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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修新园 ...

  •   贾元春如今才选凤藻宫,是件鲜花着锦的大喜事,回府省亲更是件大工程。贾府向来好面子,当宫里一封书信送到贾政手上时,书房上下的的清客相公们连声道贺,喜得贾政也难得露出笑意来。

      一时间,宁荣二府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无论男女主仆,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色,见面先道“恭喜同喜”,言笑声鼎沸不绝。

      当晚贾母便在荣国府中设了家宴,将贾政贾赦一齐叫来,商量修园事宜。

      负责修建园子的正是贾琏,得那王熙凤吹了几句耳旁风,便主动向贾政请缨,合同管事的几位世交门下清客相公, 挑了宁荣二府中最年轻能干的几个家养小厮为办理人丁,将府中上下地界仔细审查一番,又请人缮画了省亲别墅和几间房舍。

      先拆了宁国府会芳园墙垣楼阁,接入荣国府东院中,又从府外引了一道活水,并将贾赦所住园子的竹树山石亭榭栏杆悉数挪来。

      待各行匠役齐集,各色金银铜锡土木砖瓦运送到位,贾琏捧着算盘一打,当下愣在原地。

      宁荣二府上下到底千来人口,日常开支已是很大一笔,这些年族中也没几个加官进爵的,内囊早就空了,如今要修建园子,除了宫里的赏赐,竟还要赔上几千上万两白银。

      当夜,贾琏使了好一番手段,将王熙凤哄得心甜意洽,方把心中难题娓娓道出。

      王熙凤柳叶眉一扬,裹紧了被子翻过身去,语气仍是笑的,道:“难为琏二爷今儿如此卖力,原来是有事相求。”

      贾琏搂住王熙凤,软声哄道:“好奶奶,你最最是个脂粉英雄,且帮帮我罢!”

      王熙凤眼珠一转,低声道:“那林家的、薛家的姑娘如今都在咱们家住着,还有史家姑娘不多日也要来了,一个是探花郎家,一个是皇商家,一个是保龄侯家,向他们家里借点银子,略也能应付一阵罢!”

      贾琏喜道:“这也是个办法!”复又笑了,道:“外头都说金陵四大家族贾王史薛,奶奶竟不提自家金陵王!”

      王熙凤笑骂道:“好大爷!这些年从我身上搜刮得还少么!再说我家那些钱,都拿出去跟忠顺亲王了,将来朝中局势若是有变化,咱们两个好歹能留点营生的底子。”

      贾琏嘿嘿一笑,忙抱着王熙凤亲了又亲,哄了又哄,屋内春意暖融,灯火影子摇荡,有疾风吹灭一点红光,织金绸帐便又一次落下来了。

      不几日,扬州林府、金陵薛宅和保龄侯府的回信很快便至。

      林如海看在贾敏和黛玉的面子上,多少借了几个月的俸禄,薛家和史家也拿出了一笔银子,但是往那黑洞似的钱窟窿里一填,贾琏险些哭出声来。

      空缺太大,到底杯水车薪。

      贾琏只好又一次低声下气地区求他家琏二奶奶想想办法,在给王熙凤捏了七次脚后,王熙凤拿涂了蔻丹的红指甲点一点他鼻头,道:“罢了,我去替你想个法子,你也别多问了,只把周瑞借我使唤几天,就等着收钱补账吧。”

      贾琏喜不自胜,差点当场给王熙凤跪下行五行大拜之礼来,一时二人浓情蜜意,竟比新婚时还要亲热几分。

      园中完工当日,贾政近因闻得宝玉在家中养病,竟然正经书一本没读,天天叫府中子弟来对对联寻乐子,偏有些歪才情,便叫他到园中一番游览,给处处建筑都提了匾额对联。

      宝玉难得在贾政面前卖弄,一时间颇有些得意忘形,题了“沁芳”、“有凤来仪”、“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红香绿玉”等几处,博得清客相公们一片喝彩,贾政虽骂了几句,心上却也欢喜,前几日对宝玉的怒火也由此消散了去。

