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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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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沈昭倒下这日,沈言恰好醒来。
万家灯火明亮,处处笙歌。元宵过后一早,沈家就请了晋陵中有名的医师回来,排在明珠苑外头给沈言诊治。
医师们都同沈夫人说,沈言已经没了大碍,只是天凉,还需静养,沈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屋外院子里梅花开得煞是艳丽,沈夫人正在哄沈言喝下苦口的良药,陈嬷嬷恰逢此时进来,焦急的神情外露,也顾不得什么了,进门来便说道:“夫人,不好了,傅公子背着大姑娘回来了,看着伤势颇重。”
沈言心头暗自可惜,怎么这都没能收走沈昭的命,可真真是命大。
她装作什么也不知似的,惊愕问起这是怎么一回事,沈夫人缓缓说来,末了,沈言还撩了一把眼泪,紧握着沈夫人的手道:“阿娘,女儿区区一条命,如何及得上阿姐……”
“言言。”沈夫人强势打断了沈言的话,将她可怜的女儿抱进怀中,眉眼间全是对她的心疼,“你是我们神威将军府的亲生血脉,日后将军府都是你的,你更是阿娘所有的寄托,你是世间最重要的人,莫要再说这等话了。”
话音刚落,没来得及让沈言感触一番,陈嬷嬷瞧见了在院子外头与婢女焦急说话的降春,仿佛是在说求夫人寻医师过来。
陈嬷嬷回头便对沈夫人说了此事。
沈夫人微愣,“放肆,她此举莫不是觉得我不会请医师给沈昭瞧瞧了?她将本夫人看做什么人了?想来是让沈昭给惯的无法无天了,跟她主子没甚两样!”
沈夫人愠怒,纵然沈昭是犯了大错,可也是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连医师都不给她请?
如今降春这等来求的姿态,仿佛是在告诉旁人,是她沈夫人薄情寡义不肯给沈昭请医师了。她焉能不怒?
“让她在外头候着,不给她点颜色看看真当我们将军府没什么规矩了……”
沈言看了眼急的团团转的降春,心底不禁冷笑一声,等过了会儿,喝完了沈夫人手中的汤药,才像不忍似的开口:“阿娘,阿姐的伤耽误不得,即便她痛恨厌恶我,终归是咱们将军府的大姑娘,还是让医师过去瞧瞧。”
沈言求情,沈夫人也没了故意为难的心思,感慨着自己女儿的懂事,正是因为这个懂事,才让沈昭愈发的猖狂竟然谋害起言言的性命。
心中对沈昭的厌恶,又多了一层,她情不自禁将心里话道了出来:“要是当初没有带回沈昭来就好了。”
“阿娘日后莫要说这话了。”沈言立马拧着眉头道,“无论阿姐如何害我,那也是我的阿姐。”
沈夫人直叹气,巴不得沈昭立马消失在眼前才好。
恰是时候,沈言眼睛珠子一转,提出:“如今晋陵正值春节,热闹喧嚣得紧,不宜养病,不若让我和阿姐一同去城外的庄子上静养。”
“去静养倒是好的,可带上沈昭……”沈夫人语气一顿,将没说完的话写在了脸上。
——“要是她再次想要谋害你该如何是好?”
沈言安抚地拍着沈夫人的手,“阿娘别多想,阿姐身受重伤,怕是已经没有那个胆量再伤害我了。阿姐同我一起去静养,也免得有些下人不长眼,觉得阿娘厚此薄彼。”
沈昭命大没死,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她稍微动手,就能置沈昭于死地。但她不能在沈家在晋陵动手,不说忠于沈昭的神威军如何,但是一条命案都会让人彻查,沈言暂时不想引人注目。
若是去了城外庄子上静养,那就依照先前和三哥商定的那般,让三哥的人动手。她就能撇清所有的关系,沈昭死在赵吴生手下,关她沈言什么事?
想到赵吴生,沈言眼中的颜色骤然冷下,牙关咬紧。
她年幼走失,在人贩子手里被折磨得没了任何血性,后来才被赵吴生买走,因为天生体弱做不得他的刺客探子,只能任由他调教成取悦各路大人物的工具。
一想到那些晦暗肮脏的过去,沈言浑身冰冷,巴不得窃取她人生的沈昭和赵吴生斗个你死我活,她瞧着才欢喜。
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重新开始人生的机会,有了疼爱的父母,显赫的家世,还有太子作为未婚夫婿……她绝不容许被任何人破坏。
这边,沈夫人深思熟虑半晌,才应了沈言所说。正如女儿所说,若去庄子上静养,只让她去而将沈昭撇下,别人难免说她厚此薄彼,徒惹闲话。
*
沈昭从混沌黑暗中有意识时,唯一的感觉便是——疼。钻心彻骨的疼痛,让她稍稍动一下,就有些难以承受。
新伤旧伤,堆积一处,难熬得仿佛从鬼门关上走过了一遭。
“姑娘。”
耳边温柔的呼唤声传来,沈昭一下子就听了出来,那是降春的声音。降春在喊她……她逼迫着自己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看到的是明亮刺眼的日光,晃晃悠悠隔着珠帘细碎卷来,落在她纤长的睫上。
她想要唤一声“春儿”,但嗓子里也疼,只是唇瓣动了下。降春的声音更加近了,等她彻底睁开眼,便看到了降春泛红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愣了片刻,沈昭脑海中才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来。
她在辰阳观山巅上,山下三千阶,步步是血。
从窗外落入的光芒照在她身上,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沈昭倏然松了口气。她苍白的脸庞上莞尔一笑,终究是,熬过去了。
她还清了欠沈将军最后一桩恩情,如他所愿,也会离开晋陵。
就此,她不过是人间一疏狂过客。
眼前所见光景很是陌生,房中摆设精致典雅,与她在将军府中的质朴大相径庭,不禁问:“这是哪儿?”
