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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最后的运输 ...

  •   不知多久,提审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结束了他一个人漫长的孤寂。那本日记已经合上,老秦扫过他的面庞,似乎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可是他的眼睛却有一丝充血。毫无波澜的面容有时候并不代表一个人的内心真无风云。
      他慢慢靠近,开场白是这样一句:“2012年11月19日他幻想自己已经回到了W市,马上就能与你相见,带回不负你望的东西。但可惜,那些人却终究在11月18日晚将他带走。日记上的血迹的确是他的,不过那是在出事前受的伤,从各个地区的监控看得出他的头部包扎着,要知道,也许早在川省就有人对他动手了,通过日记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根据我们所了解到的信息,他从西安机场被带走后直接被非法羁押在W市的一间茶舍品茗轩中,而在那里,他遭受了非人的待遇,我想重症室的他是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
      虽然没有身临其境的看到,可是他猜得出赤明诚的遭遇有多么的惨烈,小芽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麻药、破腹、再缝补,整个过程他的头脑都是清醒的……
      裴攻止不愿去想,因为他的精神随时都会因为那些事爆发、崩溃。
      老秦收回了日记坐回了椅子上,凝视着他的脸,不再言语,等待着他的回应。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裴攻止的十指交叉在身前,仿佛思索着什么。那是他第一次露出那种认真思考的模样在老秦面前,非常不同于以往的样子。也许审问会有一点点转机了。另一名警察也走了进来拿着本子和笔,然后坐下前打开了他们带来的摄像机。
      裴攻止听见滴滴两声,随后忽然停止了婆娑手指的动作。他未曾抬头,那名警察坐下的同时厉声问道:“考虑的怎么样了?要不要交代你托人去川省的原因?”
      对坐的男人忽然抬眸,脑袋上的几条旧伤疤和脸颊一侧新的伤相比也毫不逊色,莫名的呆着沧桑和硬朗!
      裴攻止静坐,仿佛在做最后的决定,终于,他开口说话了:“想让我开口,你们就要答应我三个要求。”他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犯人,只听“啪”的一声,那警察拍案而起,不爽道:“你什么东西!敢跟我们讲条件?我看你是疯了!”
      “等等。”老秦按捺下对方的火气,拉着他,目视裴攻止道:“你先说,我们听听。”
      “副局!”
      “坐下!小李。”老秦冲他嘿嘿一笑,小李压着火气这才坐了回去。
      裴攻止一双眉眼清秀之余更有一层扑朔迷离的薄雾,美得不可方物不该形容男人,但他若是再白一些,脸上的疤再少一些,当个明星什么的绝不为过。老秦感慨着,裴攻止仿佛在组织语言,片刻后,他紧盯着老秦,道:“第一,我要‘1117案’与上海刚发生案件目前的所有资料。”
      “你说什么?”小李在一旁非常不屑,冷笑道:“你什么东西?摆正态度!”
      “接着说。”老秦示意,而裴攻止全程根本不在意小李的叫嚣,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潭,声音更是萧瑟之风:“二、让他来见我!”
      “他?”小李疑惑,老秦想了一瞬,态度恳切的问道:“你是说那个陆律师?”
      裴攻止不语,但眼眸中却露出一丝肯定。老秦想了想,未曾一一答应,又道:“三呢?”
      三……
      也是最重要的吧。
      裴攻止冷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垂下眼,喑哑的声音也有了一丝温度:“只要你活着,无论什么时候、任何地方!都要护他周全……”
      老秦忽然被裴攻止抬眸间刹那的眼神震了一下,而他更从这个人口中听出了一丝信任?
      只要他老秦活着,就要保护他的朋友?
      “我看你应该申请看看精神科医生!”小李非常不爽,老秦却忽然道:“一个人提了三个请求,没有一个和自己有关,这样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不过……第一个条件我勉强可以帮你搞到,但却是私下里的。第二个嘛,我可以联系,只是你越狱后禁闭期集训期加长,少说得有一年半载不能接见亲人。”他言语中露出了为难之色,不过为了得到更多线索他也决定攻坚克难,道:“我可以向上面申请试试!置于三……”
      “既是你所愿,我秦树忠愿意帮你这个忙!他若出事,我绝不苟活!”
