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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开鬼门 ...

  •   临近中午,珉崂山上乌云压顶,雪停风未止。
      方鳴见站在山顶的某一处,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一片严肃,黑袍墨发的青年静立在他身侧,
      他们二人从冥府借道,直通珉崂山顶。
      就在不远处,古兰茵背负双手,正望着这边,眸光尚有些许清明,然而更多的还是诡异的幽暗之色。
      以他为中心,八方各有一人,皆双目漆黑,垂手而立,静默不语,周身鬼气森然。
      鹿归林正是其中之一。
      若要强开鬼门,至少需要八个驭鬼师的鲜血作为接通阴阳的媒介,不论驭鬼师是生是死,这也是古兰茵敢驱使鬼卒弑主夺舍的原因。
      对望良久,方鳴见率先收回视线,冲古兰茵的方向平平伸出一只手,下一刻,那本《韬鹤》就被收回手中。
      随手一翻,里面的黑名只剩零星几个,更多的则是红名。
      而‘古兰茵’三字赫然在列,且首当其冲。
      落在《韬鹤》上的黑名只是执迷不悟的鬼,若是不伤人,便无需理会,这就是法外余情。
      可一但伤人,名字由黑变红的那一刻,就只能抹杀。
      如今古兰茵的名字能出现在上面,且为红色。足以说明,站在那里的已经不能完全算是‘人’了。
      他竟是融合了自身的鬼卒,还没有被吞噬掉自我意识,反而处于主导位置。
      其心性坚定,可见一斑,也难怪《勘岁》曾认他为主。
      八年前,《勘岁》易主,古兰茵成了千百年来唯一一个中途卸任的狡道之主,又因新主年纪尚小,只得继续代行驱除恶鬼的职责。
      却不想,祸根深埋。
      可他如今放弃人身,做了鬼魅,也就失去了执拿《勘岁》的资格。
      至此,《勘岁》只为一人所执掌,那就是方鳴见。
      狡道之主,现已名至实归。

      眼看着名册被收走,古兰茵并不惊惶,只沉沉一笑,又转瞬止住。
      他分明站在八人中央,却像茕茕孑立。
      方鳴见唯有一人在侧,更似山水相依。
      男孩无奈道:“我说过了,驭鬼师,终其一生,纵是拿得起兵刃,也只能用来驱除鬼祟,沾不得半点人命,不然就是一个死字,这是规矩。”
      古兰茵笑意苦涩,白雪落在发鬓处,语气平添几多苍凉:“我当然知道这是规矩,可我现今是人间的鬼,已经算不得人,更不再是驭鬼师,不讲那规矩。”
      “况且你也看到了,如今外族入侵,国家危亡,百姓流离失所,就算我想袖手旁观,这世道也不允,而我如今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为自己挑了一个最划算的死法,唯有如此,才能接通阴阳两路,召唤阴兵,救国于危难,也不枉我吃了这数十年人间米。”
      他浅浅弯唇,嘴角牵起一道凉薄的弧度,“你抬头看看,看看这天,再过几百年,这片天也并无不同,地却不一样,指不定哪日山崩地裂,沧海桑田,落了个面目全非,也是说不准的事。”
      “所以说,这天和地,从来都两不相干,人跟人也是如此。”
      方鳴见漠然以对。
      古兰茵则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的浑身颤抖,遥遥指了指男孩,朗声道:“方鳴见,你是《勘岁》真正的主人,你该在天上才对,你能超脱世外我并不奇怪,然而我是俗人,我只看的见人间。”
      “往前追溯了千百年,一直都是他们走他们的道,我们过我们的桥,小打小闹也有,偶尔遇上个要填河铺路的,也都速速解决了,这些都不触及国之根本,不伤及底蕴,算不得什么。”
      “没成想,后来时代变了,就在海的另一边,那群人开始了革命,一把火从西欧烧到了东亚,时也命也,算不上什么坏事,清庭早已腐朽不堪,推翻也没什么不好,但也要本国人这样做才行,管他们外国人什么事,至于新政权如何建立,更是与他们无关。”
      “国土之事,寸土必争,人民之事,寸步不让,合该如此。”
      “都说狗不知饥饱,那顶多积食,饿上两顿也就没事了,可人若是如此不识好歹,贪得无厌,可是会丢命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男人背负双手,如一个温文尔雅的先生,天生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好脾气到让人觉得可欺。
      他也曾与蛮横人笑着讲理。
      然而……
      “然而,他们不讲理……。”

