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器》阴炽盛

38、苏生（二）

　　楚檀想到那晚上楚将军铁青的脸，又想到现在还青团团的屁股，不由哀嚎一声，这要是让楚将军知道，不剥了他的皮？
　　楚檀再顾不得其他，提上裤子一瘸一拐的就去了后院。

　　管家将苏明止安排的地方虽偏僻了些，离楚檀住的那个水榭却是近，直走不过百十步，想来也是费了心思的。
　　府里上下如今哪个不知道楚檀是因为苏明止挨的打，如今既然有人将二爷的心头肉送了过来，自然是照顾着放了个够得着，寻起来也方便的地方。
　　苏明止坐在床头上，眼神愣愣的看着不知名的方向，手里捏着自己的卖身契，紧了松，松了紧，已然褶皱不堪。
　　可偏偏就是这样薄薄的一张纸束了他十七年，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他手上了，他却犹豫起来撕还是不撕。
　　是啊，撕还是不撕？撕了就再也没有谁能把他怎么样了，撕了他便是自己的了，撕了就再不会有人能卖了他了。
　　看着那白纸黑字，格外刺目的红手印儿，苏明止几乎忍不住就要撕了它，可是撕了，他就要留在这里，等着人厌烦了，讨厌了，才能出去。
　　他曾想，就是死了，也断不让人侮辱了去，可如今却有人拿着这张卖身契去换那所谓的尊严，他犹豫了，他做梦都想着自由，想着赎回这张白纸黑字断了他一生的东西，可这究竟值还是不值？
　　当照顾他长大的老班主将这张纸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跳出那个火坑，不用再因为怕得罪了人而强颜欢笑，屈身讨好，不用再因为有意无意的威胁，便心惊胆战，可这一切却要他用一个身子去换，究竟值还是不值？
　　班主说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再怎样也比留在楼里好，不用看人眼色，低三下四，而只要忍上几年，等主家厌了烦了就可以出府去，买上几亩薄田安度余生。
　　是啊，无论如何也比留在楼子里好，虽说是戏子，可下了台谁把他们当人看过，推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只能受，谁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
　　这几年故意冷着张脸，但又能挡到什么时候？一旦开了口，以后便是任人玩的命，他们的命不值钱，玩死了也没人吭一声，就像班主说的，被人接进府里就是鼎好的，伺候好一个人等他厌烦了放出府去，就是自由身，比呆在火坑里强。
　　若是能寻着父母亲人，也算是这一生有盼头了，或许还能娶妻生子，享些做梦也想不到的乐子。
　　更何况这次买他的人将卖身契给了他，只要毁了这东西，就再也没有人能捏着他的命处，随意支配他的生死去处。
　　如此多的好处，只要拿几年时间去换，怎么不值？
　　苏明止笑了，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抬手去撕那契约，却是怎么也下不去手，那撕的是他的尊严啊，撕了就再不是他苏明止了，让他如何下的去手。
　　纸裂了一个口子，却是再没有力气撕下去。
　　苏明止弯下身去，笑的肠子阵阵生疼，眼泪混着悲哀滴在那张卖身契上，唰唰的将字迹打出几个晕来。
　　“公、公子，有人朝这边来了。”
　　来的好，苏明止瞬间收起一脸悲伤，将那张左右他一生的纸狠狠丢在地上，笑着抽出宝剑，当先走了出去。
　　既然这一生都要这般活着，不如到黄泉地府再走一遭！