      “副局!”小李觉得这个副局长也真是疯了,竟然和一个犯人起誓。老秦却酣然一笑,忽然认真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这样信任我?”难道就因为之前医院的一面之缘吗?想必不会。裴攻止目不转睛,起声道:“我曾阅过一份特殊名单,虽然没有交集,但我知道秦嗣成所有讯息,包括家庭人员。”
      老秦忽然心头咯噔一瞬,凝视着他许久许久,未曾开口。

      他们离开了提审室,而裴攻止依旧回到了窄小的禁闭室。他在等,等待第三次提审。
      从在医院第一次见到老秦的时候,虽然模样有些老了,可人的面部特征除非经过大的手术,否则是不会改变的。
      第一眼他几乎已经从头脑中搜索到了秦树忠的所有讯息。
      男,现年应该五十五岁,秦树忠,祖籍西省J城,后因妻子申请工作调动,至今于W市公安局工作已三十二年,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副局长。儿子秦嗣成于2000年执行卧底任务暴露被敌方挟制谋害,2005年于W市直医院拔去呼吸机,彻底死亡,死后葬入省级烈士陵园,终年只有二十五岁。
      而除了这个讯息外,也正是老秦的出现,让他想起了这些。
      秦嗣成除了一张古老的相片外他没见过真人,可是还有两个人却和秦嗣成当年执行的秘密任务有紧密联系。一个叫做桑陈,另一个是……叶千?
      和秦嗣成一样,那个叶千他也不可能见过。
      犹记得资料上显示桑陈最终于1998年和组织失去所有联系,一直查找无果。
      而叶千更有趣味一些,他最后的介绍中是一笔黑色记录,简单两个字,却让裴攻止一直不忘,那便是——叛变!
      秦嗣成、桑陈和叶千都是缉毒卧底,一名死亡、一名失踪,而另一名却是叛变!
      他们并非在一个组织,但所在帮派之间相互都有联系。而当时背那些资料的根本缘故在于统筹情报、为三个月后的一次金三角行动做准备。
      在秦嗣成的生涯中有一件事是不能忽略的,那就是成为缉毒卧底后,他和一个私人制药公司往来甚密!
      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仁寿制药。
      秦嗣成被害显然和药厂有脱不掉的干系,但是仁寿制药依然横行至今是因为它的背后乃大名鼎鼎的亚东四环制药控股集团。
      不过,既然想到了秦嗣成这个人,裴攻止也不得不多想一些。
      秦嗣成和另一个卧底桑陈分布在不同组织,两个帮派之间又有往来,而桑陈所在的帮派是一个货物运输物流组织。
      他们之间的往来就是药物运输。
      裴攻止的这次联想可以说老秦是功不可没的。如果没有他的一次提审,他也不会逼迫自己绞尽脑汁的去想十多年前的事。
      如果小芽的事一定要追究一个因果,那么裴攻止的确是罪魁祸首。
      因为十七岁辍学那年为了赚钱他踏上了一条人人厌弃的混混之路。但他一直在试图找一些正式的工作,而不是收取保护费□□之类的坏事。
      在一个年长男人的介绍下他学会了开车,然后每个月会跟着对方跑两趟车。后来男人发了些财卖了车不再干运输生意,眼看失业之余对方却将他介绍给了新人。
      那个男人的脸他现在也能想起,只是名字不同,那个时候的桑陈已经年近三十,他的名字不是桑陈,而是邹贵,人称贵人哥。因为他是个好客而和善的男人。
      早年裴攻止阅览缉毒卧底档案时他便认出了桑陈,只是那时候他还并没有将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
      如今想来,十多岁的他便一直跟随桑陈跑运输,但他们一般运输的都是饮料猪肉什么的,只要给钱他都跑,有时候还会运人。
      可是他却从没见过秦嗣成,一般货到地方,他都被要求站在外面等。等桑陈开着车出来他再上去,回到市里。
      但也正是那辆运货的车,让他想起了一丝不同寻常。
      记忆中只有一次,唯有一次!
      桑陈运了一批货,车上全是药物。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天夜里很晚,桑陈敲响了他在外租住的房门,裴攻止刚刚进入睡眠,听见门砰砰巨响,起来的时候桑陈竟然已经打开了门和灯走了过来。
      那个男人一边拿过他的衣裳一边对他说:“着急一批货!”
      裴攻止揉着眼睛,瞄了一眼走走停停的破闹钟,算一算时间应该是夜里十二点。
      他离开的时候连房门也没关,桑陈面色沉重一路上一言不发。车子就停在巷子口外的路灯下。那是一辆中型货车。
      裴攻止跳上车还没转醒,桑陈沉默的开了一路,最后到了一处破败的郊区平方外。
      破铁门紧闭着,桑陈打了车灯晃了两下,然后听见里面有猎犬的吠叫,沉重的铁门被人打开,桑陈将车开了进去。对方又四五个人警惕的盯着他,桑陈下车的时候完全换了衣服贼眉鼠眼谄媚的笑容,问道:“听说这趟活我能从中捞个两万?”
