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千秋语

10、灵鹫之局（三）

　　“老夫人，我相信此事和灵鹫山庄定是无关！可是你们这来往这么多江湖上的人，谁能料的这些人的心！兴许是哪个不入流的小贼见则凡后心生歹意。”朱老爷目光转瞬，从头到脚看着这些刚刚还在帮他找儿子的江湖各门派弟子，心生怀疑。

　　这些人里虽也有长得端正的，但是更多的是五大三粗之人，若不是灵鹫山庄的客人，怎能让他们来观礼。

　　“朱老爷，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受唐老夫人之邀而来，各个都是来自名门正派有名有姓的英雄啊。”

　　“顶着酷热找到朱公子，竟然还被如此污蔑！这婚想来是结不成了，大家伙儿要不都走了吧。”

　　“这老头儿好歹不分，尸体都没看全就乱咬人！”

　　唐老夫人眉头一皱，就算朱则凡死在了灵鹫山庄，但是真相未明，他岂能如此攀咬自己的客人。心中却仍然叹息，朱家书香门第鼎盛不过数十年，在骨子里却还是看不起包括灵鹫山庄在内的这些江湖之人，她为芷君之前铺的路不知是对是错。

　　“亲家公这话不妥。这些都是我灵鹫山庄的贵客，老身自问没有做一件对不起朱家的事，芷君更是如此！今日则凡死在灵鹫山庄，若查不清这件事我自愿提头来见你！”

　　唐老夫人见证过当年两个儿子离世的惨烈景象，练就了一身的钢铁心性。此话一出，包括朱氏夫妻都不再说话了。

　　原本从这门亲事中得到的好处就不只是灵鹫山庄，朱家之所以愿意向灵鹫山庄大小姐提亲，也是因为巩固自己在姑苏的势力。朱家是姑苏的新兴清贵，而灵鹫山庄则是存了上百年，在姑苏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世人所敬。

　　朱则凡相貌英俊，风度翩翩，与唐芷君一见钟情，而后水到渠成订下婚事。两厢长辈无不愿意。

　　本是良缘，现在却成了怨。

　　此时人群之间有了骚动，不乏有惊讶之声。眼见原本还因朱老爷一言而心生怨气的众江湖侠士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人群自然分出了一条道，那人身着一袭丝绸青衫飘然欲仙，有着完美英挺的轮廓，剑眉之下一双深色的眼，目光令人捉摸不定。

　　在场不少人都惊奇深居简出的鸣楼宫现任的宫主梁青竹居然会出席这等场合！不过想想灵鹫山庄的男丁之死，也觉得鸣楼宫该给灵鹫山庄这个面子。

　　梁青竹缓步上前，朝唐老夫人行了一礼，“青竹向老夫人请安，多年未见，老夫人身体可好？”他声音温润，令人心生好感。

　　“快快起身，无需多礼。”唐老夫人见梁青竹到来，心中仿佛石头落地也有了底气。

　　此时唐氏三姐妹都已到齐，唐二小姐唐萃君轻声问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梁青竹吗？原来他长这幅模样，长得可真如仙儿般。”

　　吕海棠对唐萃君不算很是亲热，芷君的这个二妹妹是个光看男子颜色之人，对相貌略出色的男子总是犯花痴，甚至对朱则凡也是如此，唐芷君曾与海棠说过此事，因此忍不住顶她：“你说的这么大声，人家可全听到了。”

　　唐萃君‘啊’的惊讶了一声，又见梁青竹和唐老夫人聊得好好的并没有往这看来，小声责怪：“瞎说。长得好还不许我夸赞两句了。”

　　“二姐姐，不能只看人的外貌，梁青竹也不是靠外貌在鸣楼宫立足的啊。”唐芜君轻语。

　　唐萃君不满道：“我现在还说不得话了？只称赞了他一句，一个两个都来说我。”

　　吕海棠听得烦闷，不再理她。又朝人堆里看去，待看到熟悉的身影，才露了笑容。

　　慕清明隐在人群的角落里，抬眼看见的是梁青竹的背影。

　　背影一如往昔，真如一根长竹似乎永远都挺拔如昨，压不倒他。

　　十年之间，他已成这幅模样，而记忆中的梁青竹却依然还是梁青竹。

　　“来的不巧，让贵客们看到这种事。老身、老身惭愧。”唐老夫人哀叹道。

　　梁青竹询问道：“我可否看看朱公子？”

　　朱老爷连连应道：“您随意，您随意。”自梁青竹到来，朱氏夫妻便不似刚才的态度，梁青竹之名纵使是京城的那位也会礼遇三分，他们算个什么。除了朱则凡，他们还有两个儿子，与灵鹫山庄照样可以联姻。

　　虽人死不能复生，可有如此想法，不知身为人子的朱则凡作何感想？

　　梁青竹朝身后随行之人点了点头，那人再一次揭开了原本已盖好的白布。浑身白花花的肉虫又一次呈现出来，还好有些人已提前闭了眼，这才没再次被恶心到。

　　梁青竹却恍若未闻，显然这样的场景他见过无数回，心中根本起不了什么波澜。他甚至近距离又看了看头和身体的分离之处，那地方肉虫更多，看的人简直能三天三夜吃不下饭。

　　“程明，盖上吧。”

　　白布一拉，又恢复如初。众人也才知晓，他身边的这个人不是个小随从，而是鸣楼宫的四大掌事之一薛程明。

　　“头身之间的切口很均匀，不像是刀剑所致。敢问是谁先发现朱公子的？”

　　管家立马说道：“是我带人先发现的。尸体在泥堆里，头身距离几尺。”

　　“身边未曾有其他发现？”

