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君牧

120、第一百二十章

　　在上海站瞒着林泽生，四处寻找方瑜的时候，方瑜已经几经辗转，返回了大后方。
　　这时候的方瑜，已经挺着个很显眼的肚子了。

　　一号同志正好在这里。听说方瑜回来了，就找她来谈话。
　　“哟，要有小宝宝了？”一号同志笑道。
　　方瑜笑道：“是，首长。明年春天的时候就该生了。”
　　“春天好啊，生机盎然，充满了希望。”一号同志道，“这孩子赶了个好时候。”

　　“首长同志给取个名字吧。”方瑜将手抚在肚子上，外面柔和的阳光洒进来，她身上母性的光辉愈发熠熠。
　　“还是等孩子的父亲取吧。”一号同志笑道，“他一定会很高兴。”
　　“首长给取的，他会更高兴。”方瑜笑道。
　　“那就叫‘林茁阳’，怎么样？”一号同志沉吟片刻，道，“男孩女孩都适合。枝繁叶茂，茁壮成长，向阳而生。”
　　“这个寓意好，”方瑜高兴地道，“就用这个名字了。谢谢首长。”

　　“这一路回来，你辛苦了。”一号同志感慨道，“做一个母亲，很伟大，也很不容易。”
　　“算不上辛苦，一路都有同志精心照顾。”方瑜感激地道，忽然又看向一号同志，“首长同志，这条线路不是留给我跟林泽生的。”

　　“噢？”一号同志闻言，有些讶异。
　　“一路上的安排太过周密和谨慎，”方瑜道，“我总觉得，好像应该是给哪个重要的大人物准备的撤退线路。”
　　一号同志笑了，“你不是大人物？你不但在敌占区冒着风险工作了这么多年，还即将成为一个伟大的母亲。你就是大人物。”

　　方瑜自觉在敌占区呆了这些年，连说话都习惯了那边的用词，顿觉不好意思，道：“首长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一路上这么周密和严谨的安排，应该是为我们哪个首长准备的。虽然在我们这里人人平等，但在敌人的眼里，我们是不一样的。”

　　一号同志和蔼可亲地笑道：“不急不急，慢慢说。既不是为你准备的，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条线路的呢？”
　　方瑜肃然道：“是一个叫‘伊永平’的医生告诉我的。他说是受人所托，送我撤离。还告诉了我一路上的联系方式和暗号。”

　　一号同志微微蹙眉，“伊永平？我们组织里没有这么一个同志。”
　　“那……秦墨呢？”方瑜热切的眼神盯着一号同志的眼睛，问道。

　　林泽生康复，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苏陌告诉他，你个负心汉，这些天都不回家。你媳妇跟人跑了。
　　林泽生这些天，就一直在问方瑜的消息，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或者说，敢告诉他。

　　越是没人告诉他，林泽生心里越不安。王楚江可是说过，他们已经抓到了方瑜。如今既然他没事，方瑜应该也没事才对。他不过是问问方瑜和肚子里孩子的情况，这有什么不好告诉他的？
　　这几个月，若是没有苏陌一如往常的笑脸和调侃，他一定认为方瑜出事了。

　　“开什么玩笑？”林泽生道，“大着肚子跟别的男人跑？”
　　林泽生白了他一眼。
　　苏陌笑呵呵道：“谁说是跟男人跑了？跟一个大妈。大妈看她一个人怀孕辛苦，将她接到自己老家作伴去了。”

　　“王楚江把她放了？”
　　“什么放了？根本没抓到。王楚江忽悠你呢！你还当真了？”
　　“抓一个大肚子女人还抓不到？”林泽生不相信，“你实话跟我说了吧，是不是王楚江这个王八蛋……”
　　苏陌赶忙连连摆手，“王楚江是个王八蛋不假，但也是个废蛋。他真的没抓到弟妹。至于弟妹去哪里了，我们站里也真不知道。都找了这几个月了。”

　　“你也不知道？”林泽生猛地就要坐起。
　　“哎哎哎，悠着点，”苏陌赶忙拦道，“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了，你可别自己把自己又给折腾死了。”
　　“哪，你别急。站里是不知道，但我的确有点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苏陌神秘兮兮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压低嗓音道：“他们搜你家的时候，我趁着他们没看见收起来了。”
　　林泽生打开一看，正是方瑜的字迹。上面是短短七个字：我回趟老家。勿念。

　　林泽生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他比谁都明白，这里“老家”二字的含义。
　　那就是说，方瑜见势不妙，先行撤离了？
　　这样也好。她已经暴露了。如果上海站愿意的话，她的真人画像能张贴得满大街都是。

　　林泽生忽然问道：“搜我家，没搜出什么来吧？”
　　苏陌笑道：“你家徒四壁，有什么宝贝怕人搜出来？”
　　林泽生自觉失言，掩饰地咳了一声，“哦，我不是怕人栽赃给我吗？不是我的东西也往我身上栽，不是我做的事情也往我身上安。又不是没发生过。”

　　苏陌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早就不能安安稳稳在这里养伤了。你该在刑讯室。好了，放心吧，又是一场误会，如今误会消散，雨过天晴了。”

　　林泽生听闻，心想，可能是一些可疑的东西，都让方瑜处理掉了，然后才撤退的。不禁心里一阵感慨。

　　然而，几个月都没找到，站里众人都觉得方瑜是遭遇了不测。好在林处长竟然神奇地没有郁郁寡欢。
　　大家都猜想，不知苏处给他编织了一个怎么样美丽的谎言。于是站里一个个谁都不再提起这件事，也不再去寻找方瑜，以免引起林泽生的怀疑。

　　方瑜面对面看着一号同志，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一号同志的眼皮似乎跳了一下，方瑜仔细去看时，又什么异样都没有了。

　　“秦墨？”一号同志微微蹙眉，“你们好像不是第一次问这个人了。这次又是为什么提起来呢？”
　　“我见过他。”方瑜肯定地道，“他现在在上海的济世医院当院长。我见过他两次。不，三次。还有一次，他是一个日本军官……”

　　一号同志的脸立马严肃起来，“方瑜同志！组织上已经单独为这事，冒着风险给你们发过电报了。我们组织里没有这么个同志。我们的同志也不可能是个日本的什么军官！”
　　方瑜愣住，半晌道：“首长同志，您知道的，我曾经是秦墨的女朋友，我不会认错他的……”

　　“是吗？”一号同志沉声道，“小方同志，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方瑜当然记得。这是她第二次见一号同志；她第一次见的时候，她还很年轻，刚从德国留学回来，来到这个地方，看什么都是新鲜的、稀奇的。
　　也是在这里，在这个屋子里。
　　她见到一号同志的第一句话是，您是不是姓秦？家里有个叫秦墨的后辈？

　　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原因很简单。她隐隐约约从一号同志的脸上，看到了秦墨的影子。
　　然后，不久，她就听到了秦墨在战场牺牲的消息……

　　方瑜眼泛泪花，“记得。”
　　一号同志叹了一口气，“你看，你连看我一个糟老头子，都觉得像你的心上人。小方同志，你已经是林同志的妻子了，很快就是一个母亲了。忘了这个人吧。你只要记住他是为国家为民族战斗的英雄就好。不要再四处寻找他的影子了。”

　　方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也许一号同志说得对。她看谁都像秦墨。
　　伊永平，日本军官，甚至还有……军统上海站的医务处处长，苏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