      “安安全全送到地方,再给你加两万都行!听说你是这里最踏实的,这才点名叫你们来运货。”对方的人也是客客气气,桑陈连连点头。
      2000年,两万块绝对不少。裴攻止听得一愣,冷风一阵刺股,他方才恍然醒了过来。
      两万块?桑陈跑车一般会给他分三成,两万块就是六千!他长那么大还从没见过那样多的钱。
      虽然还没干活,但他已经想着拿到那笔钱该怎么花。
      他想带陆歧路大吃一顿,然后做个头发,买两身好衣裳,而且还能让他去补习班,这样就能离他理想中的大学更进一步。
      还能给小芽买个新书包和吉他,还能带他去外面玩一玩!
      算着算着,他的脸上就止不住扬起一抹笑。
      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一箱一箱的药物,白盒子橘红色的标识,上面写着大大的仁寿制药。
      是中老年人的保健品。
      这种私人小药厂也就只能做做这些药,吃不死人,弄到广东那里搞几场‘专家讲座’就能大卖!一小盒上百,而利润不过几块。他以前听之前跑车的老司机说的,对方老婆就是干那个发了家拉着他去了广东家族式的干生意了!
      他们风风火火搬了一个多小时,成个过程中裴攻止别提多卖力了!他的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已经有绷不住的笑容从心底发散。
      可是,当他帮助‘邹贵’关上门的那刻,他分明听见锁头碰碰的冷声和对方深呼吸间的叹气。
      他不明白,这么大一笔钱为什么不能令桑陈高兴。
      但他知晓缘故的时候,也着实高兴不起来,甚至充满了恐慌。
      “孩子!”桑陈就在车上忽然喊他,裴攻止仍未从美好的幻想中回神,只是兴奋的应了一声。却听对方严肃道:“等下到关卡会有人查货,我下车开厢,我若出现任何问题你只管跳车就走!”
      “什么?”裴攻止以为自己听叉了,车却已经缓缓而停。这一路他都是走的不知名的小路,只是想要进入城区必然会在关卡进行检查。如果按照原有的计划,货车到了这一站就应该被拦下了,只是当时的桑陈一定知道车上是什么,他不想连累裴攻止这样一个孩子罢了。
      他乖觉的坐在车里,看着男人下车打开车厢等待检查。
      桑陈就站在他透过车镜能看见的地方,清晨的灰白中他显得那样紧张,仿佛随时吹响哨声的裁判员,而裴攻止是个随时待跑的人,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这种意识和打算。
      他的满心欢喜已经蒙蔽了双眼。
      可一个孩子的眼睛又能辨别多少的人世沧桑?
      时间匆匆,什么都没有发生。桑陈上车的时候竟露出一副错愕的神情。前方的人员晃动着旗子示意他离开检查区,但他的手放在档把上一动不动,额头竟渗出了些许的汗。裴攻止愣了愣,扭头盯着他道:“贵人哥,你还好吧?要么我来开?”
      “不!”邹贵严厉的拒绝了他,带着一抹不可思议继续上路。他的眼睛斜斜的看过车下不远处的检察员,对方那意味深长的笑裴攻止并没体会到。
      也许,按照计划,在这一关卡车辆就该被拦下了。
      桑陈既知车上是什么,那么他一定提前有向上级组织打报告。现在想来之所以让裴攻止跑是因为他可怜他是个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的孩子,不忍心他因为自己的任务而和毒品扯上关系。
      但是,当时一定出现了岔子,所以,货物检查竟然通过了!
      要知道,那仁寿制药的药物中含有毒品,但也可能并不是所有,而是部分。也许是放在最里面的箱子的药物中存在毒品,所以外面质检时并没有发觉?
      可是,桑陈是卧底,他一定知道对方会怎么干,上面的人也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才是。
      换作今天,不用想裴攻止也知道,桑陈没有错,但岔子的确出了。他是帮派里的卧底警察,同样,各级里也有对方的眼线。
      任何事物永远都不会只是单方面的。
      而这也注定了桑陈后来失踪的结局。
      车辆向着跨江大桥行驶,路上有一辆警车缓缓驶过,这也许是桑陈最后的机会。他决不能让那批含有毒品的药物运输出去。所以他当即做了个决定,朝着警车径直撞了过去!