“姑娘如今正是在将军府城外的庄子上。”
这倒是让沈昭颇有些意外,她默然盯着降春,凤眼中写满了疑惑。
相处多年,降春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眼神,将她昏迷后的事一一言说。
原是医师断言沈昭若是十日之内醒不过来,大抵是没了什么希望,奉劝沈家早做后事打算。一来沈夫人怕沈昭死在家里晦气,指不定还会惹上闲话;二来,沈言又提出要带沈昭去庄子上静养;于是乎,沈夫人就将沈昭沈言一同送到了庄子上来。
提到此处,降春的眼泪实在是憋不住了,断线一般,又怕沈昭看了糟心,迅速抹去,忍不住说:“姑娘莫要怪婢子多嘴,沈家没有一个人记得姑娘的好……等病好后,咱们就不留在晋陵了。”
沈昭笑着立马应下声:“好。”
这样果决的回应,让降春微微愣了下,又很快扬起笑,破涕为笑。
她半阖着眼,眸光星星点点,掩盖在长睫之下。
带她到庄子上来静养,此事竟然是沈言提的?
当初在辰阳观里要她性命的沈言,怎么可能会这样好心?沈昭可不相信。
她刚醒来,一身伤痛,稍微多想些事儿,便头疼得很,此刻也只能想到沈言别有目的。
索性就不想了,她又沉沉闭上眼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又是三日后,屋外下起了雪粒子来,清脆细响砸在青瓦上,大珠小珠落入玉盘声回荡。
她精神头已经大好,沈昭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褥子,也抵不住严寒,生生打了个寒颤。
掀开身上盖着的被褥,身上伤口,每一处都上了药,双膝的疼痛更是让她蹙紧眉头,好在这并无大碍,依旧能提起力气。
依照她的体质,约莫一月的光景就能恢复如初。
降春给沈昭炖了清粥送过来,她吃下后才彻底活了过来,浑身暖融融的,传递到了身上每一处冰凉。
降春又给烧了炭,屋里更暖和了,沈昭窝在被窝里,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笑着说:“我从前可没有这样的悠闲,不曾想,第一次竟是在这种境况下。”
“可不是么,当初姑娘每日都忙。”降春嘟囔着过去的事情,恍惚之间,仿佛是回到了许久之前。
雪粒子下得大,天色也阴沉着,暮色四合。
降春去给沈昭熬了汤药回来,正巧碰上沈言来探望。纤细瘦弱的女子,穿着一身芙蓉色披风,柔软的雪白兔毛,在寒风里轻微摆动,小巧温驯的脸庞,因为吹了冷风而有些泛红,更是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只可惜,降春对沈言一向没甚好感,端着温热的汤药没好气问了句:“不知二姑娘是来做甚?”
沈言没回答,她身边的小婢女绸锦倒是不满地开了口:“降春,你家大姑娘架子倒是大,二姑娘近来身子骨好些了,便想着来给大姑娘送上些人参,你们倒是好,竟还一副不识好人心的样子。”
降春捏紧了瓷碗底端,指尖泛白,她也是红了脸,“大姑娘为了二姑娘,如今都还不能下地,身子也不见好,估摸着是不能见二姑娘了!”
“二姑娘这场无妄之灾是如何来的,外头的人不晓得,咱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还不知道么……”
降春不愿与沈言主仆再多说,转身就进了房中,房门关上,落了绸锦一鼻子的灰。
听见门外的沈言柔弱地咳嗽了两声,低声细语劝绸锦:“绸锦,莫要说了,是我害得阿姐如此,都是我的过错。”
“姑娘!是她们主仆欺人太甚!您身子还没好,就冒着这种天儿来看望送药,她们倒好……”
“莫要多言。”
两道人影伫立在门外,风雪欲来的阴沉乌压压笼罩,风吹得窗外的红梅摇摆,簌簌抖下一身凉薄。
沈昭自然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她听得降春不快的数落,慢吞吞喝下了汤药。降春朝着屋外一看,沈言竟然还在,“二姑娘倒也是不怕冷。”
沈昭盯着自己裹着厚重纱布的腿,轻声一笑,“她得给我找不痛快,又得演一出她姐妹情深、我嫉妒恶毒的画面,依然是不会走了。”
伤了这么重,躺了如此久,沈昭总算是摸清楚了这个妹妹的路数。以柔弱的姿态出现,总是能激起不少人的保护欲,就连她,在沈言被找回将军府时都有过要好生保护这个妹妹的想法。
没想到的是,沈言的归来,是想要她的一切,还想要她的命。
喝完了苦哈哈的汤药,沈昭不禁吐了下舌头,“好久没吃过这么苦的药了。”
降春道:“良药苦口,怎能不吃?婢子近来瞧着姑娘的伤势都好了不少。”
沈昭扬眉笑起,她的恢复能力自然是极强的。她透过窗往外一看,沈言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柔柔弱弱的脸色苍白,几乎快要倒下来。
她笑意更深了些。降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二姑娘在外头站了许久不走,庄子里的下人私底下估摸着会说姑娘心狠了。”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沈昭没所谓地半倚在床榻边,“正如沈言,她既然爱等,就让她多等会儿好了。”
带着雪粒子的风吹过来可不好受。
她既然爱演姐妹情深柔弱善良,那她不妨陪着她演一出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反正现在吃苦头的也是她,她爱吃,成全她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