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千秋语

4、龙门会（四）

　　鸣楼宫前宫主梁敬羡之子梁梦景，江湖传闻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剑眉星目，玉面如霜。自幼桀骜不驯，清高孤傲。虽为江湖名门之后，却不喜与名门子弟相交，喜欢到处找人比试剑法，比翻了多少门派，生平好友更无一二。后因与其父梁敬羡大吵一架，将父亲气死，出走鸣楼宫十年，至今未有下落。众人都当他已死，至此鸣楼宫在梁敬羡死后归义子梁青竹掌管。

　　对梁梦景，少数人是惋惜其资质。多数人则拍手称快，梁梦景一向眼高于旁人，看不惯他行事的大有人在。

　　“真是梁梦景所为？”吕海棠此刻却满目期待，又细细观摩起这具尸体的伤口，“也必定是他才会有如此高超如针孔一样的剑法刺人吧。”

　　慕清明摇摇头，“可是这就是针刺所为，不是剑法所致。极细的针孔，也唯有结痂后才会被看出来。用剑刺刺不出如此平均分布的伤痕。”

　　慕清明问徐炎借了个小镊子，挑着其中的一块结痂，结痂剥落后，他小心翼翼将它放在干净的白布上，小心端详了片刻，又放近鼻息之间轻轻一嗅，在场众人只见他的动作，并无一人敢说话，江玄舟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书生。

　　待慕清明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赵师谚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慕先生，可看出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慕清明微叹了一口气，“此毒乃西域密宗奇毒，中原地区未曾出现过，今日一见，果然如书上所描述，破肤而入，无色无味。”

　　“西域密宗？”

　　“就是那个魔教吗？没想到十年前被梁敬羡打败的密宗重入中原了！”

　　密宗宗主，十年前和武林正派领袖鸣楼府梁敬羡大战七天，最后被驱逐出中原，遁入西域数年。虽已过去多年，可闻之密宗，众人却色变，仍然心生忌惮。

　　“此毒难道是致帮主而死的原因？”伍善存挑了一下眉，“杀害帮主的原来是密宗的孽畜！”

　　“不然，”慕清明摇了摇头，面容沉静，“此毒利用面部小孔侵入钱帮主的五脏六腑，或许是在死前，或许是在死后才这么做的。死前因毒发可以另其痛苦，不过我猜是死后。这种毒的有个最匪夷所思的特点，”

　　厅中所有人屏息凝神，听他缓缓道出：“毒粉以肌肤为媒介侵入体内，钱帮主死后，身体可保持一定的活性，脑死而身却未死。”

　　“所以以我猜测，钱帮主不是在船上死的，应该早就死了，所以吕姑娘才会有尸体在动的错觉。”

　　吕海棠张着嘴巴，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小声嘀咕着：“这毒真有这效果？那也着实太可怕了，我居然跟个死人在一起这么多天。”

　　江玄舟含笑对徐炎道：“不知道徐大人怎么看？”

　　徐炎在慕清明说话之时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此番前来也是受了朝廷之命，毕竟死的是即将和朝廷有所合作的漕帮帮主，让他来验尸也不算辱没了他。但是他的任务也只是验出这具尸体的死因，其他细枝末节他不便插手也不想插手。

　　徐炎思忖片刻，便道：“此毒我也有所耳闻，但却从未见过。钱帮主流血致死，这点结果不会错。”

　　徐炎并不多言，这点自然也是在赵师谚等人的意料之内。

　　伍善存冷哼了一声，追问道：“这么说来，帮主是被密宗的人杀害的？”转头斜眼看向赵师谚，“还是赵会长和密宗的人有所勾结？”

　　赵师谚握紧了拳头，呵斥道：“伍善存！你这是什么话！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便急着往我身上推，今日你随便搜我府邸，若搜出有和西域勾结痕迹，不用你多说什么，我自刎谢罪！”

　　“哎。”白之奇轻轻拍了拍赵师谚的手，让他冷静下来，“伍掌事，这么多人在这看着，江湖多少人关注着此事。切不可随意下定论吧。”

　　白之奇眼眸似一把利刃，盯着伍善存。

　　白之奇在漕帮之时便声望及高，伍善存不欲与他闹僵，正陷入僵局之时。

　　一阵阵急切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由远及近。

　　“参见世子！”洪亮的声音比人影更快，众人将目光投了过去，一个眉目带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容与钱永希生前相似，不过右脸至眼睛旁有个大刀疤，让人望而生畏。

　　此人原是漕帮帮主钱永希的亲弟，漕帮堂主钱永波。

　　钱永波面目带笑，一双鹰眼却已扫过众人，率先朝江玄舟行了一礼。

　　江玄舟略点了点头：“钱堂主有礼了。”

