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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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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朔风卷过晋陵,除夕刚过了没几日正是过年好时节,百姓们像是不知寒凉,吆喝声爆竹声伴着吃食的浓香,都充斥在将军府周遭。
神威将军府上却是一片愁云笼罩。沈将军刚醒没多久,沈二姑娘如今又昏迷不醒,奴仆们都在说今年的沈家当真是流年不利。
沈昭到祠堂外时,她来得匆忙,也穿的单薄。她看了眼守在祠堂外的婢女,问了句:“母亲这是怎么了?”
婢女朝着开了条门缝的空洞祠堂里瞥了眼,低眉顺眼悄声答:“大姑娘,婢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夫人从明珠苑那处过来的,瞧着脸色也不大好。”
明珠苑是沈言的院落。
这样一说,沈昭便懂了,大抵又是为了沈言的事情。
指不定母亲会误会了在辰阳观时的事情,她脸色微沉,伸手推门进去。
屋里的门窗皆是关着,窗外生了一棵百年松树,正值凛冬,松树也只余下了遒劲的枝条,将窗外透进的光遮掩住了。
即便是白日,祠堂里也显得有些晦暗阴沉。
沈昭甫一进入,一道劲风迎着面门而来,她目光一凛,正欲躲开,沈夫人愠怒不可自制的声音响起:“沈昭,你今日敢躲半分,我便依照家训将你逐出神威将军府,从此往后,你便不再是我沈家之人!”
她的手僵在空中,藤条家法带着凉薄之意落下,正是落在她的侧边脸颊上。热血沾染在藤条上,小小的血珠从空中溅开,沈夫人恍若未闻。
沈夫人恼得有些狰狞的脸庞映在眼帘中,她尖锐地控诉着沈昭:“沈昭!在辰阳观,言言是如何伤的,你一点解释都不给我吗?!你看着言言到如今昏迷不醒,心中竟然也没有一丝愧疚吗?!”
她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血顺着脸颊往下滴落。沈昭抬眼,沈夫人盛怒的面容在晦暗中忽明忽暗,她是感觉出来了,沈夫人这一下完全就是在泄愤,一点都没有留手。
尚且记得十岁那年,她跟着神威军军营里的顾叔叔去喝酒,还去了平康坊看漂亮的女妓跳舞,回去后沈将军倒是没说什么,母亲却是气极了,依照家法罚她跪在祠堂,也是如同如今一样家法伺候。
她每打沈昭一下,自己的眼泪却收不住。到最后,还是抱着沈昭痛哭流涕,告诫她:“言言,你是女子,是神威将军府的姑娘家,怎能跟着男人厮混去平康坊那种地方?你是阿娘的所有,莫要如此,莫要如此了。”
那时沈昭唇瓣动了动,很想说母亲叫错了名字,她是阿昭,并非言言。可看到母亲通红垂着的泪眼,她便没了声,言言就言言吧。
如今,母亲终于有了言言,再不需要心疼她这个替身了。从始至终,母亲心中,大抵也只有言言,从未有过阿昭。
沈昭抿了下干涸的唇,血腥味萦绕在鼻息间,她直勾勾盯着沈夫人问:“母亲当真要我解释?你若是要,我便解释。”她声音嘶哑晦涩,是从未听过的沉重。
是啊,曾经晋陵城中光风霁月的沈大姑娘,即便是与赵慵退婚时,也没有此时此刻的心疼。
沈夫人认为沈昭是冥顽不灵,与她犟嘴,一藤条又落在她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抽动了前儿还未痊愈的伤势,伤口裂开,鲜血直往外冒。沈夫人还沉溺于痛心疾首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伤势。
沈夫人不知沈昭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没好气地说:“你解释?你倒是解释啊!解释自己是如何将言言推下去的吗?解释傅北骁替你遮掩此事吗?解释你自己心狠手辣吗?”
对于沈言这场伤,沈夫人本就对沈昭的护送不利有怨念,谁能想今儿沈言醒了会儿,说是沈昭故意要将她除掉,没能说清楚明白,又昏了过去。
沈昭竟然想要故意除掉沈言!若不是傅北骁在场,怕是沈家唯一的亲生血脉都要断送在了辰阳观上!
沈夫人懊恼之余,也差人上辰阳观打听了一番,道观里的小道士果真是说,沈言受伤一事与沈昭脱不了干系。
这些话在沈夫人的耳中,无异于就是沈昭蓄意杀害沈言,她立马就让陈嬷嬷把沈昭叫到了祠堂里,要让列祖列宗看看沈家究竟养了个什么东西!
接踵而来的问题,让沈昭手指微微一僵。她深深吸了口含着血腥味的气息,道:“母亲,沈言勾结赵吴生,意欲对晋陵都城不利,我与赵吴生属下缠斗时,沈言偷袭我不成自己坠落,与我无关。”
“沈昭!”沈夫人的声音更加尖锐刺耳,仿佛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最气人的话,手上的家法更是没有留手,悉数打在沈昭的皮肉伤,疼得骇人,沈夫人并不相信,“满口胡言!事已至此,你竟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谎话,将这种重罪推到了言言身上,她不过是一个流落民间多年的孩子,不知道哪里挡了你沈大指挥使的道……”
“啪嗒”一声突兀在祠堂里响起。
沈夫人垂泪大哭起来,将藤条丢在了地上,失魂落魄地与沈昭划清了界限,她哭诉着说:“若是为了太子殿下一事,你莫要怪言言,那是我做主,你要是想要泄愤,那全冲着我来好了!十二年的养育之恩,你要是能狠得下心,尽管来就是了!不要伤了我的言言,不要这样。”
声声欲碎,冷风拂动窗外枝条抽动,像是要吞人的恶鬼。
沈昭一身是伤,笔直站在列祖列宗前,灵位之下,她长睫抖动,慢慢阖上眼,“母亲,再给我十日,待我寻到沈言的证据,自会给你与沈家一个交代。”
“你莫要再害我的言言了,你沈大指挥使手眼通天,想要伪造证据陷害言言何其容易?你把这样的罪名按在她的头上,不就是置她于死地吗!”
