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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

  •   留下的上海站被打散,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样,四散开来。
      有些珠子留在上海,有些珠子去了周边的城市,有些去得更远。苏陌这颗珠子,说要去东北。
      好吧,他可能是最远的了。比那个小岛还要远得多。

      美惠子热泪盈眶,“真的要去看你父亲了?”
      伊永平笑道:“是啊。如果母亲喜欢那里,我们就在那里住下来。”
      美惠子犹豫道:“万一在那里住不惯呢?”
      在上海多年,她已经习惯了上海的生活。她甚至学会了说上海话。

      伊永平温柔地笑着道:“如果母亲住不惯,我们就回来。”顿了顿,又道,“把父亲也接过来。跟小雪和外公一起。”
      美惠子高兴地笑了。

      活着不能在一起,死后一家人一定要整整齐齐地在一起。
      永治?美惠子眼神有些黯淡。永治连尸骨都没了,就当他散在这里的天地间,陪伴着他们吧。

      留在上海的,有林泽生和吴嘉。
      “你还是没有苏陌的消息?”林泽生问道。
      吴嘉摇头,“当初站里一解散,大家分散潜伏,我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建国后,林泽生成为上海市公安局的一个重要干部。他们曾经的站长顾安源,在那里任顾问。
      谢成峰、董原、刘青、沈冰等人也跟着林泽生加入了公安局,仍旧做林泽生的下属。
      付涛不知去向。只知道当时,他并不在去往台湾的船上。

      荣兴船运公司被收归国有。
      吴嘉如自己所愿,去了一所中学当老师。
      罗光明作为一个宝贵的密码人才,被国家某个秘密机构调去了,具体在哪里没人知道。
      俞芝兰去了北平,也成了新中国公安机关的一份子。
      曾经上海站的五大处长,只剩下苏陌,杳无音讯。

      林泽生与吴嘉在“梅家生煎”铺子里一起吃完生煎,就分道扬镳了。
      “梅家生煎”,苏陌曾经最热爱的美食。万废待兴之际,林泽生工作极其地繁忙,偶尔闲暇之余,便过来买一袋子生煎,带给方瑜和儿子。
      他偶尔会在这里遇见吴嘉,但没有一次遇见过苏陌。

      林泽生看着吴嘉骑着自行车渐渐远去,一转弯看不到背影了,这才慢慢地转身,走向拐角处自己的车。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林泽生抬眼间,看到了那家豆坊。
      苏陌喜欢喝那里的豆浆。苏陌曾经在上海站洒过两次豆浆,两次都救了他的命。
      林泽生看着豆坊的招牌发呆。

      “老陈头!还有豆浆不?”
      豆坊老板听到招呼连忙出来,往围裙上揩着两只手,拿两只眼睛往林泽生脸上觑,半晌高兴道:“哎呀,小林吧?这都多久不见了?快坐快坐。”
      “你咋这会子来?这个点儿可没有豆浆了。要不,给你炒个猪油渣烧豆腐?你要不赶时间,我就给你炖个马桥豆腐。”
      “都成,您看着弄吧。”林泽生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豆浆都卖完了,还没收摊?”

      老陈头犹自一边忙活,一边唠叨:“嗳,你说你们几个,说不来,就都不来;说来,就一天来。今天可真是个让人高兴的日子……哦,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林泽生登时一僵,“今天还有谁来了?”

      “就你们那个小苏啊!”老陈头喜滋滋地道,“还给我带了东北的山货。这孩子,就是礼数多……”
      林泽生霍地起身,“他人呢?”
      老陈头被他急切的声音唬了一愣,“走了呀!你来的时候,刚刚走没多久……”

      林泽生“嗖”地冲了出去。

      苏陌曾经跟他说过,“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有时候也是可以听一听的。”
      林泽生听到老陈头的这个小道消息,不由热泪盈眶。

      苏陌出现了!他和吴嘉在拐弯路口的“梅家生煎”吃生煎的时候,苏陌在这里喝豆浆。
      咫尺之遥。
      他离开的时候,甚至能看见自己在跟吴嘉告别,但他没有出来见他们。

      为什么?
      他还有什么秘密任务,需要避开他和吴嘉吗?

      林泽生一路开车来到了吴嘉的住处。
      吴嘉的父母正在吃饭,餐桌上有吴嘉带回来的生煎。
      吴嘉看见他,不由一愣。赶忙拉他到一旁,低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泽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苏陌没来找你?”
      “苏陌回来了?!”

      林泽生很失望,他四处没看到苏陌的踪影,还以为他会来找吴嘉。
      林泽生失望而返。
      吴嘉出门,狂蹬自行车而去。

      两人先后到达陈家豆坊,在那里碰了头。
      “哟,小吴也来了?今儿真是大喜的日子!”老陈头兴高采烈地端出两盘菜,对林泽生道,“猪油渣烧豆腐。还有马桥豆腐,刚炖好的。你们回来得正好。”
      老陈头又去端了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腌牛肉,拿了一瓶酒,给两人满上,“吃!吃!今儿真是太高兴了!”

      “怎么,没追上小苏?”老陈头忙活完了,这才道,“唉,你们也别难过,小苏怕是来不及跟你们叙旧,就没去找你们。”
      “什么事儿这么急?”林泽生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说是回来就待一两天,办点事就走了。他娘还在东北等着呐!”
      “没说办什么事儿?说不定我们还能帮得上忙。”吴嘉道。
      “说是接他家人一起去东北。是他……哦,对了,是他外公和姐姐。要接他外公和阿姐去东北,一家人团聚哪!”

