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角门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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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仙桥边已没有雾，半下午的冬日阳光蛮不讲理叮在眼皮子上，黛玉扶着雪雁，从马车上轻轻巧巧地下来，往河水边走去。
风雨骤停，河上雪化得只剩下岸边的融冰，那黄浊的水便也无波，无声无息地向东流去。
雪雁抬头看向黛玉，满腹疑惑，却也没发问，只拎起带大毛领子的星星毡斗篷给黛玉披好。正此时，一辆马车飞也似地来了，宝玉不等车停稳，便一跃而下，奔到黛玉身边。
“鲸卿尸首已经被搬到义庄了，妹妹还来此地做甚么！”宝玉气喘吁吁地看着黛玉，问道。
黛玉却把一双妙目在水中央扫来扫去，又安排雪雁拿了渔网兜，在桥下打捞，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若是得空，便好好再想想秦钟出事前同你说过什么罢，他是怎么死的，我大略想通了，只是其中还有一处动机，始终不明。”
宝玉怔怔地望向水边孤零零的飞鸟，良久才道：“这便也是了，他对净虚破口大骂，倒也是有原因的，智能儿却这般可怜，被赶出秦府回到水月庵，又没做对他不起的事情，缘何也要捎带上她……”
黛玉叹了口气，道：“你还算是聪慧的，终于想到其中矛盾之处了，你可知道秦钟态度为何大变？”
宝玉挠了挠头，颈上的通灵宝玉在莹泽的日光下闪闪发亮，好半晌才微张着嘴摇摇头，道：“实在想不出来，那日借钱不成后，他确实没再来贾府。”
“宝二爷，秦公子是到府上来过的，”在一旁拴马的李贵忽然开口道，“便在五六天前，我在角门的门房处同小厮们吹水，秦公子独身一人便来了，也没乘车骑马，只说请茗烟通报一声，那日，唔，二爷正在梨香院宝姑娘处吃酒……”
他惴惴不安地看了眼黛玉，见后者脸上一丝波澜也无，方继续道：“……我见茗烟同秦公子道，‘宝二爷眼下有事呢！公子若是不急，到可以等上一等，二爷白天嘱咐了，晚上要回来吃‘蒸酥酪’的。”
李贵把茗烟那春风得意的少年劲头学了个十成十，雪雁睁圆了眼，看得聚精会神。
“……秦公子听了这话，便在门房中坐了，茗烟去斟茶，我在一旁伺候着，说点闲话……随后我便看见秦公子脸色忽然变了，双眼直直地看着门外，我便也探头去看，是什么让秦公子如此大惊失色呢？原来是环哥儿、芝哥儿、菌哥儿几个围着一个面生的小姑娘，热热闹闹地从府里出来了……如今我见了智能儿，方想起来，当日所见的便是她。”
“贵叔，后来呢？”雪雁眼巴巴地问。
“……哎呦，那秦公子看见了智能儿，智能儿不也正看见了秦公子！小尼姑当时脸色一变，也不管环哥儿、芝哥儿、菌哥儿几个人了，提了裙摆就想往外跑，秦公子倒也没追上去，只是愤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没再等宝二爷出来，就拂袖而去了。”
李贵说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雪雁撅了噘嘴，觉得没趣，便提着渔网兜继续在河中打捞。
宝玉半晌才回过神，幽幽道：“竟是我的错了，到底是我不够关心他……鲸卿以为智能儿与他心意相通，哪知道智能儿却与旁人这般亲昵，若是我，怕也要气恼！”
黛玉望向天边迷蒙的日光，柔声道：“这话又说的不对了，仅仅一个照面，不过瞬间，便能推断智能儿背叛秦钟了么？你又怎知道，秦钟所谓的心意相通，与智能儿的心意相通是一回事么？”
贾宝玉细细咀嚼黛玉这句话，半晌，方缓缓道：“妹妹说得对，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是我鲁莽了。”
一时间静悄悄的，没人再说一句话，只有鸟声啁啾和逝水涓涓的声响，远处正趴在通仙桥上雪雁忽地举高了手中的渔网兜，大声道：“姑娘，找到了，可是这把不是？”
宝玉和黛玉齐齐抬头往那兜中看，只见湿淋淋乱糟糟的黑麻之间，一把晶亮的匕首犹自滴着水珠，匕首尾部系了根长长的事物，即便隔得老远，也能看出那是一条白色的绸带。
黛玉一双玲珑眼难得露出如此欣喜的笑意：“这回是我交了好运，本没寄希望能捞到这把匕首的。”
见宝玉一脸困惑，黛玉从容地拢起斗篷，一面向马车走，一面朗声道：“我知道秦家公子死亡的真相是什么了，三日期限还没到，我这便去大理寺找阮公子。”
宝玉本要跟随，听了这句，却又迟疑了，他清楚地知晓胸腔中的酸涩与不适从何而来。
李贵解了马绳，见宝玉面色不佳，遂问道：“二爷可是不舒服？”
宝玉看着黛玉神采飞扬的背影，迟声道：“……不打紧，约是……受凉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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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处处点了灯，大理寺的公堂却比扬州府衙的公堂阴郁些不少，青漆刷就的墙壁不知经历多少除暴雪冤的故事，那墙旧了、破了，却比铜墙铁壁更让人心生颤栗。
日光夹着湿雾一样的迷蒙，从唯一的大门处滤进来，打在公堂正中那一处灵台上，薄木的棺板中，是从义庄请回来的秦钟尸首。
雪雁鼻头翕动，微微向黛玉身后靠，这棺木中是有人的，比那夜在铁槛寺更叫她害怕了。
黛玉深吸一口气，看向公堂之上的清俊身影。
绯色长袍上云雁闪动，阮廷玉站起身，白皙瘦长的指尖点在案上，朗声道：“今日请诸位到场，了解秦钟一案，净虚师太、智能儿，你二人作为此案最大嫌疑，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净虚抿着嘴，一言不发，智能儿半是哀求地看了宝玉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黛玉负手上前，整了整身上的淡绿长袍，面上纱巾拂动，方朗声道：“关于秦钟一死，我有一猜测，请少卿听我道来。”
阮廷玉掀开青瓷的茶奁，轻抿一口，道：“若有了证据，但说无妨。”
黛玉缓缓道：“据水月庵尼姑所说，那日智能儿被赶出秦府，无处可去，只能回到水月庵，秦钟痴情未了，屡次翻墙欲与智能儿私会，然而智能儿担心净虚师太发现，再将她逐出师门，便生成秦钟骗了她清白，她要将余生献给青灯古佛……可就在案发前不久，秦钟却在贾府角门处看见智能儿与贾府三位公子说笑，秦钟十分恼怒，智能儿，我所说的一切，可有不对之处？”
智能儿咬住嘴唇，眼泪噗噗往下掉，半晌后方说：“林姑娘说得一切在理。”
黛玉目光波澜不动，浅浅欠身，朝堂上作了个揖，道：“如此说来，那么凶手的动机便找到了……割破秦钟颈间喉头，夺取他性命的人……”
众人屏住呼吸，只盯着黛玉风平浪静的容色，等她揭露谜底。
“……正是秦钟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角门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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