沈昭彻底闭上眼,眼底一片黑暗,只听得到沈夫人细细的哭声与咒骂。淡淡的血腥味和身上的伤,让沈昭几欲作呕。
母亲让她解释,她解释了。
可改变不了结果。母亲从未信过她,就算解释了,也只当是她在陷害沈言扯谎,又何必解释。
为何就不肯信她一次,再给她十日时间拿到证据证明呢。
“要是十二年前将军从未把你带回来就好了,哪里会有今天这么多的事情?你就是个祸害!”沈夫人气恼之下,几欲昏厥,要不是身边的陈嬷嬷扶住,沈夫人早已经倒地。
她怎么会是祸害,她是沈家的女儿啊……
正巧这时候医师来了将军府上,沈夫人还关心沈言的伤病,不再与沈昭多说,让人将祠堂的大门锁住,罚沈昭在里头面壁思过,直到沈言醒来。
要是沈言醒了,就让沈昭去磕头道歉祈求原谅。
要是沈言永远都醒不过来,那沈昭就去偿命!
沈夫人到沈言的明珠苑时,医师已经给沈言诊过了脉,沈夫人被陈嬷嬷搀扶上上前说:“医师,今日我女儿醒过来了一遭,可是病好了些?”
医师闻言,叹了口气摇摇头,“夫人莫急,二姑娘的伤确实是好了不少,可不知为何就是不醒,只能再多吃两副药瞧瞧了。”
“啊!我苦命的言言啊!这都怪那杀千刀的沈昭,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娘必然将那歹毒女子千刀万剐!”沈夫人悲恸哭着,医师开了药也就离开了。
一直在旁边的陈嬷嬷眼睛珠子一转,凑过来给沈夫人出了个主意:“夫人,医师说二姑娘伤势没有什么大碍了,却一直醒不过来,怕是别有蹊跷。”
“另有蹊跷?”沈夫人哭红了眼睛抬起头,“嬷嬷,你的意思是?”
“奴婢的老家有种东西,叫做离魂,人都有三魂七魄,要是丢了一魂一魄,就醒不过来了!”
一魂一魄丢了?
沈夫人握着沈言冰凉的小手,心头一震,急急忙忙问:“那有什么法子能寻回来?嬷嬷,你这就去给我找个天师回来替言言寻回这一魂一魄。”
陈嬷嬷立刻应下,她又想到了还在祠堂中的大姑娘,不免一问:“夫人,那大姑娘那边该如何是好?”
提到沈昭,沈夫人不禁冷哼一声,眼中满满愤恨,“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做出这种事情来还能如何?先让她在祠堂里关上几天,等言言醒过来了再说!”
“是。”陈嬷嬷又问,“将军那边……”
“沈昭一事,将军那边就不必去说了,免得沈昭影响到了将军的病情。况且,将军一向看中沈昭,这一事上难免会偏心,这心都快要歪到沈昭的身上去了,哪里会为我家言言主持公道?”
“夫人说的极是。”
另外一边,东宫,赵慵也得到了沈昭在辰阳观谋害沈言的消息,却又因为手上的折子而无法脱身去问罪,气得他拂落了一地的茶盏碎片。
“影子。”赵慵脸色难看地叫来了暗卫,风声微动,须臾之间,暗处好像有人影晃动,也传出一道清冽的声音来:“殿下。”
“孤让你护好言言,你便是让沈昭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暗卫沉默片刻,“沈大姑娘警觉,属下不敢跟太近,辰阳观又忽逢大雪,没能上的去。”
赵慵额头上青筋凸起,他按了下眉心,“沈昭……放肆。从前孤就觉得她太过乖张,目中无人,现在倒好,竟然记恨亲妹,一而再再而三陷害下手,日后……”他到嘴边的“留不得了”没说出来,咽了回去。
暗处一道目光冷凝,落在他的后背上。赵慵深深呼吸,忍耐下了怒火,他脑海里闪过沈昭张扬明媚的笑容,她踏马而行,手持长剑肆无忌惮的模样,深刻入骨,他如何能说出“留不得”的话?
本来,赵慵一开始求娶沈昭,除了救命之恩与动心之外,想要的便是神威将军府的神威军,有了神威军的庇护,太子之位他能坐的稳稳当当,日后登基为帝,只要他手握神威军,就不怕逆贼突然发难,说不定还能一统江山。
可现在有了一个变故。神威将军府的亲生血脉沈言找回来了,那神威军的统治权,日后必然也是会交到亲生血脉的手上,轮不着沈昭一个外人。而且赵慵观沈言言行举止,都温雅乖顺,极好掌控,他也是喜欢她的,故而,他才逼迫沈昭让出了婚约。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大局为重,谁能想到,沈昭竟然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要不是他心里还有她……按她的行事,早该除掉了。
赵慵叹了口气,只能吩咐侯在门口的侍卫:“去库房里取几只人参送去将军府上。”
“是。”
赵慵回过头,暗卫也不知道何时已经不见。地上的碎片和淌着水珠,滚落在地上,氤氲着一片热气。
他的眼眸更冷了,在他和沈言大婚前,只望沈昭能安分些,莫要一再碰到他的底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