      宝玉得了赦令,心情大好,前日与林黛玉之间发生的嫌隙也一并抛却脑后,得了清客相公的称赞还不够,跃跃欲试着,要将京中年轻公子哥儿一齐邀至园中,共赏美景饮美酒。

      于是当夜,京中薛家的、冯家的、卫家的、阮家的公子们均收到了宝玉的邀函。

      *

      这一日又恰逢史湘云来京,与黛玉宝钗探春等几个闺阁女子谈得投机,几人便在沁芳闸的小亭里铺了道宴席。

      姑娘家胃口本就不大,黛玉因探查秦钟案偶感风寒,遂拉下了一点肺寒的病根子,生冷食物碰也不碰。

      湘云主意多,便让小丫头设了流水曲觞的竹道,那水又是循环用的,每到重新流下的连接处,便拿小火炉在下头烫着,流水是温热的,又好玩,又保温,连极少夸人的宝钗都连连赞叹。

      因不是饭点,流水上的小碟里只放了佛手桂花糕、紫苏酸枣饼、奶皮杏酪、盐渍梅片几样,紫鹃跪坐在一旁,茶炉中以麸火引起金炭,她拿了团扇,对茶炉徐徐送风,片刻轻烟袅袅,水滚了,一盏添了花蕊的朱绿花斛便好了。

      冬日气爽,云澹天青,惠风徐来,奇灯闪灼,一道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朱亭锦帘当中,裙袄翻飞,绿鬓如云,小丫儿挽袖点茶,姑娘们品茶食糕顾影,低声笑语吹动檐角宝铃,连绵不绝。

      阮廷玉跟着众公子们走进园中时,远远地,正看见这一幅景象。

      冯紫英笑道:“宝玉兄好福气,家中这么多神仙似的姐妹,比仕女图还好看!”

      贾宝玉却也没想到在此处遇见自家姊妹,到底内室女子不便见生人,他忙揽着众公子走另一条曲径,一面作揖笑道:“我家中姊妹平时都不怎么出门的,不过是些闺阁乐趣,咱们别吓着她们了。”

      走了几步,独独缺卫若兰一人,宝玉回过身,见他还站在一棵枝丫葱茏的树下,半举把泥金折扇,痴痴地往沁芳闸亭中方向看,连怀中金麒麟掉在地上也未发觉。

      “卫公子可是见到意中人了?”宝玉走近,悄声笑问道。

      “那位着朱裙戴金钗的,是史家姑娘罢?”卫若兰耳根有点红,匆匆回过身,“年幼时曾同我定下婚约的。”

      “原来我家史大妹妹便是你的未婚妻。”宝玉笑着拍掌,“那便更不能多看了!”

      众人走了几步,卫若兰方发觉自己日日佩戴的金麒麟不见了,忙循着原路找回去。

      站在末尾的阮廷玉眼波一转,白澜袍角微动,便看见方才碧树根下有一样事物映着日光闪闪发亮。

      阮廷玉向卫若兰淡淡道:“我看见了。”便径自走到那棵碧玉树根下。

      兴许是紫鹃听见男子声响,沁芳亭的帘子已被缓缓放下,遮蔽了寒风里的凉意,却依然能听见一帘之隔女子们的娇语。

      微风拂面,阮廷玉耳根一动,那最最清冷的便是黛玉的声音,只听她笑道:“若我说,‘天仙宝境’这名字题得也太俗了,想不到宝玉竟然是这样的俗人!”

      一个他从未听过娇俏女子笑着说道:“林姐姐,你与二哥哥一同吃住在老祖宗院中,竟然到今儿才发现他是个这样的?”

      阮廷玉弯腰站起的颀长身体一顿,胸中猛地涌起不明酸涩之意。

      头顶天色蓦地暗了下去,一片浓密的乌云卷来,园中滴下细密雨滴。

      这一年冬岁的最后一场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浸湿了阮廷玉眼前这方小小天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修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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