      “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我如今炼阴兵杀人,也不过是换个法子救国罢了,有何不可呢?”
      他似是困惑极了,再问:“何错之有呢?”
      方鳴见闭了闭眼,他先前刺了自己一刀,失血过多已到濒死之际,如今虽说伤口被刀气封印着,不再有血流出,但身体已经虚弱不比往常。
      现今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已经疲惫不堪,困顿的像是马上就要长眠不醒,闻言,轻声问:“炼阴兵,轻则千万条人命为祭,重则百年国运做代价,你用哪个?”
      身后的青年垂眼,静静的看着这孩子瘦弱幼小的身躯,却是在透过他看向灵魂深处。
      那头,古兰茵声音微哑:“哪个都不用,我古兰茵一条命就可。”
      方鳴见再道:“百万阴兵的煞气你根本承受不起。”
      古兰茵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方鳴见又道:“试?就像那些在你控制下,反噬主人的鬼祟吗?”
      他眉眼一扬,喝问:“就像你身边那八个已经失去生命的人一样?”
      古兰茵默然,缓缓踱了数步,垂首叹道:“他们……是我做的实验,是我用来证明可以控制鬼魅的实验。为了这个实验,他们不得不死。”
      他偷盗《韬鹤》,驱使鬼卒反噬其主,如今八人死去,魂魄直奔冥府,而占据着他们身体的,正是曾经的鬼卒。
      鬼卒的名字皆在《韬鹤》之中。
      可在《韬鹤》被方鳴见收回后,这几个鬼卒却仍然被古兰茵所控。
      答案不言而喻。
      方鳴见凝视着他,平静道:“看来你成功了。”
      “当然,”古兰茵道:“如今就算你拿着《勘岁》,也无法驱使他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手上有他们的一缕魂魄,我掌控着他们的生死,同理,控制阴兵也是如此,就算最后阴兵失控,只要我一死,他们也会跟着魂飞魄散,所以啊,我根本无需用千万人性命为祭,更不需要用百年国运做代价,至始至终,只要牺牲八个人就行了。”
      方鳴见神情复杂,古兰茵最后这句话已经包含了太多内容。
      所谓拿着那些鬼祟的一缕魂魄,实则是融入己身,只有如此,那些阴魂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魂飞魄散。
      而他抛弃人身,也是因为人类的灵魂太过脆弱。
      百万阴魂,纵是每个只有一缕,加在一起后的数量也极为庞大,根本无力承载。
      他就只好选择融合自己的鬼卒变成半人半鬼,增加承载阴魂的上限。
      “八人?你没有算上自己吗?”方鳴见道。
      古兰茵诧异的看向方鳴见,眼神微微闪烁着一点光芒,忽然又转过头去,艰难道:“自然不算,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纵然身死,也不算牺牲,乃是偿命,为这八个人偿命。”
      方鳴见沉默。
      古兰茵则继续道:“如何?此法可行吗?”
      方鳴见淡淡道:“下下策。”
      融合了自身鬼卒和八缕阴魂,还能存有自我意识,且算他心性坚定,但鬼门大开后,百万阴魂夺门而出,那他要融合的阴魂就变成了百万缕。
      到时候,他是否还能维持清醒,谁人也说不准。
      正在迟疑间,身后忽然有一声轻笑响起,七分陌生隐在三分熟悉里,让本就神秘莫测的青年愈显疏离。
      方鳴见回头,睁着清澈的眸子抬头看去,下一刻,目光就在青年俯身半蹲的姿态中转为平视。
      岚告微从容一笑:“请将妖刀借我一用。”
      青年生的好看,所谓造化钟神秀,大抵就是如此。
      他接过方鳴见递来的妖刀,伸出骨节分明的指掌轻轻抚过刀面,意有所指:“这把刀曾在黄泉之地镇守了三百年,让万鬼不敢越过雷池半步,如今用来镇守这座珉崂山,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言罢,从容不迫的握着刀柄直直刺进脚下土壤,整座珉崂山随之晃了晃。
      一道透明结界从珉崂山脚缓缓升起,最后在山顶处合拢,严丝合缝。
      方鳴见顿时了然,转眸看向古兰茵:“你既然这么自信,那就试试,你且放心,如你所言,若失败了,损去的就是你们九人的性命,但也足以证明此路不通,到时候,自有其他人再寻救国良方。”
      古兰茵向他遥遥一拱手,旋即转身,一声长啸:“开鬼门!”

