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轮圆月》阿言爱喝汤

43、死因

　　亦青梅百思不得其解。

　　容颜姣好的茑萝，看着屋内陈设，不由鼻头一酸，低头咳了起来，环顾四周低低呢喃：其实，我没有那么可怕。

　　她莞尔，又低低说了一声：我不可怕，真的。

　　这话也不知对着谁讲的，有些自言自语，谁愿意变成这样呢？世人这样待我，我便敬还于人，这样有错么？

　　这些疑问，权当应对了风声，淹没在了月色下。

　　茑萝咳得愈加严重，她捂住心口，觉得难以呼吸。抬头看见床沿上的香囊，伸手拿下来解开，里面全是药材，她认得，这些是丈夫给她配的，治哮喘。那天清晨，他挽起自己的长发还说，香囊时效过了，改日换个新的。

　　低下头，茑萝低低道，我不可怕的。她望向天，眼神迷离，一如那年重伤躺在病床上那般。
　　活得好，才算是对人生的反击，是这样么？我是青怡坊的主人了，有钱有权有势了，这样算活得好了么？

　　这一声声低问，让亦青梅连连退步！

　　茑萝低颤：娘亲教导，要与人为善，我听了，于是田地没了；九岁迫于生计入了青怡坊，把管事婶子当亲人，她却卖了我。

　　我做的一切，这一切都是反击，对么？精亮的双眸望向亦青梅，就像是能够看见她一般，她说，世人若负我，还要与人为善么？我哪里错了？

　　越是这样讲，茑萝便咳得越是难受，她不停地问，我错了么？哪里错了？

　　手边的血色雾气渐渐变得浓稠，亦青梅看着，左边杀之，右边视而不见。她第一次感到焦急，伸出手，想要拉茑萝出去，这里的灰尘只会加重她的哮喘，可是那股念力太过于厉害，亦青梅渐渐感到灵力不支。

　　茑萝问，我错了么？

　　“不！”亦青梅急切道：“不是你的错！”她心里有股愧疚，又开始升腾，如果自己的想法没有影响到对方，如果——

　　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茑萝说，没法子啊，踏入青怡坊，就未曾离开过。边说边咳，有些魔怔，她渐渐躺在床沿上，趴在那满是尘埃的床，纤长的手指轻轻点着尘埃，就像是在细数自己与他的无数过往。

　　唉，其实，大夫真的很踏实。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亲手准备的，这房里，一桌一椅，都是他跟着工匠，一点点做起来的。说，要给茑萝一个家。

　　他说——

　　要给我一个家。茑萝笑了，笑得很大声，越笑越咳，越咳越笑，像是要把这短短二十多年的快乐一下子给找回来，于是喘得更厉害了。

　　她死死得望着亦青梅的方向，不解、疑惑、不甘、愤怒、彷徨，最后都烟消云散，变成了一汪平静的湖水。

　　“不！”亦青梅拼命去捞她，一次一次从她身体外透过去。

　　这个如花一般的女子，死都未曾瞑目。

　　不！

　　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亦青梅感到阵阵胆寒，一抬手，后往连连退了数步，是左手，她刚刚伸出了左手。

　　左手是，杀之！

　　凝气于心，双手合十，亦青梅快速冷静下来，内心中的愧疚与不安也一并冷静。她望着茑萝瞪大的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三世劫，到底困住的是什么？

　　将心中的愧疚迅速降到冰点，少女问自己，如果，没有自己的介入呢？那茑萝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望向自己的双手：杀之？视而不见？为什么这会有这两个选择？究竟是她在影响茑萝的生命进程，还是原本就属于茑萝的生命进程在影响她？

　　将问题一一理清，亦青梅眼中有着超乎年龄的睿智，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边的血色雾气挣脱，抬起头，望着虚空，一字一顿道：“我两个都不选！”

　　可是她越是反抗，那股血气便越是狰狞。

　　“人生明明很多条路，为什么非要执着在非黑即白的选择上？”亦青梅吼道，她看着茑萝：“为什么要引诱她走上绝路？”

　　手边的血色雾气更加强烈，少女静下心神，就在此时，画面开始扭转。

　　懒起画峨眉，浓妆梳洗迟。那日阳光很好，透过纸窗子，将光影都斑驳了去。茑萝懒洋洋的坐在床边，看着波光粼粼的小河发呆，清风徐徐，她轻轻地咳嗽着。

　　大夫见状将衣裳披在茑萝的肩上，劝着：“别去嘈杂的地方，那里环境乌烟瘴气，对你病情不利。”

　　“有你在就好了啊”茑萝笑得很甜：“都听你的。”

