一次次失败的轮回积累下来的血腥经验。他喘着粗气，渗出一声冷汗地惊醒，已是后半夜。金斗走了有数小时，向晚就在一旁沉睡着。他捂着胸口，痛觉淡褪了许多，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每一次轮回可以承受的伤害没积累够量，他总是可以缓过来。
他下了床给自己倒杯凉水，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黑暗中眼神淡漠，比平日里更添几分忧郁。“在清源道观的行动，会在此地埋下暗线，招惹出上古树妖。原以为选择那里出场，能适量延缓莱瑟格斯行动，不想既定事实，又开始幻变无形。前一回的试验，不，也许是前前一回，去往幽客居的路上原该是平安无事的。我还能支撑多久？我还要与森罗之主交牌吗？那恶魔身上到底还藏了什么要命的玩意！”
他思来想去，头疼欲裂，一边摁着脑袋扯开布帘，窗外一轮明月。月色恰是温柔，他望着出神，呆滞了好久，颇有些难舍地移开目光，躁郁的气结也得以片刻舒缓：“先别管周忘楫的计划了。说服鬼王难如登天，就算跟去了千幻岩，也要被狐子狐孙轰出门。离真相暴露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现在那件事的处理，或许有更大的可能促成我能接受的局面。”
他站起身，去看了眼熟睡中的向晚。这小子一天下来精神也耗得七七八八，曾有一次轮回里，清源欲要试探下始源之力能否在危难情况下突发救主，结果那一世向晚的小命早早就了结了，各方势力搞得一地鸡毛，最后还是大打出手，场面极其混乱。这样想着，他又笑了。“我一个局外人，看过了你无数大喜大悲，恍惚时总误以为你我已是一体。”
他准备再躺下，而窗外传来一声呼哨，一时反应过来是不用休息的恶魔要找他秉烛夜谈。从窗子往下望,雷瑟躺在遮阳棚下翘着二郎腿，柱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清源略感到讶异，也不知他是嚣张至极还是眼下心情愉悦，影子现出了恶魔形体，翅膀伸展开铺住了整个凌水平台。
清源从窗口轻轻跃下，落地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冷气。“以为你还藏着点压轴本事，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点失望。”那恶魔还是一出口就要言语攻击，似乎与小道长斗嘴别有趣味。
清源在他身边坐下，不想接着这个问题展开，他问道：“殿下可否告知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雷瑟直起身并不看他，关于小道士，他闲时也琢磨了许多。为何自己的恶魔法术对他无效？为何他手持夜鸦堡的钥匙？以及他与那月上仙人有什么关系？但这些却都不是他此刻最关心的。他两手交叉着，沉思片刻，突然道：“这家店的主人是什么身份，我猜你知道。若你告知于我，我就拿你想要的情报交换。”
清源侧首打量着这位“对手”，他俨然已经将自己当做类似情报中心的存在，至少说明了雷瑟的精神触觉真真无比敏锐。无论历史如何改变，向晚出生之前就存在的人依然会存在，清源自然对周忘楫的身份一清二楚。“若是现在就告知对方，会让森罗和深渊提前对立起来么？这必须谨慎，再谨慎……”
清源抿着嘴，最后只得说此事需再考虑，摆明了告诉对方自己确实掌握着许多秘密。雷瑟在清源观中就对这小子有忌惮，这道士清楚自己的秘密却无法被窥视精神世界。想起自己力量还未复苏许多，他不由地砸了两下躺椅，怒火无法发泄，现在他既不能动这个满是秘密的人，还得防着他给向晚透底。
椅子直接就给锤成碎屑，清源直皱眉：“明天你自己和周老板交代。话说回来，你怎么察觉到他并非常人之事？”雷瑟头也不回就回屋了。实则清源不必问也能想到，这位殿下总爱窥伺他人隐私，又遇上一个魔眼看不透的森罗鬼王，可不得警惕万分。
他见雷瑟身影渐去，轻叹一声，在静谧的湖边对月跪拜祷礼，神情肃穆庄重，默默念诵着：“宫主，我已为我之过错付出代价，也已领悟您当年为何那般执着。我撑不了再多几次轮回了，在形销神灭之前，请您护佑我完成最后的使命……”
后半夜再无事，但清源没想到，天一亮，自己又迎来了新的麻烦。他睁开眼就看到向晚俯视着自己，目光紧紧锁在脸上，好似有什么东西粘着。“小源儿，这回绝不给你搪塞过去，总得把你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小时候你我相识，真是巧合？”他一把坐在床边抓住清源的手，生怕对方溜掉。
