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千秋语

29、相思泪（三）

　　吕海棠看着眼前对她呵护备至的叔母，心中郁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他们是对她有所图，可如今这幅做派，让她想发火也发不起来。

　　“海棠，你们前来真没遇到什么事儿？”吕秋恩自外送客大踏步走进来。

　　“寒冬腊月的，我不过是偶感了风寒而已，都是些小事。”上次客栈遇险之事虽然凶险万分，纵使吕海棠知道这事跟叔父叔母并无关系，可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吕秋恩点了点头，将吕海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心中甚是满意。海棠攀上安王，朝西王府今后有了在京城的助力，想必世代镇守西北的宿命有望大破。这些年，她任由吕海棠在外，不过是心中还有一丝丝的怜悯之心想让她再快活几年。如今，她身为朝西王府的郡主，自然也要履行这个身份的使命。

　　思及此，他越发和蔼道：“这段日子你好好休息，不过琴棋书画、女红刺绣都得拾掇起来，我会让你妹妹陪着你一起。”大婚定在年初的二月份，如今都还在走礼。

　　王氏搭腔说道：“海棠你跟我来，你的房间较着之前在西北的王府样式来的。你看了肯定喜欢，你和你妹妹多年未见，可以多谈谈心多交流交流……”

　　吕海棠不情不愿地被王氏拉着走，进了院子就看见一个婀娜的身影站在门口。见到她来，转过了头笑着福了福身子唤了一声：“姐姐。”

　　眼前的女子面容银盘，眼如水杏，貌美如花。虽朝她行了礼，眼中却无甚热切之意，这就是吕秋笛和王氏的长女，吕辛夷。

　　吕海棠和吕辛夷自幼便不怎么亲热，如今她这般唤她了，再怎么不对付也不得不接腔。

　　“许久不见了，辛夷。”

　　王氏十分乐意看着辛夷与海棠交好，辛夷如今也到了婚龄，若能通过吕海棠穿针引线替辛夷定下魏国公府的江玄舟，能令她晚上睡觉都笑醒。

　　正赶着去皇城复命的江玄舟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她已经变成了吕秋笛和王氏心中的‘最佳女婿’之一。

　　吕辛夷将手中拿着的汤婆子塞在了吕海棠冰冷的手中，见她双手粗糙且还有红红的冻疮，心中暗叹吕海棠在外多年真是吃了不少的苦，如今可以嫁给安王也算是她的好归宿吧。

　　在外肆意吵闹的郡主在家居然就成了小鸡仔，由她们母女二人陪进了房间，见吕海棠不太爱说话，吕辛夷很有眼色地和王氏一起出去了。

　　吕海棠把手里捂着的汤婆子放在桌上，感觉双手发痒，抓了几下后破了皮，她却恍若未闻呡着嘴抓的更加用力，直到满手的脓血涌出来，她才趴在桌子上哭。门外还有婢女在，她只能咬着唇低低地哭。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而已，能翻起什么浪来。你就当她是个能陪辛夷玩的玩物就行了。”

　　“你说的倒轻松，如今你承袭了爵位，摆着这么一个难道你舒服？我看见她就看见大哥大嫂，要不然你送她去京城的宅院好了，我眼不见心不烦。”

　　“她是女娃又不是男娃，有什么关系。我刚坐上这位置没多久就把她扔到京城，旁人会如何想？宗族里的人会如何想？这样好了，等她再过几年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她去京城吧。”

　　“好吧，这样也行。”

　　人前人后心疼她的叔父叔母居然是这样的嘴脸，在吕海棠幼小的心灵上戳上了一刀，从此都难以愈合。

　　她是大大咧咧，可她内心敏感，也不是个傻子。叔父叔母对她态度如此之好，吕辛夷待她如亲姐妹一般，一切都是因为她如今有价值。朝西王府在荒凉的西北呆了上百年，做着当地的土皇帝，可每一代都想重回京城，再掌重权。从实际的意义上来说，吕辛夷和她也不过都是棋子而已，为了一代又一代的理想随时可以联姻的棋子。

　　吕海棠翻来覆去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全是幼时在京城的事情。

　　中秋之夜那个少年嘴上衔着一根稻草对着她笑。画面一转，面前的少年渐渐长大，变成了她熟悉的模样，却目光冰冷地让她走。

　　吕海棠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睡不着索性就坐了起来。开了窗轩，门外的小雪从外飘进来，她伸手去接立马化在了掌心之中。窗外一棵巨大的海棠树上，一个人影静静地看着她多时。

　　吕海棠在府中百无聊赖的过了几天女红刺绣的生活，这一日，江玄舟造访说要带她去个好去处，让她换身轻便点的男装。

　　吕辛夷正陪着吕海棠，瞧见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想到父母亲的话立即羞红了脸，低声问：“什么好去处，姐姐和世子可以带我一同去吗？”