　　“你啊，别皮了。”大夫仔细地替她梳着头发，说道：“香囊里的香料药效不够了，晚一点，我重新配，晚上去抓。”

　　茑萝娇俏的脸上有着眷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是傻了么？”大夫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傻丫头，我说了，要给你一个家呀。”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真心的。

　　所以这一幕看得亦青梅十分唏嘘。但她也足够倔强，不断反抗，那一股试图控制她的血色雾气。
　　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与大夫一起死去的姑娘，将香囊中的药偷偷换掉，故意让茑萝看见的画面。至此，所有画面都随即停止，眼前的一切开始慢慢灰暗起来，直到完全漆黑。

　　亦青梅心中大惊，这是？

　　是进入无限轮回么？

　　没有答案，任凭她再怎么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一片漆黑。这是周围环境就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自己瞎了？

　　少女凛凛心神，仔细回想茑萝的一生，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十分精亮，说道：“所以，你是想逼迫所有人选一样的答案么？让历劫的人也一并痛苦绝望？”

　　虚空略微颤抖，声音仿佛远古传来，铿锵有力：“这是宿命，是不可反抗的宿命。”

　　鬼话！

　　亦青梅眼神里都是坚定：“你是谁，尽在胡扯？这有什么宿命？”

　　“宿命是不可违。即便投胎转世，即便境地不同，宿命的枷锁都会让你前赴后继。”那声音非男非女，却空灵悠远。

　　“咻！”
　　“咻！”

　　两道闪回声，林司橙和魇魔的脸赫然映入眼帘，画面里，是熟悉的操作，那团血色雾气控制着这两个人。

　　前世和未来。

　　少女凝视着面前的画面，越看越是后退，即便他们如同自己一般有好几个都没有选择，但画面里茑萝，依然一次又一次走上绝路，无论前生还是来世。

　　“这便是宿命，生生世世相随。”那声音空灵而蛊惑：“不要企图，去妄想改变什么，渺小如蝼蚁，挣扎根本无用。”

　　亦青梅眼中讳莫如深，原来，三世劫的意思，是生生世世脱离不了宿命，她抬头低笑：“我从没觉得自己要打破什么宿命。”

　　“哦？”那声音表示疑惑。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现挣不开，低头敛开所有的灵力。

　　“呵呵。”很嘲讽：“终究是逃不过的。”

　　逃不过就逃不过，亦青梅又开始发挥她神经大条马大哈的精神，打不过的时候，脑子必须高速运转，心态却要大条，一定要大条。

　　她渐渐双手合十，周边血雾环绕，亦青梅闭上眼睛：“但凡选择，都有两面，即便是再糟糕的情况，坚守本心，才能有始终。”

　　“是么？”那股声音像是在思考：“那就看看吧。”

　　眼前出现一个孤寂的身影，尽管画面很模糊，但亦青梅仍旧看清楚了，那是自己。画面中的自己频频回头，欲言又止，随机淡然一笑，默默地逮在一个黑暗的角落，蜷缩成一团。

　　“这便是你的宿命。”那空灵悠远的声音得继续道：“情亲、友情、爱情，你以为自己拥有，却是不堪一击，孤独寂寞的宿命。你以为杀之与视而不见都不选择，其实自己才是最大的屠戮者。”

　　对于这样的谎话，亦青梅压根不想理会，继续双手合十，在指尖蓄力。

　　面前的画面再次扭转，看都不用看，那一定是在讲自己如何如何寂寞的，如何如何杀人不眨眼的。少女不想去理会，但这些画面却像是从她的脑子里跑出来一般。

　　是师父和自己？

　　亦青梅愣住了，只见，自己抬起手，眼神凌厉，手中的剑一下子贯穿了师父身体！

　　不！

　　少女大惊，下意识握紧拳头。

　　“无论多少世，这便是你和他的结局。”

　　“鬼扯！”亦青梅吼道：“我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师父！”

　　“正如茑萝二择一的非黑即白，你也是如此，看似随意，其实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便是你的宿命！”

　　少女深吸一口气：“看在都能说话的份上，能不能别胡扯！”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开那团血雾，可是眼前的画面又开始斑驳。

　　断崖深邃，夜风冰冷。步风令伫立，身边站着只有六岁的亦青梅。

　　这是——

　　这是！

　　“这里，便是你师父的死因，你是逃不过宿命的，哈哈哈——”那声音极度猖狂。

　　如同之前的画面一般，尽管画面里的小女孩只有六岁，但亦青梅还是看到，在师父蹲下的那一刻，一把短剑，刺入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