　　赵师谚和白之奇相视，都没想到钱永波这么快就到了江州。钱永波此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可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笑里藏刀。在漕帮之时，和伍善存是一丘之貉，主张与朝廷联合漕运货运之事。二人离开漕帮成立龙门会后，还屡次暗地里使绊子。

　　“赵会长，白老，近来可好啊？”钱永波笑意盎然，眼神并无半分热切。

　　“承蒙关心，甚好。”白之奇拱手道。

　　钱永波一看便知尸体已验过，却还是意思意思问道：“徐大人已验了家兄的尸体吗？”

　　徐炎点了点头。

　　钱永波拱手朝江玄舟：“江世子，家兄枉死多日，如今天气炎热，且既已验尸体，在下便要先带家兄归家。”

　　“凶手还没找到，你把尸体带走了还怎么查？”吕海棠忍不住说出口。

　　钱永波看着眼前这个容貌颇好却乳臭未干的姑娘说：“我今日前来，便是以漕帮名义带走家兄的尸身回去安葬，至于与家兄被杀一事有牵扯的人就得都随在下去漕帮做客了。”

　　钱永波手轻轻一挥，身后几个彪形大汉抬着一口楠木棺材上前，重重落在了大厅之上。巨大的棺材落下使得尘埃飞扬。

　　钱永波看向赵师谚和白之奇：“龙门会不是想摆脱嫌疑吗，劳烦要一同走一趟了。”

　　不过还是怀疑龙门会，怕在龙门会做手脚而已，众人心知肚明。既然如今尸体已验，走一趟漕帮又如何？

　　赵师谚轻哼了一声：“身正不怕影子斜，走一趟有如何？”

　　一日后。

　　运船上，慕清明吹了一会儿海风，觉得有些风大便想回船舱。不曾想转头就看见吕海棠正若有所思盯着他看，不觉脸红，“吕姑娘。”

　　吕海棠嘴角带着笑意跟着他的脚步，“慕先生，你是江州人士吗？一直都住在江州吗？有没有去过京城？”

　　慕清明边走边说，“在江州住了几年而已，至于京城，清明没有去过。”

　　走至船舱，吕海棠却还是没有想走的意思，抵在门前朝里望了望，慕清明没有办法，只得侧身让她进来，为避嫌门却没有关。

　　吕海棠坐定，托着手望着眼前略有些木然的书生，喃喃道：“可是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你真的没有去过京城？”

　　“呃，自然。”慕清明点了点头。

　　“哦…那兴许真是我的错觉。想想也是，你容貌好像也差的他有些远，身形，恩，身形好像也不是很像，他应该比你更挺拔一些…”穿着海棠色衣裙的少女自顾自念叨着，随后又似不好意思，“慕先生，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啊。哎，可能是我追寻他多年，看着有点与他相似的人都以为是他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吕海棠希冀地看着他。

　　慕清明摇了摇头，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了吕海棠前面。

　　看着慕清明仍旧看起来有点呆呆的样子，刚才真是自己的错觉了。印象里那个肆意潇洒的少年怎么可能是慕清明这样的呢！相貌也是有点天差地别，那个少年印象里剑眉星目，眼中有化不开的桀骜不驯。

　　可惜和她只有一面之缘，却让她念了这么多年。

　　吕海棠叹了一口气，咕噜咕噜把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喝完了。

　　“所有人都只记得曾经创立鸣楼宫的江湖一代豪杰梁敬羡，可是谁还记得远走多年的梁梦景呢？”吕海棠语气可惜，“我刚刚说的是他，梁梦景。”

　　梁敬羡之子梁梦景十年前执一把剑纵横江湖，却在其父梁敬羡身死之后不知所踪，人人都说是梁梦景心高气傲，忍受不了父亲的约束，气死了梁敬羡却又后悔不已，因此绝迹江湖。

　　吕海棠喃喃道：“他离开江湖这么多年了，我找不到他。”

　　慕清明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吕海棠脱口而出：“他多年前曾救过我一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找他自然是报恩。”

　　慕清明神色黯淡了几分：“吕姑娘为何不信江湖的传言说梁梦景已死。”

　　“他不会死！”吕海棠嘴唇抖动，“他才不会死，他武功这么高，怎么会这么轻易死。他只是失踪了而已，我要找到他。”

　　“可是找到他，你又能做什么呢？”慕清明看着手中茶杯里的茶叶一片片往下落，最后沉在了杯底。

　　“我要让他重出江湖！”吕海棠握紧右手，郑重道。

　　“噗嗤！”有手指扣门的声音，两人望向门口，瞧见一个白衣潇洒地依靠在门边，一只玉笛被他把玩在手掌之间，他含笑道：“我说我也看你眼熟，我道是谁，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