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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所谓南柯一梦 ...

  •   谢道临做了一个梦,一个漫长到,让人绝望的,醒不来的梦。

      漆黑的什么都看不见的世界骤然变得明亮,无数的颜色涌入视野,一切真实又生动,鲜活又惊艳。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有严重的失眠症,极少做梦,有时,即便做了梦,也会意识到这是个梦,很快醒来。

      可这一次,他竟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在梦里,他记忆全失,成了另一个人,他受这人的记忆牵制,跟着他的情绪走,完全抛弃了身为谢道临的一切。

      他成为的这个少年,生于王室,流于四海,活得不如沟渠的虫子,偏偏寿命极长,活到了千岁,一生艰辛而孤独,从未拥有过什么。

      亲缘关系上,他有个哥哥,而这少年,有个姐姐。

      大抵是从未拥有过什么,少年竟生出诡秘的贪欲,想得到他的姐姐,彻底地占有她,或者摧毁她。

      若非后来遇到了他的救赎,少年或许真的会沉沦。

      花照白的记忆里,那个救他于漫漫岁月的女子,是一位龙女。而他,不全是,至少时间都难以磨灭的那个名字,并不是龙女青黛。

      直到他真正醒来的前一刻,他嚼碎于心,无法忘怀的名字,只有两个字,虞迟,一个他亲手葬送的“桃木妖灵”。

      妖灵死得太早,梦中的他却活得太久,若以花照白的一生来看,妖灵的死,是件很小的事,甚至算不上惊涛骇浪。

      时间侵蚀记忆,他逐渐记不清初识虞迟的情景,唯一记得的,反复出现在脑海的,是少女临死的那一幕。

      握在手中的体温一点点凉下来,掠过鼻尖的体香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炭味,原本柔软的皮肤被烫到没一寸好肉。

      他茫然地看着攥在怀里的人,她说她哪也不去。他来不及高兴,她又说她要回家。

      恐慌席卷全身,他恶狠狠地威胁她哪也不许去,否则上穷黄泉,他揪也要把她的魂魄揪出来。

      她似乎知道他的情绪,竟笑着安抚着他,照顾好自己,别为任何人停留。

      他感到困惑,停留,是什么意思呢?

      人一生都在奔走,为这种或那种目的,忙忙碌碌,步履不停。

      只有愚蠢懦弱的人,会在某种极大的伤害之下,丧失心智,停留原地,自甘沉沦。

      他不会那么愚蠢。

      可妖灵似乎故意的,要在他的心里刻上一刀,搅乱他的心智。

      “告诉你一个秘密,小花,我也很喜欢你。”她这样说,留下这么一句话,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脑子一片空白,像是活在梦里一般,连记忆都没了,少年凭着本能,行着他最初的目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死去的人,总该发挥最大的用处,他抱着那俱没了体温的尸体,登上通天界碑。

      青龙低吟,像是遥远梦里的祭祀曲,他不带一丝迟疑,抛下怀中的人,引出她体内还未凝结的鲜血,渡在界碑上,直到尸体干枯,变作一摊白骨。

      法文既破,界碑倒塌,界门大开,无数人杀上来,试图阻止他。

      后来的事,他记不太清,只记得本能在杀人,杀了一个又一个。

      到最后,尸骨累累,他踏于堆积成山的尸体上,俯瞰着镜台宫,那感觉很恍惚,却叫人血液沸腾。

      然后,他被囚进了昆仑冰狱,冰狱经年积雪,除他以外,没有任何活物,他大多时候是在沉睡,睡着以后,会做一些稀奇的梦。

      在梦中之梦,他疯狂地寻找叫做虞迟的妖灵,他不记得翻过多少山河,踏过多少平原,可他一次也没找到过。

      清醒时分,他握着冰刃,一遍又一遍地在各种冰雕上刻着她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靠着反复记忆这些话,捱过冰狱的折磨。

      他曾试图雕刻她的模样,又兴缺缺地作罢,他所见到的她,并非真的她,即便雕出玉像,又有什么意义?

      昆仑的人每隔几年,总会来一趟冰狱,试图剜出他颅内的魔种,他们试了许多法子,却都失败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过三百年,冰狱来了一个莽撞的女子,他很熟悉,是青黛,而后,他重获自由。

      得见天日的前夕,他终于在梦里遇见了她,梦里的姑娘看不清容颜,可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熟悉。

      他以为是他日思夜想,精诚所至,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没来得及拥抱她,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

      少女笑着说:“你讨厌的要命,我真不想见到你,可我要你的心。”

      强烈的杀意叫他愤怒,他似乎从未那么愤怒过。她原来是要杀他的,也是,他那么算计她,杀他,合情合理。

      可他还不能死,他得活着。于是,他亲手掐断她的脖子,夺走她的呼吸,看着她一点点死去。

      梦境消失,他再次回到寒冷彻骨的冰狱,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他。

      他茫然地举起他的右手,就在刚刚,杀死她的快感,是那么真实,又叫人兴奋。

      那之后,他再未梦到过她,一次也没有。百年过去,王朝更迭,氏族兴盛,沧海桑田。

      这期间,他做了一些事。譬如,屠了神医谷,杀尽轩辕王室子弟,遭到氏族忌惮,两宫追杀,成为众人闻风丧胆的鬼王。

      十三州活着的人又换了一批,两宫之外,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零零散散的门派,求问道,求长生,更有甚者,求到他的跟前,求他引路,带他们去天之域。