      警车被撞出很远,长长的滑动后停了下来,货车横转着撞上了大桥的边缘,经过几番翻滚最终药物从打开的车厢门散落一地。
      那些彩色的药丸被车轮碾碎,似乎还能闻到苦苦的味道。
      车门大开着,货车并没有太大的事故,反而安全的停靠在桥上,裴攻止缓缓直起身险些以为自己死了,可就在那个时候远方传来了一声枪响!
      后面警车上下来的警察豁然多开,警惕的持这枪急速靠近,然而,接二连三的枪声如同炮仗,一刻不停的向着他们袭来!
      裴攻止彻底傻了眼,紧抓着车窗边缘,后视镜中警察已经逼近,枪声落下的同时,一名警察竟然从背后被人击毙。
      几辆车同时驶向大桥,裴攻止却觉得什么也看不清,可他却看见桑陈忽然从车把前撕下一层黑色胶带,拿出一把□□,他愣住了,却见桑陈打开车门跳车之前喝道:“快开走!”
      “开……开到哪儿?”就在桑陈关上车门时,裴攻止已经做到了驾驶舱,他迅速的发动车辆,通过高高的后视镜他看不见桑陈的身影了。
      他不知道往哪离开,只知道打着火后,转动车把,疯狂的逃离。
      枪声在身后一声高过一声,那次枪战惊心动魄的就像演绎了一场电影!
      而他更是拼了命的开,只要有路的地方他就不停的开,身后不知何时响起了警笛声,他的恐慌瞬间涌上心头,为了不被警察抓住,最终将车开到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
      可是,无论是警察也好,还是那些开着车的陌生人始终没有放弃追踪。
      在一个七拐八拐的山道上,裴攻止最终停下车辆跳车而逃。
      他向后走,走到车厢处时却发现对方的车辆已经行驶上来,他转身有往上跑,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发现货车厢的厢门大锁不见了!
      只是后来他才发现,那是桑陈故意开着的,为的就是里面的东西落出来被人发现。
      他的步伐很快,但却好像始终在原地奔跑。后面的车被货车挡住了,他疯狂的跑,疯狂的跑……
      总之,他逃了。其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那辆车上的保健品里究竟藏着什么。
      哪怕裴小芽出事,他也依旧蒙在鼓中。
      后来看过那份卧底名单时他也只是单一的将线索汇总,却未曾在意过多年前的那次事件会和小芽之事扯上任何联系。
      即便到今日,如果不是秦树忠的再三要求,认定他一定知道其中缘由,或许他也很难将这些完全不同的细枝末节的事情牵扯起来。
      秦嗣成、仁寿制药、运输、邹贵(桑陈)、跨江大桥枪击事件、货物最终被他丢弃在山路的弯道上,按道理也一切再后来都应该结束了。如果一定要将十多年前的事和今时今日扯上关系,这是裴攻止唯一觉得有可能的。
      可是,那些人总不至于是因此而耿耿于怀、怀恨在心吧?更何况,当年那批‘药’他也留在了山间。
      难道因为警察的追查导致他们失去了货?
      若真是如此,的确报复的可能。
      可是,裴攻止仍觉得即便如此,但也只是其中之一缘故。
      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躲,直到一年多后枪击事件淡去,他方才避开了风头。
      只是从那以后他的确被一些人盯上了,他知道那些人就在暗地里看着他,只是他平时尽可能中规中矩,起初他一直以为那是警方的人,直到小芽的事件发生,他才知道他将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在案件未发生时,崔立民那些施暴者他基本一个也不认识,除了柴豫。
      十多年前的柴豫只是个高中生,甚至比小芽还要年幼些。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柴豫当年是小芽打工奶茶店的常客!
      既然那些人一直盯着他,完全有更多更好的机会对他下手,为什么偏偏挑选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芽?
      遥记得当年因为证据各方面等不足,以及柴豫的家族背景和年纪不够的缘故得以释放,裴攻止坐在冰冷的石板间看着他时,他满心想的是如何杀死他!
      没人知道他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那股恨意,因为他已经答应了歧路要以正当的方式将他们送进监狱。
      可是,时过境迁,今时今日他依旧恨不得将那个人千刀万剐,处以极刑,方能以慰他这颗颤抖愤恨的心!
      一切若真是如此,似乎还差一个最有利充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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