　　不等吕海棠说话，江玄舟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那地方小姑娘去不得，你姐姐是大姑娘了，去得。”

　　吕辛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咬着唇跺着脚目送二人离开。

　　马车上，吕海棠笑问：“如此美貌的小娘子，你居然没有动心？”

　　江玄舟嗤笑一声，把汤婆子往吕海棠手中一塞，说道：“我又不傻，你叔父叔母什么意图我还不知道吗？我若真带着她去，免不了你要跳脚。”

　　“我跳什么脚！”吕海棠接话，“她只是个小姑娘，若说有心机也是父母教唆的，我合该对她宽容些。”

　　“可惜啊，我心中除了苏月姑娘，如今已无他人。”也是，苏月之貌倾国倾城。。

　　二人下了马车，吕海棠抬头一看前面立着的牌匾“月影阁”，京城的第一大青楼。

　　吕海棠指着江玄舟：“你、你怎么带我来这……”

　　江玄舟捂住她的嘴，带她进了里面到了二楼的包间，解释道：“我是为了你好。”

　　带她一个未婚的姑娘来青楼还是为了她好？吕海棠不禁要被气笑了。

　　只听江玄舟小声解释道：“今夜月影阁新花魁首次露面，我听说了安王也会来看看热闹。我好心想让你见他一面瞧瞧喜不喜欢，你居然还说我。”

　　吕海棠冷哼一声：“出没这种烟花场所的能好到哪里去，我可不想瞧他。”

　　江玄舟解释道：“莫要想的这么粗俗，文人来此多半是消遣听曲的，比如我。你可别把男人都一棍子打死。”

　　吕海棠嘟着嘴不再看他，剥着手中的香蕉看着楼下人来人往。他们的包房从上往下看，可以清晰地看到下边所有的状况，是江玄舟特地找了人提前预订的。

　　江玄舟凑近她，指了指对面的包房，“那就是安王殿下订的。”

　　吕海棠不解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江玄舟手中折扇展开，朝自己悠闲扇了几下，端的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因为我是你表叔啊！表叔关心自家表侄女的婚事，多番替她打听何错之有？”

　　吕海棠这几日闷闷不乐，此刻也终于被他逗笑了，“行行行，多谢表叔，侄女感谢之情溢于言表。”她站起来朝他鞠躬行礼，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出门之时已经是申时（15点），喝了一会儿茶便见窗外天色渐暗，月影阁各处的灯笼都被点亮，楼下整个大堂俱是欢声笑语，灯火辉煌，端的是良辰美景。

　　“你看，那是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是不是相貌比我差多了。可是人家就是有本事，每年都能娶好几房的妾室，且个个都是有来头的。此等男子令我佩服至极！”

　　“再看看那个户部侍郎家的庶子，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是风流倜傥喜爱诗词歌赋。平日里也甚少来月影阁，想来这次也是被新的花魁娘子吸引而来。”

　　“还有这个，宣威大将军的幼子……这小子才十四五岁居然来背着大人来凑热闹。待我明日悄悄跟他爹说道说道，让他挨板子去！”

　　吕海棠双手托着腮，听着旁边江玄舟絮絮叨叨的声音。忽然她指向一个刚进来的男子，好奇问道：“这个呢？”

　　眼见进来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模样儒雅稳重，被人带着走上了二楼，正巧坐到了他们对面的包房。

　　江玄舟耸了耸肩，一副‘你自己觉得呢’的表情。

　　“原来他就是安王殿下。”吕海棠嘴里砸吧吃着东西，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看来真不是个糟老头子。”

　　江玄舟笑道：“我早就说了，安王殿下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虽说是续弦，但是他府上只有一个侧妃和两个姬妾，嫡子还小你自己带着带着总会带出感情来的。在你看来他够格儿做你夫君吗？”

　　吕海棠哼笑：“是我不够格，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怎配得上他。而且给人做后妈这事儿我可没干过。”

　　“你这丫头，嘴巴真硬。”江玄舟拿折扇打了一下吕海棠的头，正想再教训教训她，楼下的丝竹之声响了起来。

　　只见一楼大堂之上，起了一阵阵的仙雾之气，缭绕在铺满鲜花花瓣的地上。从高阁之上缓缓落下一位身着透色纱幔罗裙的女子，肩上鲜红色的披帛上绣着一朵傲梅，那若隐若现的肌肤透亮白皙，丝缎般的黑发被一支玉簪轻轻弯起，脸上却冷若冰霜，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恍若月宫仙子降临。

　　她赤脚落在地上，丝乐停止，朝众人行了一礼后轻启朱唇：“小女月影阁花魁白蓝见过诸位。”

　　只听得‘咣当’一声，江玄舟手中持着的酒杯却已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