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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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开元二十九年。
八月十七日，玄宗以安禄山为营州都督，充平卢军使，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同日，御史台秉奏侍御史蒋琰未能守官奉职之事，为玄宗谪泉州。
江上，一艘大船在细雨中航行，恰是南方多雨时节，一个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立在船舷旁，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望着天际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对风雨之中的寒意似乎浑然不觉。
一把伞自船舱中举了出来，走出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容貌清隽，却隐有担忧的神色，他将伞撑在中年男子的头顶说道：“阿爷还是快进来避避雨吧，虽是八月的雨，却也寒凉。”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用手捋了捋修剪精细的胡须，指着货船上的纤夫说：“六郎，这风雨吹打得旁人，自然也吹打得为父，怕什么呢。”①
少年自然知道自己的神情被父亲勘破，听父亲的言外之意是指的朝堂风雨，他有些无奈的避开了这个话题，“阿爷，回来避一避吧，你若是染了风寒，少说十天阿娘都不会让你再看到雪妹了。”
中年男子伸手虚点了点少年的额头，总算是挪步进了船舱，换了一身衣袍回到内舱，这中年男子正是被贬泉州的前侍御史蒋琰。
蒋琰回到内舱，只见老妻抱着幼女坐在床边，他已然不惑之年，膝下数子皆已成人，家中多年未有孩儿降生，不想长子都让他抱孙子了，老妻竟然给他生了个小女儿。
妻子怀六郎蒋霄时便想要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凑成一个好字，当时名字都想好了，谁知还在胎里大夫就给诊出了男胎，本来惦记着养养身子再怀，谁知一等等了十几年，这期间家中几房妾室竟也不见生个女儿出来给他们稀罕稀罕。
家里儿郎多，又都到了懂事的年纪，骤然得了个粉蕊蕊、香馥馥的小丫头，个个都喜欢，都爱逗她玩。
去岁上元大郎蒋霆抱着自己的儿子和妹妹，竟被同窗当做了他的女儿，说要给他家儿郎与蒋家小娘子定个娃娃亲，听得蒋霆一愣一愣的，险些闹出了大笑话。
见蒋琰换了衣衫洗了手来抱女儿，蒋夫人便将女儿顺势递了过去，只道：“这丫头四岁比六郎可沉多了，才抱了一会，就手酸得厉害。”
“我们小雪是虚着四岁，她生日小，不像六郎生在正月里，哪里就能比六郎那时候还沉了。”蒋琰抱着女儿颠了颠，看着小丫头藕节一样胖乎乎的手臂睁着眼睛说瞎话。
蒋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丈夫也不想想这丫头整天不是在她这个哥哥怀里就是在她那个哥哥怀里，来回换手下不了地的，可不就养成了小胖丫头，如今倒还不让说了。
夫妻俩说着话，不免言及朝堂之事，蒋琰对于把自己参了的御史中丞十分不屑一顾，提起来自然也没什么好话，正说着，外面雨下大了，忽然一声响雷，惊醒了怀里的小女儿。
怀中女儿小小的身子一颤，蒋琰觉着自己的心肝也跟着颤了一下，好在这丫头从小是个不爱哭的，醒了见到爹爹伸手就在亲爹的胡子上揪了一把，揪得蒋大人嘴唇颤抖，下巴都要裂了。
蒋夫人忙上前从女儿手里解救了他的胡子，哄着道：“乖女快松手。”
蒋雪顺势扑向了娘亲，嘴里还不闲着，“阿爷胡子扎我，阿娘抱抱。”
因刚睡醒，她的脸又肉嘟嘟的，嘴里都是口水，一共说了十个字就给自己呛到了，夫妻两个逗弄着小女儿十分解颐，一时倒把近日来的失意抛诸脑后。
只是没想到小女儿还记着之前说要给她六哥娶媳妇的话，抱着个同心球玩糊了一堆口水上去，“六郎娶老婆，我也要。”
“你知道什么叫老婆，你就要娶老婆，嗯？”蒋霄本来是来请父母去吃饭的，没成想一进门就听到这话，忍俊不禁道。
蒋雪一见六哥心就飞了，从蒋夫人怀里往过扑腾，“六郎抱抱，大哥说了，老婆就是美人，我要！”
她这话说得霸道，动作又猛了点，蒋夫人险些抱不住她，好在蒋霄将她接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叫六哥。”
“你大哥怎么什么胡话都跟妹妹说。”蒋夫人抱怨了一句。
“哪里是大郎的错，还不是上元时候人家说了一句，这丫头就记住半句。”蒋琰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的脾性，自小爱美，小小年纪一说美人就有精神。
“这个给六哥，六哥把老婆给我吧。”蒋雪把糊满了自己口水的同心球塞进了蒋霄怀里，蒋霄原本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圆领袍，被口水一洇，胸口出现斑驳几块的深色，偏偏干了坏事的人浑然不觉，还要跟他讨老婆。
他之前确实在议亲，不过因为父亲被贬谪，婚事就不了了之了，之后如何还未可知呢，他笑着牵了牵妹妹的小胖手，“哪儿来的老婆，你还要讨一个去。”说着捏了捏她手背上的小肉窝小声道：“你就不怕讨个三嫂那样的母老虎。”
蒋雪不知道什么是母老虎，但是她有一只小布老虎，已经玩旧了，之前阿娘说要给她做个新的，听哥哥说老虎，她就要跟着喊，不过蒋霄眼疾手快，赶紧捂了她的嘴，说带她去吃饭。
看着兄妹两个出去，蒋琰和蒋夫人又谈了两句才出门，说到底他们也在犯愁六郎的婚事。