清源撑起身，故作伤重未愈的虚弱，却对上向晚执着的眼神，只是难以逃脱。“人有前生来世。”他便开口说了，一个故事就此展开。
“我们敬重可依靠的队友——济灵，与五百多年前一位了不得的风云人物同名。是不是巧合呢？呵，这个问题回头再探索罢。”清源将手掌覆在向晚手背上，轻轻拍打数下，眉眼间的笑意示意他放宽心，此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你在安家走动的日子，总该听过济灵将军这名号了。说起来安家能在算学一派中脱颖而出，大半也是凭着将军的点拨。而我与将军的关系，与他们也是相似的。”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眼神飘忽着，似是在追忆遥远的往事。
“那时，我还是难行寺里懵懂无知的小和尚。”他讲到这便又顿住，“其实不然，那时难行寺还叫国恩寺。你历史学得很好，应该记得南朝最后一位皇帝明琮一生信仰虔诚。那时，他即便不遇大祭也时常来寺里小住的。济灵将军入朝之后，两人仿佛一见如故，亲如手足，倒是没什么君臣之别的模样。后来皇帝在寺里的护卫任务就都托付在将军手上。”
“将军其人，如今也是深不可测。绝非“人”、“神”或其他寥寥数字能轻易定义。记得那日深秋日落，夕暮深沉的光绕过层叠枝杈繁叶细碎洒在石阶上，我放下沉重的水桶挑处干净处坐着休息，片刻后抬头就瞧见他在近处红枫下静静伫立着。他那时名声已鹊起，是我这样的小子仰望的存在。呵，你听过笑笑就好，我一个出家人年幼也没甚禅心佛意，对这样的大英雄敬佩得很。我几乎是瞬间就站起来，行礼时腿都在打颤。”
“不想他却说‘你日日在这石阶上来回，奔波辛劳，可有何感受？’我自然受宠若惊，这等大人物竟然注意到我这样的无名之辈。而我无知无觉，寺里功课也多，山道上休息时我多半都在念诵经文。林中周遭一切，浑若无物，春去秋来，莺飞花谢，如今又是枫叶霜过而红时。我迟迟无话可答，只得道‘在这山道上只觉年年相似，一切如常无变化’。”
“这话听着不对，我也知晓时节更替，草木凋敝。只是那会，我也不知为何，便那样讲了。我瞧见将军笑了，他只说我现在该去另一条山路上修行——那是日日如潮汐奔涌的香客人海流入寺中的必经之路。许多年后，我领会了一些，静中之静是往返自然，闹中之静倒有几分见真心识本我的意味。”
“我在山道上洒扫数十载，倾听过香客的往事或心愿浩如烟海。也不知哪一日，突然悟了便请辞下山云游去了。也不为了人间更多纷繁之事，彼时我已了却情与欲，也曾破戒而爱过，历历在目的都倏忽如云卷而过，心已如雨洗过的碧空，澄澈无物。我最后想再见一面山道上曾点拨于我的济灵将军。而尘世翻覆，南朝已破，这一找就找了五百多年。”
向晚听得入迷，这孩子现在看着窗前背对着自己的“小源儿”，已是带着望向室外高人的景仰。“怪不得，有时觉得源儿老气得很，原来人家有这过往。”他心说道，看着清源转过身来，手上却已托着一只苍翠欲滴的玉钵。
“这是济灵将军最后一次离寺，要北征去时，赠与我的法器。那时年幼，不明了这垂云钵的厉害。将军他，真是‘慷慨’得教人叹为观止。”他声音有些断续着，夹着丝丝暗哑，向晚想着他是说到动情处，自己也颇受感染，一时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这并未持续多久。清源坐回到床边与向晚并肩而坐，玉钵置于腿上，里头有两尾银鱼自在嬉戏，却是有趣。向晚低着头想着“这钵原是拿来养鱼的”，听清源突然问道：“你现在猜猜看，你是这个故事里的谁？”
向晚被这突兀的问话呛住，他也不敢猜自己是济灵的转生。实在是自己身无长处，与英雄二字毫无瓜葛。他抬头数次望向清源，几乎就要开口讲出那个正确答案，犹豫间便听清源嗤笑出声：“吓一跳吧，你倒不是济灵将军。我找了这许多年，途中甚至也结交过些旁门左道，俱是心愿落空了。近百年来，换了个寻法，去找找当年与将军熟识之人的转世，最后就寻到了你——南离帝明琮。”
他拍了拍向晚的肩膀，由着他坐在原地瞠目结舌，发懵痴傻着，自顾自推门而去。只是他刚舒了口气，下了楼梯，却见雷瑟斜靠在拐角处，话里几分轻佻，几分轻蔑；“啧，你扯谎的本事也是了得。轻轻巧巧拿了心迟老僧的身份，不过他垂云钵怎么也落你手里了。”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时间旅行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