      从豆坊出来,林泽生和吴嘉面面相觑。
      苏陌祖籍上海,但老家在东北,这个林泽生知道。他第一天来上海站的时候,苏陌自己说过。但他有外公和姐姐在上海,今天是第一次听说。
      “你知道吗?”林泽生问道。
      吴嘉摇了摇头。

      “这两天去火车站和码头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他。”林泽生道。
      吴嘉摇头道:“算了。他不想见咱们,就不会让咱们找到的。也许他有自己的事情,还是别打扰他了吧。”

      像他们这种特殊身份的人,行事作风一向很低调。即便他们有功无过,身上也背了个不怎么光彩的名声。一旦身份的秘密被揭开,谁知人民群众会怎么想他们,怎么对待他们?
      林泽生这种原本是□□的,自然是英雄;像他们,就不得不多考虑一些了。
      而如今,连林泽生“□□”的身份,都还是保密的。

      也许苏陌,就像他一样,只想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陪伴自己的家人。吴嘉心想。

      吉安里三十九号。
      一个少年穿着学生制服,背着书包,蹦蹦哒哒回了家。
      “姆妈,我今年就毕业了。我想去厂里做工,赚钱养活您。”
      “小虎忘了叔叔的话了?咱家不缺钱,你还是接着去念书。”
      “咱家的钱不是都花完了?您上回买米都差点没买回来。姆妈放心,我可以一边做工,一边念书。”
      “嗳,听话。叔叔又送了一些钱过来,够你念到高中毕业了。”

      “叔叔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晓得?”
      “就今天。喏,还送了一支笔给你……”
      “他人呢?”
      “走了。”
      “怎么不等等我放学回来?”
      “嗳,叔叔是做大事的人,很忙的。乖了,去写作业了。叔叔说了,以后有机会见面的。你好好念书,到时有出息了,叔叔看了才高兴……”

      爱华医院。原来的济世医院。
      “……咱们以前的院长可英俊了!可惜早早就辞职走了。”说话的是个戴护士帽的女子,一张圆圆脸,大大的眼睛,正是当年的小王护士。
      “护士长,咱们院里怎么没有他的照片啊?”一个活泼的女子一个劲儿往墙上瞅,“连英国老院长的照片都有。咋没有他的嘞?”

      “好了,娇娇,”旁边一个沉稳文静的女子拉住她,“快去吃饭了。吃完饭还要赶紧回来工作。”
      “小美说的是,”小王护士,如今的护士长,附和道,“咱们赶紧去吃饭。”走了几步路,又道,“伊院长不爱拍照,我们私下里也没有他的照片。宋医生回来了,你让她画给你看。她画画可像了。”
      “宋医生?外科主任?”娇娇吐了吐舌头,“我可没胆让她画画……”

      宋翡在身后听到,不由愣怔了一会儿。
      伊院长,伊医生……伊永平。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当年她离开济世医院去了前线,这个名字有一半的功劳。
      爱而不得。唯有远离。

      上海一片春色的时候,东北还是一片白雪皑皑。
      一座墓园里。
      一座墓碑前。
      一老一少,两人并肩而立。

      “回来了?”
      “回来了。”
      “不回去了?”
      “上海那么多人,不差我一个。在哪里都能工作。”
      “也是。你在上海也不方便。”
      “是。”不能以真容示人,每天都要易容,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外貌是否符合当下的身份,一日内数次更换容貌和服装是家常便饭……的确是不方便。

      “你母亲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这里的气候跟北海道也差不多,她已经住习惯了。就是偶尔还会跟人说上海话。”年轻人的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难为她了。”老人叹了一声,道,“这里是秦家的祖坟。要将你父亲迁走,秦家的老一辈人不好说服。还好你母亲不反对留下来。”

      “您要去看她吗?”
      老人顿了顿,“我就不去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您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下午的火车。对了,”老人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照片,“这人你认识吗?”
      “认识。俞芝兰。当初军统上海站的情报处处长。他怎么了?”
      “这人也在我们那儿。”
      “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为人低调谨慎,工作认真,业务熟练,是个人才。他在上海站的时候怎么样?”

      年轻人目眺远方的雪山皑皑,往日的回忆似乎已经久远,“他,不□□。”
      顿了顿,又道:“是个重情义的人。他猜到了林泽生的身份,但暗中仍然替他遮掩,帮过他很多忙。您可以去问林泽生。他是林泽生从死人堆里,一点一点扒出来的。”

      “你是我侄子,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老人笑道,“我还能不相信你?”
      “还是相信您自己的好。”年轻人含笑回道。
      “好的,‘凤凰’同志。”
      年轻人温和的笑脸,立即变得肃然。
      老人看着他,双手用力握了握他的肩,沉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人走后。伊永平一个人站在墓园里。
      这是一个挺大的墓园。秦家的族人,都葬在这里了。
      “秦风”的右后边,是“秦雪”;左后边,赫然刻着两个大字,“秦墨”。
      “秦风”的上手边,是……“秦山”。

      伊永平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他希望伊永平能把他葬在……这块墓碑之下。

      他是这世上,极少数知道老人真实姓名和身份的人之一。
      他是秦山。
      他是一号同志。

      而伊永平,他曾经是济世医院的“伊医生”、“伊院长”,是日本军部的“伊藤参谋”,是梅公馆的“山泽大佐”,是……军统上海站的“苏处长”。
      也是,长眠在这里的“秦墨”。
      更是,组织里超S级机密的,“凤凰”。

      在那些昏暗无边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在他“狡兔三窟”的诸多“窟”里,发出过对一号同志的秘密呼叫。
      “凤凰呼叫秦山,凤凰呼叫秦山……”

      如今,他依然叫“伊永平”。依然是“凤凰”。
      而“一号同志”,也仍然是“一号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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