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量人生》稣是

5、第五章 跟随钟鸣宇

　　司心柔在张慧珊的劝说下，终于去了医务室，对大夫说自己有半个多月失眠了。

　　大夫看她脸色憔悴，眼圈黑成个熊猫眼，建议她去专科医院看心理门诊。

　　司心柔说自己没事，就是睡不着觉，能不能先开点辅助睡眠的药物。

　　大夫一开始不愿给开，在司心柔和张慧珊死磨硬泡下，大夫勉强给开了两片安定药片，说如果吃完没效果，尽早去医院。

　　司心柔当晚服了四分之一片，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地度过了一宿，她觉得这药片多少还是管用的，总比整晚干瞪眼珠强。

　　第二天，司心柔索性吃了半片，一觉睡到了转天的晌午，幸好是周六，张慧珊也没叫她，觉得这孩子好容易睡着了，怎么也要补补觉。

　　司心柔睁开眼，见宿舍里只有自己，猜想舍友都出去逛街去了。

　　突然，她手机在充电器上既震又响，赶忙接起，电话里响起了妈妈的声音：“心柔，今天出门了吗？”

　　“哎……妈，没……没出门，还在宿舍呢。”司心柔心下一紧，每次接妈妈的电话，她都感觉精神紧张，总担心说错点什么。

　　司心柔的父母都是化工研究所的研究员，他们一生自律严谨，对待孩子的教育，向来是一丝不苟，高标准严要求。

　　司心柔不喜欢接妈妈的电话，因为妈妈电话里说的内容基本差不多，那一本正经的态度只会让她发憷，压抑，甚至是想逃避。

　　“你们期中考试结果出来了吗？”

　　司心柔心情焦躁，期中成绩确实出来了，司心柔考得很糊，这也要占期末成绩的15%，她吸了口气：“嗯，出来了。”

　　“考得怎么样啊？”

　　“还可以。”司心柔违心地揉着眉心，幸亏妈妈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晚上还去图书馆学习吗？”

　　“去，吃完晚饭就去。”司心柔想扇自己的脸，她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去的图书馆了。

　　“吃午饭了吗？”

　　“还没……准备去。”司心柔一字一句道。

　　“那吃饭去吧，有空多给家里打电话。”

　　“知道啦。”司心柔说完，听到了一阵急促的盲音，就仿佛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司心柔刚起床时，心情还好，打过电话后，情绪又降到冰点，此时，她的胃空虚得难受，拿起手机出了门，都快下午一点了，食堂还有什么菜啊，她决定去学校西门西街上的面馆。

　　司心柔坐在面馆的窗前吃面，不经意间朝窗外瞄上一眼，一个高耸入云的烟囱跃入她的视线，她忽然想起，这烟囱不就矗立在那个平房小院的附近吗。一周前，她曾在那个小院独自度过了一夜，她竟对那里有丝莫名的惦念。

　　吃完面付过账，司心柔走出面馆，过马路向那烟囱走去。

　　骄阳似火的午后，空气异常湿热，没走多久，司心柔前心后背都被汗浸透了。

　　司心柔忘记打伞了，沿途尽量躲避在树荫下，七八分钟后就钻进了那条小巷，小巷旁植着许多大树，在巷子里形成浓厚的阴凉，使漫步在小巷中的人们有种惬意的清凉感。

　　司心柔走到巷子尽头，见那朱红的铁皮门紧紧锁着，门口的夹竹桃又开了几朵白色的花，只是叶子因缺水打了蔫，她心想，这夹竹桃没人管，能活着就不错了，她将手中矿泉水瓶里剩下的一点水全浇到那些叶片上。

　　“中午不用浇水，傍晚我会浇的。”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从司心柔背后传来，惊得她打了一颤。

　　司心柔回头，见一个微微驼背的老人站在那，老人上身跨栏白背心，下身棉麻大裤衩，脚趿塑胶凉脱鞋，摇着一把芭蕉蒲扇，头发、眉毛和胡子全是花白的，脸堂红通通的，好像中午刚喝过酒，乐呵呵道：“姑娘，吓到你了吧？”

　　“啊……没……没有。”司心柔生硬地挤出丝微笑。

　　“你是租房的？”

　　“啊……是。”司心柔胡乱应付，心虚得衰减了尾音。

　　老人蓦地睁大了他浑浊的眼，显得异常惊讶：“艾青山把这房子租给你了？”