      山腰处,杨启蛰方才清醒过来,他脸色惨白一片,却坚决避开两人的搀扶,眼中尽是愤怒与绝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大吼道:“典江雪,你怎么敢!怎么敢!!”
      肖叹惊疑不定的看向曹奇:“他怎么了?”
      曹奇神色凝重,正要开口,突然看向身后的山道。
      杨启蛰也看了过去,一双眼恨意昭昭。
      “典,典江雪?”肖叹突然出现在那里的少女,还记得她的名字。
      少女佝偻着腰背,双臂垂落及地,正用一种古怪的姿势在山道上走着。
      曹奇低声道:“她不是典江雪。”
      “?”肖叹一愣,又细细的将少女打量了一番,待看见那张慢慢抬起,阴森诡异的脸颊时,心里咯噔一下。
      杨启蛰沙哑一笑:“呵,我竟不知你恨我这种地步,不惜以身饲鬼也要诅咒我。”
      他从后腰取出一把枪,面庞冷硬如冰,缓缓向少女走去。
      少女止步,抬脸,双目漆黑,红丝遍布。
      杨启蛰没有半分犹豫的开枪,然后冷冷垂目,看着少女的身躯倒地,片刻,厌恶的转头看向头顶阴云。
      天空上黑雾弥漫,被淡青色的结界隔开。
      青年抬手抹去脸上溅落的几点鲜血,语调轻缓而温柔:“曹奇,我突然特别想见一个人”。
      曹奇自然知道他想见谁,只是,他本就是为了躲那个人才离开莫家,如今又如何能见呢?
      见了,又该如何呢?
      杨启蛰苦笑,含泪道:“可是,我不能见,典江雪给我们下了诅咒,她要莫家儿女世代……罔顾人伦,如今,诅咒已经应验。”
      肖叹与曹奇顿时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又同时低头,看向地上的少女。
      这得是有多大的恨意,才选择这样的诅咒。
      杨启蛰笑叹一声,眉宇间悲哀无力到了极致,更是泛着沉重的死意:“你们两个小家伙听着,古兰茵再怎么厉害,也有方鳴见应对,我们来这里也只是做个见证而已,可姻缘咒已经应验,时间拖的越久,咒数越深刻,我没有时间可以犹豫,所以……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
      莫家家主莫林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只要他一死,这一代的诅咒,也就破了。
      他爱她至深,可也知界限在何处。
      有些错,不能犯,一步也不该跨出去,他心知肚明。
      话音刚落,他就紧握枪柄,将枪口直直对准咽喉,食指已压上扳机。
      肖叹与曹奇脸色聚变。
      “你要干什么?”肖叹大叫道:“住手,你住手,把枪放下,有话慢慢说,天下没什么事不能解决的,咱别拿命开玩笑,行吗?。”
      他伸出手,示意杨启蛰别冲动,同时向曹奇使了一个眼色。
      曹奇转身躲到杨启蛰身后,小心翼翼的向他挪步。
      天空上的黑云已慢慢散去,阳光如一条金纱制成的披帛,铺洒在预备自杀的青年身上,暖洋洋的落了他满身。
      青年站在暖光里,目光直视云霄。
      恶咒应验,织成一张大网,他所有的感情都被束缚在里面,越挣扎,越牢固。
      明知不对,明知无望,这份感情就越痛苦,
      而莫禾秋也会在诅咒的作用下,‘爱’上与自己有相同血缘的哥哥。
      如此罔顾人伦,背德之情迟早将少女压垮,甚至逼疯。
      莫禾秋若是疯了,杨启蛰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与愧疚里,生不如死。
      典江雪果真知道报复他的最好方式是什么。
      得不到,便毁了。

      他歪头冲肖叹轻轻一笑:“你猜,曹奇拦得住我吗?”
      肖叹闻言大骇,连忙喊道:“曹奇,快……”
      话音未落,曹奇就已经冲了过去,转瞬间,与杨启蛰不足三尺之距。
      肖叹又惊又怒,拔腿狂奔,急的快疯了,:“快拦住……”
      砰——
      林间积雪簌簌落下,无数雀鸟惊散而去。
      肖叹脚下一顿,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缓缓倒地的青年,鲜红炽热的颜色正从他的咽喉处汩汩流出,那张娃娃脸上,平静而安详。
      曹奇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查看了一下杨启蛰的伤口,对肖叹摇了摇头。
      好一会儿,肖叹才如梦初醒,不可置信道:“曹奇,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为什么要自杀啊?就算被诅咒了,那也可以解开不是吗?狡道之主那么厉害,一个诅咒算什么,就算是十个八个的,也可以……”
      “没用的,”曹奇摇头道,俯身将杨启蛰从雪地打横抱起。
      青年衣衫上的血已经冻结成冰碴,复又被少年掌心的温度化开,从十根指端淋漓落下,滴在了雪中。
      宛若血泪。
      肖叹愣愣的看着他,满目茫然:“什么意思?”
      曹奇转头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少女身上,叹道:“这是姻缘咒,作用在两人身上,只有其中一人死了,咒才能解开。”
      杨启蛰就是因为知道只有这么一个解法,才毫不犹豫的选择自杀。
      他本就爱的痛苦,本就站在悬崖边上,
      如今,典江雪又推了一把,彻底将他逼上绝路。
      或许,这才是典江雪真正的目的。
      不能与君生同时,不如同死,大雪一盖,便算是同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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