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岁·古兰茵》八尺书

3、古兰茵

　　大雨倾盆，窗户被飓风吹的呼呼响，整辆火车就像是漂浮在海面的孤岛。
　　肖叹当机立断，回了3号车厢，就见曹奇半蹲在地，手掌放在一人颈项处，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肖叹走过去和他蹲在一起：“你也发现了？”
　　曹奇点头，肖叹道：“能看出是什么原因吗？”
　　曹奇伸手，从空中抓出数道细密如蛛网般的黑雾，看了一眼后道：“鬼祟。”
　　肖叹心中一惊：“你是说这辆车上有鬼？那还不简单，抓鬼不是你家老本行吗？”
　　曹奇起身，目光在暗影幢幢的车厢内巡视了一圈，在对面的空座停顿了顿，道：“若是寻常的鬼还好，就怕这鬼是有主人的。”
　　肖叹道：“驭鬼师？”
　　“对。”
　　肖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空座，道：“厕所里没人。”
　　曹奇道：“嗯。”
　　“会是他吗？”
　　“可能。”
　　“为什么要让一车人睡着？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
　　“你没睡着我理解，你也是驭鬼师，那我怎么没睡着？”
　　曹奇身影猛然一僵，没有接话。
　　肖叹不觉有异，坐回座位，一手撑脸笑道：“如果他姓曹就好了。”
　　曹奇疑惑道：“为什么？”
　　肖叹嬉笑道：“如果姓曹，就有可能是你家太爷爷啊，那还担心啥，咱们两个直接抱太爷爷大腿，在这个乱世不愁没饭吃。”
　　见他还有心情贫嘴，曹奇也不由弯了弯唇。
　　这时，一道惨叫从五号车厢传来，其声凄厉尖锐，极为可怖。
　　肖叹打了个哆嗦，将侧身挡在他面前的曹奇拨开，警惕的望着通往五号车厢的门，小声道：“这是人声还是鬼叫？”
　　曹奇脸色不是很好，道：“鬼。”他向门口走了几步，复又停下，抬手在脖颈处摸索一番，取出一条青玉吊坠交给肖叹：“拿好，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肖叹不会抓鬼，很自觉的不去添乱。
　　捏着吊坠一阵咋舌“我记得这好像是你家传家宝吧。”
　　曹奇道：“可避免鬼祟侵害。”
　　话音未落，肖叹就已毫不犹豫的套在脖子上，“你安心去吧，我一定帮你好好保管，嗯，不对，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还有一块”曹奇说完后推门进了五号车厢。
　　门关上后，肖叹正要坐下，猛然想起一件事，径直去了驾驶室的方向。
　　他刚才突然想到，如果所有人都睡着了，那火车岂不是没人驾驶了？
　　这是要团灭的节奏啊。
　　一号和二号都是头等车厢，里面环境优雅，座椅舒适，车厢壁上竟然还固定着一排红酒柜，能坐在这里的非富即贵，自然不会像他们一样在座位上睡觉，早已去了卧铺，是以这里空无一人。
　　肖叹在心里痛恨了一番万恶的旧社会，一路踩着柔软的地毯穿过去，直接推开了驾驶室的门。
　　一阵冷风袭来，两名驾驶员倒在地上，也睡的人事不省。
　　身着黑褂子的少年握着煤铲站在锅炉边上，对推门的肖叹懒散一笑：“醒了？”
　　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捡画少年。
　　肖叹心里一激灵，迅速后退躲开了少年忽然挥过来煤铲，随即抽出门后的撬棍挡在身前，“你到底是什么人？”
　　商无期笑着收手，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身后走出，稚嫩的脸颊被锅炉的火光映的通红。
　　同样稚嫩的嗓音却带着与世难容的冰冷，脆声问：“《勘岁》上没有你的名字，为什么？”
　　肖叹握紧撬棍，冷静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男孩上前几步，仰头道：“不明白吗？”。
　　语落，已伸出手。
　　那只柔软白净的小手平平一伸，肖叹就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蹲了下去，让那只冰凉的手掌轻轻触及到他的脸颊。
　　方鳴见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火光的暖色，轻声道：“原来如此……冥府死关十道，十殿阎罗各管一道，人间也有一道，是为狡道，法外留有余情，狡道之主执掌《勘岁》。《勘岁》记鬼名，共两本，上为《韬鹤》，下为《引江》。你身为枉生之人，又唤做人间鬼，名字本应在《引江》里。可惜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因此，我不杀你。”
　　肖叹的眼眸倏然睁大几分，颤声道：：“枉生……之人？”
　　方鳴见收回手，解释道：“一些残魂，杂魂进入轮回后转世的人，就是枉生之人，看似与常人相同，可惜魂魄易碎，生来就是鬼命，也是厉鬼最好的饵料，你若运气好些，或许也可安度晚年。”
　　肖叹垂头默然不语，半晌，他神色恍惚道：“你就是狡道之主？”
　　“是”
　　身上的制约在方鳴见收手时就已松懈，肖叹却未起身，他直视着面前这个年幼的男孩，却从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眸里扑捉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肖叹道：“那你知道这辆火车上的鬼祟是怎么回事吗？”
　　这次回答他的是商无期，他往锅炉里添了一铲子碳，随口道：“是一只执念太深不愿入轮回的小鬼，名字早已上了《韬鹤》，不过你放心，已经有人去解决了，不过阵仗大了点，竟然让整辆车的人都睡着了，我们就只好在这儿烧烧火，临时充当一下驾驶员。”
　　“是你们的人吗？”肖叹问。
　　“不算是，”商无期嘻嘻笑道。