只是这样的愁绪很快就容不得人思量了，入夜后雨下的越发大，还伴随着电闪雷鸣，这样的动静，让人难以入眠，蒋雪白天睡足了觉，此刻更是精神，迈着小短腿满船舱蹦跶，手里捏着的酥皮点心掉了一地的渣。
虽然烛光不如日光明亮，但是蒋夫人看着点心渣就觉得眼睛疼，忍耐着小女儿吃完点心，忙让婢女擦了地板，铺了厚厚的毯子，让婢女们陪着女儿作耍，免得女儿再闹着要点心，睡觉的时候积食。
反正众人都睡不着，便坐在毯子上跟着逗弄蒋雪，白日里蒋霄和蒋雪说过的三嫂卢氏，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挺着肚子让婢女拿钱来，要簸钱玩儿。
这本来也是贵女们常玩的游戏，卢氏名门出身，性子有些泼喇喇的，但是人品不坏，一早想着四岁的小破丫头没什么私房，有也是身边的乳母婢女给收着，便也不让人再去开箱笼拿，干脆地把她那一份钱也出了。
蒋雪第一次玩簸钱，被卢氏哄着捧了一小把钱币，想在手里颠一颠，但是她人小手小，手心儿里都是软肉，捧的钱虽然不多，但愣是没颠出声响来，逗得众人笑作一团。
她不知道大家笑什么，也跟着笑，高高兴兴的把手里的钱洒了出去，有几枚撒在了毯子外，发出呛啷啷的声音，婢女要去给她捡，她不高兴的拍腿，“不许捡不许捡！”
等钱都落地，也不用旁人抱，便自己在毯子上爬来爬去数正反面，玩了小半个时辰，她这个没出一分钱的小破丫头反而赢得最多。
不过到底还在不知事的年纪，得了几个嫂嫂的钱，全都捧到了三嫂卢氏面前，卢氏也不矫情，乐呵呵的接过来道：“就当是小雪给侄女的见面礼了，我可得好好收着。”
“小雪怎么不给大嫂来？”蒋雪的大嫂逗她说话道。
蒋雪把钱罐子给了卢氏，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把小胖脸贴了上去，侧脸看着大嫂说：“阿娘说了，小侄女儿，三嫂变漂亮。”
她自己说话的时候到是说得明白，学人说话的时候经常少说个词，少说半句，还是之前蒋夫人和蒋琰说起儿媳妇的怀相，说卢氏这孩子越怀皮肤越好，相貌越出众，多半是个女孩，蒋家孙辈里还没有女孩，因此蒋夫人早早地就与丈夫提了这事。
蒋雪的大嫂听明白了，因此笑着说：“将来必要与我们小雪寻个俊俏的小郎君，否则小娘子看不上不肯下花轿可怎么好。”
这话说得蒋夫人并一众妯娌都笑起来，偏偏蒋雪觉得大嫂说得很有道理，小脸肉呼呼的还煞有介事的做出一脸认真的模样点头。
忽然船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蒋雪小小的人儿没站稳，腿一软一屁股坐倒，脑袋一歪就撞在了柱子上，这一下子撞得狠了，她连哭都还没哭出来，先下意识抬手去抱头，眼见额头鼓起一个包来。
“你们都是死人啊！”蒋夫人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一边要过来一边骂婢女，谁知走了不到两步，船又剧烈的颤了一下，她也险些摔到，还是旁边的蒋琰扶了一把，这时六郎蒋霄已经把蒋雪抱了起来，小丫头这才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胖乎乎的小丫头，还沾着点心甜甜的乳香味，抱着脑袋哭得人心疼，蒋霄就着旁边的灯光看她的额头，肿的那么老高，隐隐有些血丝，自然知道她疼得厉害。
船身颠簸的这么厉害，却不见有小厮来报，蒋琰和长子蒋霆对视了一眼，发话让众人不要乱走，带着蒋霆出去查看，蒋家二郎也跟了上去，蒋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蒋霆抱着蒋雪去擦药酒，蒋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这两下晃得她头晕目眩的，自己尚且要人扶着站起来，就没跟着去，其实说到底他们俩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还出言关心了一下卢氏，毕竟卢氏还怀着孕呢。
蒋霄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稳，一边给蒋雪擦药酒，一边轻轻的给她吹额头，药酒冰冰凉凉的，让小丫头好受了一些，总算是不哭了。
因着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想着大约一时半会还不能睡，蒋霄又给她套了一件衣裳，免得她哭了一回再冻着，回头要生病。
只是一出来蒋霄就发现了不对，守在门口的小厮婢女都不见了，他猛地后退了一步，一柄柴刀从门侧劈了过来，他单手护住妹妹的头，一把压进自己怀里，又疾退了五六步。
他自小修文习武，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是现下手边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总不能用手去掰柴刀。
这么一退，蒋霄就看到了立在一旁的烛台，他劈手甩掉烛台上的蜡烛一脚踩灭，匪徒已经冲到了帷帐前，前面的灯还没熄，帷帐上透出一个人影来，他毫不犹豫的将烛台的尖端对着匪徒的脖颈处插了过去，血喷的帐子上全是。
蒋雪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哥哥没按着她就下意识的抬头，看着原本灰扑扑的帐子突然染上热烈斑驳的色彩，本能的抓紧了哥哥的衣襟。
“别看。”蒋霄把烛台放到一边，弄灭了房间里其他的烛火，把另一边没有溅上血的帐子扯了下来，三两下撕开，叠成腰带宽的布条，把蒋雪绑在胸前，拿起了落在地上的柴刀。
蒋雪趴在他胸口，就像躲猫猫时那样小声问：“六郎，怎么了？”
“没事，六哥带你去找阿爷阿娘。”蒋霄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说：“你不要出声，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