      他看着一群群愚昧无知的脸,心情难得大好,丢下几本功法,要他们立下斩妖的死誓,每人杀尽一千只妖,便能得到去往天之域的机会。

      几十年过去,这些人兢兢业业地积攒着数目,妖族的大小妖们也因此流离失所,他的口碑反而好转,人间普通人家甚至挂起他的画像,辟邪除鬼。

      当然,想杀他的人也是来了一波又一波,氏族甚至建起一个叫广阳的门派,专习剑术剑阵,只为杀他。

      他十分乐见其成,主动送上门的人头,多好,无非是来几个杀几个,毕竟,他饲养的魔种也需要吃食。

      世道混乱,人不是人,妖不成妖,他得偿所愿,心中忽然有些空洞,闯了一回天玑宫,想找那个自称魔神的江珩,问他可知道妖灵的下落。

      他想,她既然是个妖灵,自称要回家,总不会真的死去了。

      可江珩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他慢慢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一如轩辕景羡不是真的轩辕景羡,当初见到的江珩也不是真正的江珩。

      他开始寻找真正的魔神,就算不为他人,只为自己,他也得找到锻造了他的魔种的真正的主人。

      兴许是有躯体感应,他几乎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镇压魔神躯体的地方。这地方对他不算陌生,骊山鬼族之底,荒雪湖。

      湖中有八方禁制,要打开入口,得先解决掉禁制,这对他来说本不算难事,八滴鬼族至纯之血,就能打开禁制。

      偏偏他的血不纯,必须经过精密的萃取,而十三州,精于萃取之术的唯有庐陵谢氏,他找上了谢家人。

      很意外地,威胁的招数还没使出来,先见到了一位熟人,谢家家主谢端,知他的来意,竟没拒绝,连夜进了淬炼之地,七日萃取,把提炼好的精纯之血给了他。

      没人会平白做事,他问谢端,想从他这得到什么,谢端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世道这么乱,不妨乱得彻底点。”

      起初,他并没有完全理解谢端话里的意思,之后才知,一切都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

      他的确打开了禁制,在魔种的指引下,找到了沉睡的真躯,可没等他把魔神带出来,封印法阵穿过白茫茫的水面,印在荒雪湖上!

      这一回,比之四百多年前,更为精密,七大氏族联合,引天罡正气,结封印法阵,阵外还加上一层琉璃仙罩,将整个湖彻底隐匿在十三州。

      他被迫陷入沉睡,在无尽的黑暗中,他反倒自在起来,就像他曾这样活过,他不知时间的流失。

      然后,他做了一个无限接近于现实的梦,在梦里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他压抑着不去想的声音。

      在这之前的几百年,他已经很少会想起那妖灵的样子,偶尔想起来,也是憎恨的情绪先冒出头,叫他烦躁。

      而这一次,他无法从与现实无异的梦境中醒来,一直到他的识海动荡,感知到外界有极不稳定的事正在发生。

      有一瞬间,他听到那个声音冷静地说:“可你不是还需要他吗?需要他养着魔种,你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存在。”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在分崩离析,但他无法动弹,有人要杀他,焦躁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他的本能在挣扎,可他的意识完全游离在本能之外。

      就像是一场梦,身体和意识剥离开来,他正经历着的一切,似乎并不是现实世界发生的,只是一场遥远的梦,为着某个目的,造出来的梦。

      他这么想着,识海变得混乱起来,紧接着记忆一片空白,忽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茫然,不安,困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能感知身边一直有人在忙活,似乎是在照顾他,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在朦胧又混乱的感知下,他又一次察觉危险逼近。

      杀意逼近,他心情居然十分平静,冷漠地想着,这种活死人的状态终于要结束了吗?

      他似乎笑了起来,然后,杀意陡然消失。他以为,是有人出手,先一步除掉危险因素,救了他。

      可他的手中黏糊的,滚烫的感觉,沉甸甸的,他茫然地举起他的手,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眼前漆黑一片,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可不必看,他也知道,左手沾满了鲜血,他动了动手指,心中轻叹,真脏。

      同时,他清楚地意识到,没人来救他,要杀他的这个人,是被他自己,亲手掐断脖子,摘下了脑袋。

      他思考着该怎么解决杀人现场,丢失的记忆慢慢恢复,原本空白的脑海逐渐明晰起来,他的记忆,梦的记忆,混乱在一起。

      他抬起干净的那只手,揉着眉心,左手拎着死人的脑袋,无意识地寻着往日思考的时候爱走的林路,转了几圈。

      转回玉清洞府时,他捏着手腕脱落的同心情丝,心情有些复杂,他若没记错,上一个这么设计他的人,已化成灰。

      他正想着该不该毁掉手中的情丝,以泄这些日来,受制于它遭受的损失,然后,他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就在他往日睡觉的地方。

      虞迟,她的名字在他的舌尖辗转,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本打算毁掉的情丝在他指尖转了一圈,扣在少女细白的手腕。

      少女胆战心惊,压着心底的恐惧,勉强地笑了一下,可她的恐惧,如往常一样,没有持续太久,之后更是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给她这个。

      他捏了捏她颤抖的指尖,心中涌上一种兴奋的情绪,他想,大概是因为虞迟第一次,由衷地给了一个真实的反应。

      又或者,是受灵识新生的记忆情丝的影响,他竟十分认真地认为她的种种反应,不仅有趣,还有几分可爱。

  • 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友情提示,小谢,你要完了……
    虞虞:哭jpg,他完什么,是我要完蛋吧。
    小谢:过来,不哭,今晚吃鸽子。
    ps:谢谢阅读!
    感谢在2021-10-18 11:00:24~2021-10-18 23:0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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