　　这边楚檀才问清楚地方，刚抬脚跨进门，迎面就亮晃晃的劈来一把剑，吓的他顿时三魂去了七魄。
　　心惊胆战一瞧，不是那苏明止还有谁？
　　暗叫一声“娘哎，怎么又砍”，手下却是抓了什么扔什么，心里头已经把这苏明止当成瘟神一般。
　　且说这边苏明止提着剑追的楚檀哭爹喊娘嚎啕不断，而那边楚将军刚巧踏进门槛，却原来是记挂楚檀伤势，提早回来了。
　　楚将军打了楚檀，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心疼的，是以刚刚入府就问起楚檀状况。
　　“今早上户部张大人来看过二爷，送了些药就走了。”
　　“哪位张大人？你可认识？”
　　“是户部侍郎张隋安家的公子，在户部挂个闲职，说是与二爷认识，来看二爷伤势，奴才不好拦着，就放进去了。”
　　楚将军点点头，没说什么，管家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苏明止的事情一并说了，虽说是送来给二爷的，但到底也是进的将军府，将军府里多了个人，将军大人自然有必要知道。
　　楚将军听说苏明止被送入府，身子顿了顿，随后才问道：“二爷呢？”
　　“二爷听说苏公子到了，便去看苏公子了，这会想是在辟芷园那边。”
　　“带路，去辟芷园。”当先一步便往后园走去，管家慌忙跟上，为之引路。

　　顾东城有一阵子没来将军府了，今个才过来就听说楚檀挨了打，心里一乐呵忙问起经过，待听得楚檀被人拿剑乱砍，不由大呼痛快。
　　本着大家都是旧识，便让人带路来探楚檀伤势，其实也就是想看个热闹罢了，哪有他说的那番好心。
　　不过他这边来的也有不巧，张芝正告辞走人，楚檀也忙着去看苏明止，偌大一个小楼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好半天等到一个长顺，方才知道楚檀是往辟芷园去了。
　　顾东城一来是没看着楚檀被打的屁股不甘心，二来也是对那砍人的苏明止比较好奇，是以一来而去，便也跟着摸到辟芷园去了。
　　可还没等他靠近辟芷园，便听到一阵鬼哭狼嚎，越走近喧闹声越是不断，正想着是不是着火了，就见楚檀披头散发一瘸一拐狼狈不堪的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拿剑的，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身上还挂着半棵青菜，却是楚檀慌不择物，把院子里种的青菜也拔出来扔过去了。
　　顾东城擦了擦眼，不确定自己现在看的是哪一出。
　　正想跟过去瞧瞧，就见后边追出来一群人，慌慌张张冲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去了。
　　顾东城再次擦了擦眼，这次看到的却是快步而来的楚大将军。
　　“你怎么在这？”
　　“我看楚檀那个伤好——”
　　楚将军点了点头“那一起进去吧。”
　　“不是”
　　“什么不是？”楚将军看着有些反常的顾东城，微微蹙了蹙眉。
　　顾东城这才回过味来，一拍大腿，慌忙道：“我刚才看到楚檀被人拿剑追着往那边跑了。”
　　楚将军心下漏跳了一拍，顾不得再听顾东城说些什么，快步往其所指的方向追去。
　　喧闹之声渐起，地上更是散落着一些箩筐杂物什么的，唯独不见楚檀苏明止二人。
　　“二爷呢？”
　　“将军？”手里拿着半截木棍的家仆看到楚将军，慌忙指着前方道：“二爷和苏公子在那边。”
　　“将军快救二爷，苏公子是当真要杀了二爷。”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惨叫，跟着就是落水声，楚将军面色瞬间一白，再顾不得其他，疾奔向声发之处，心里头慌乱乱的，太阳都成了两个黑影。
　　跟在楚将军身后的那些人，方才知道事情大了，纷纷反应过来，快步跟上。
　　管家面色更是难看，那苏明止是他安排入府的，要是楚檀出了什么事，这个罪责他根本逃不掉。
　　苏明止站在那里，两个家仆倒在地上，水面上还荡着几圈波纹，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到楚檀身影。
　　楚将军身子晃了晃，一口气停在嘴里，却是进不来也出不去，仿佛就卡在那里一样。
　　顾东城也慌了，想不是真沉到水底去了吧，他虽不待见楚檀，但也没讨厌到要他死的地步，反而觉得，那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毛病多了些，而楚将军又护着他，看的有些吃味罢了。
　　可如今那人就这么——没了？
　　“将军，程善，快快救我，这疯子要杀人。”楚檀看到楚将军，就如见了救命菩萨一般，扯着嗓子大声呼救。
　　“二爷在树上。”一人指着前方惊呼道。
　　楚恒抬头一看，可不那树上挂着嚎啕的就是楚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