　　“没有。当时看到尸体我们都还不确定，直到看到衣衫是朱公子的模样。那时都已慌乱了，所以急急忙忙地先回来了。”

　　“多谢告知。”

　　管家没想到能听来梁青竹的一声‘多谢’，心道他果然如江湖所闻般谦逊有礼。

　　“而且尸身看起来淋过雨，全身肿胀发白。不知这几日姑苏可有下雨？”梁青竹问道。

　　唐老夫人皱眉：“三日前子夜似乎下了雨，白日里都是晴的。”而后又问朱老爷，“亲家公，则凡是否是三日前离家的？”

　　“则凡确实是三日前离家的，当时没说去哪里了，只说了外头有事。没想到一走就是这么多天，到今日我见没办法了才来告知老夫人，没想到再见却是永别……”朱老爷哽咽说道，朱夫人和唐芷君听了更是泪如雨下。

　　唐老夫人哀伤道：“亲家公亲家母，则凡既然是在此丧命，我定然会倾全庄之力同你们一起找到杀害他的凶手的。”

　　“我亦是相信老夫人的，刚才有鲁莽之处也请各位江湖侠士莫要见怪…我和他娘失去了一个好儿子，芷君失去了一个好丈夫……”

　　听到这话，唐芷君更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没上来就倒了下去……

　　※※※

　　掌灯之时，唐芷君已身处房内，她慢悠悠的转醒。伏在她床边的吕海棠见她醒了，倒了杯茶轻手轻脚喂给她喝。

　　“你可还好？”

　　唐芷君双目哭的通红，木偶人般摇了摇头。

　　“芜君刚走没多久，” 吕海棠向来不知该如何安慰人，酝酿了半天才开口道，“别难过了，我也会帮你找到杀害朱公子的凶手的。”

　　唐芷君喃喃：“怎么找凶手……这几日进出的人这么多。到底是这么残忍，还让他身首异处……”

　　“你还记得我那时跟你说龙门会的事吗？我们去找慕先生，他很聪明，让他帮着一起找凶手。”吕海棠眼睛晶亮。

　　唐芷君擦了擦眼泪，问道：“慕先生？他也只是一个书生而已，此等事情他能帮上什么忙？”

　　吕海棠说道：“你信我不信？”

　　“你，我自然是最相信的。” 唐芷君叹了气，“此事奶奶必定也在查，我不想你再牵扯其中。这事本就与你无关。”

　　吕海棠跳了起来，声音大了：“你的事怎么能说与我无关！你和我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你别…”唐芷君无奈摇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拉着吕海棠的手坐下，“你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

　　“那你就听我的，相信我，也相信慕先生。”吕海棠双手附在芷君的肩膀上，郑重其事道。

　　唐芷君闭了闭眼，点头。

　　“大姐姐醒了吗？”房门外有女声压低了声音问，原是之前休息片刻的唐芜君和唐萃君一起来看望芷君。

　　吕海棠忙去开门，将两人迎了进来。

　　唐芜君见芷君的面色比之前好了一些，关切道：“大姐姐，你可好些了？你晕倒之时可吓死我们了。”

　　唐芷君心中听得更加难受，亲人好友俱为她担心，而她却心情郁结，甚至连一同去找到凶手的勇气都没有。

　　“我没事。让奶奶、让你们都担心了。”她摸了摸芜君的头发，轻语道。

　　“话说朱公子那死相是太吓人了，整个头被人割断了，看的我也要吓死了！”唐萃君心有余悸样拍了拍胸。

　　唐萃君口不择言，向来是不会说话。如今状况之下，还说这种话，连芜君都忍不住反驳：“二姐姐若是还恶心着，就回房去恶心吧。”

　　“你！”唐萃君咬了下唇，见芷君和海棠也互相说着小话，不搭理她的样子更是气急，“姐妹之间说些真心话而已。难道朱公子死了，我也该哭哭啼啼不成？我又不是他媳妇儿！”

　　她说完，房内气压霎时低了下来，呼吸之声都可听到。

　　“行，就算是我说错了。请姐姐妹妹们原谅吧。”唐萃君见无人接话，心中怨气横生，却还是咬着牙福了福离开了。

　　唐芜君摇了摇头，柔声道：“二姐姐口不择言，大姐姐不要生气。”

　　芜君温和平日里和芷君的关系最好，芷君说道：“生气有何用，她说的也是实话。她虽也同情我，但此时更多的是庆幸吧，若那时与则凡定亲的是她，现在也定如我这般痛苦。”

　　吕海棠疑惑问道：“为何这样说？难道朱则凡还和她有关系？”

　　唐芷君解释道：“一年前，我和萃君同游姑苏金鸡湖。后忽逢下雨，则凡在岸边借了我们一把伞，至此我们才得以相识往来。”

　　“这是白娘子与许仙的戏码啊。”吕海棠笑道，“借伞之情，姻缘本天定。”

　　“若真是天定良缘，如今怎会发生这种事情。”唐芷君摇摇头，“我早就知道萃君也对他心生好感，我本也想着无意与她争。可后来则凡频繁找理由来灵鹫山庄与我谈书论文，我便知道他喜欢的是我，所以我也没了顾忌和他相交了起来。奶奶自然也是十分支持的，毕竟他相貌家世对我来说都是上上之选。后来见萃君也淡了心思，我就没在多想这件事情。”

　　“大姐姐。”唐芜君轻咬下唇，又似难开口。

　　“芜君，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接触到芷君略带苍凉的目光，唐芜君脸上带了一丝苦意，最后还是低声安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大姐姐要早日从中走出来。你还有奶奶，有我们兄弟姐妹。”

　　芷君勉强笑着点点头，她为长姐，若她也倒了，还怎么替弟弟和妹妹们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