　　一幅画铺陈于地，画上一片空白，凌空半尺，红裙娇艳，长发飘扬。
　　与两人起过争执的青年此时正倒在地上沉睡，眼镜弃于一旁。
　　清瘦男人手上捏着红衣女人的脖颈，将其凌空提起。
　　看似美娇娘，实乃画中鬼。
　　“小兄弟稍等，”男人看了他一眼，面庞在昏黄的灯影下，添上几分诡谲之色。
　　曹奇站在一旁，果真就等着他。
　　女鬼流下血泪，嘶声尖叫，前面的话已模糊不清，只最后一句凄厉刺耳：“……你泯灭人性，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曹奇眼睫微抬，移眸看向女鬼，轻轻抿唇。
　　“报应？”男人弯唇，温和道：“如你这般？”
　　女鬼转而低泣，看向地上的青年，祈求男人放过自己。
　　男人凝视着她，手指却逐渐使力：“你是有情，但是，你与他本就生死都不应相逢。”
　　毫无诚意的称赞，不留情面的指摘她的痴心妄想。
　　但他依旧笑眯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就连说这诛心之语的时候也是，“你早就死了，在五十年前。”
　　毫不留情的捏碎女鬼的魂魄后，男人道：“小兄弟是哪家的。”
　　曹奇心中一动，根据家族文献记载，民国驭鬼师大致分为四种势力。
　　这男人问他哪家的，其实是在问他背后的派别。
　　现如今才是1912年，第四种还未出现，只有三种。
　　满家，孙家，自家。
　　“我姓曹，自家的。”
　　这是第三种，无党无派，不守任何约束——自家的。
　　说的再明白点，不加入任何一派，各活各的。
　　男人道：“山东曹家？”
　　曹奇摇头，他家的确在山东有祖宅，至于是不是，他也不知，想了想道：“先生贵姓？哪家的？”
　　“免贵姓古，古兰茵”男人低头整理袖口，眼底暗隐锋芒：“同你一样，也是自家的。”
　　曹奇道：“是这女鬼让一车人都睡着的？”
　　古兰茵低声笑道：“只是一小鬼，没这么大能耐。”
　　曹奇拧眉道：“是你。”
　　“是我。”
　　“为什么？”
　　“做个实验罢了，”古兰茵伸出手，一团团暗影从车厢四处聚集，汇入他虚握的掌心。
　　轰隆隆，一道苍雷撕裂云层，冷白的光透过车窗，半明半暗中，曹奇道：“什么实验？”
　　古兰茵静默一瞬，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看一看这辆火车上，有多少阴间的人，阳间的鬼。”
　　车厢里有人说起了梦话，一人滚落到曹奇脚旁，鼾声如雷。
　　古兰茵似笑非笑的看着曹奇：“你的那位朋友虽是鬼命，却与寻常的鬼不同，我动不了他，但有人可以，你若想护他，就看紧些，倘若哪天真被人杀了，被鬼吃了，也是他的命数。”
　　驭鬼师只能驱使没有意识的鬼，而像那红衣女鬼，有独立的意识，便有可能变成邪祟害人。
　　曹齐面无表情道：“先生信命？”
　　古兰茵双手拢袖，望向窗外：“自然信，却又不愿认命，儿时还想着求神拜菩萨，盼这漫天神佛赏我几分运道，即使不能显贵，也总不至于落魄。后来才明白，这世道，神佛也难救，索性靠自己，争一争命数。”
　　曹奇道：“我不信命。”
　　他说完就推开了通往4号车厢的门，环视一圈，却没有看见肖叹，顿时脸色一变。
　　古兰茵道：“你的那个朋友，应该去了驾驶室。”
　　两人一路走到驾驶室，果然见到了正抱着手肘呲牙咧嘴的肖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