　　“房东叫艾青山？”司心柔指了指朱红的铁门。

　　“对啊，这房子都空了快一年了，本来是艾青山的儿子艾荀住在这里，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唉，艾荀这孩子多好啊，打小我看着长大的，学习好，性格好，人品更没得说。”老人眼底发红，情绪有些激动，用拇指揩了揩眼角。

　　“艾……xun，他出什么意外了？”司心柔心想那黑衣男人说他朋友搬到外地了，莫非是对朋友去世的一种婉转表达？

　　“据说是个意外，就是下班高峰时间，他被人群挤下了地铁，然后被开来的列车给撵了。”老头脸色戚然，摆了摆手，不忍再回忆这悲惨的事件。

　　司心柔惊愕地望着老人，她没想到这个意外是如此的惨烈，想起那日自己想自绝于地铁道上，今日想起，却心生胆寒，可为何那日自己竟有勇气迈出那一步，有时，她也无法解读自己的行为，就好像她的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陌生人。

　　“你已经租下了吗？”老人问。

　　“还没定呢……再看看。”司心柔随便圆了个谎，躬身与老人道别，快步离开了。

　　老人叹了口气，摇着扇子进隔壁自家院子了。

　　*

　　在冥间呆久了，艾荀觉得不接地气，他时不时回到人间，隐身穿行于人群中，反倒有了全新的观察人世的视角，这是他做人的时候，从未体会过的。

　　艾荀喜欢A大西门外的西街，他从出生到上大学之前，一直住在西街西侧那片平房里，这里有一套父亲单位分的老房子，后来，他考入A大，直到硕士毕业，始终住在A大的宿舍楼里，升到博士以后，他又搬回老房子，所以他的人生始终没有离开西街。

　　艾荀喜欢在熙熙攘攘的西街上感受人间的烟火气，那是男女老少的喜怒哀乐，那是来去匆匆行人的脚步，那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是鸡毛蒜皮的斤斤计效，那是无休无止的矛盾纷争……

　　艾荀依然穿那身黑色卫衣，戴黑色棒球帽，两手插兜站在西街路边。

　　忽然，他看见钟教授从人群中冒了头，朝他这边走来。他兴奋得向前迎上去，没走两步，才意识到钟教授不可能看到自己，他又退回便道牙子上，目光紧紧追随着钟教授的身影。

　　钟教授走过来了，他两鬓的斑白扩大了，脸上依然是儒雅温存的神态，他走到艾荀身前，抬步上了便道，然后从艾荀的身边擦肩而过。

　　艾荀只好转头，见钟教授走进街边的超市，他尾随跟进，也进了超市。

　　钟教授走到一排橱窗冷柜前，拉开窗门，拿出一长盒的酸奶，放到购物车里。

　　艾荀凑近细看，发现这正是钟教授喜欢购买的牌子，他记得过去在实验室工作得晚了，钟教授经常带一大袋子的食物过来，每次都发给他们这个品牌的酸奶。

　　钟教授绕过货架，来到小食品区，他从货架上取了原味葵花籽、麻辣花生米和烤鱿鱼。

　　艾荀想起钟教授曾问他们喜欢吃什么，男生说花生米，女生则说喜欢瓜子和烤鱿鱼，后来，他还专门陪钟教授来西街这个大超市走了一趟，然后提着一大袋的美食带回实验室，分给师弟师妹们。

　　钟教授又走到水果摊处，装了许多香蕉、苹果和桃子去称重。

　　艾荀知道钟教授这次准是又给学生们带东西吃，他既感觉温暖又莫名地心酸，此时此刻，他真想出现在钟教授的面前，喊他一声“钟教授”，可如今……

　　艾荀在钟教授的身后，突然现了身，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想吓唬教授，只是想以相对真实的样子跟在教授的身后，于是他用卫衣帽子遮住棒球帽，卫衣的拉锁拉到顶端，在卫衣帽子的遮挡下，仅露出部分眼睛和鼻子。

　　钟教授走至小电器货架前，从架子上摘下一个电动剃须刀，钟教授摸了摸略有青茬的下巴，仔细查看剃须刀的规格，再三比较后，他拿了一个放到购物车里。

　　艾荀见钟教授离开了，走到货架前，也拿了个同款的剃须刀端详一番，他用余光查看，见教授此时正站在最近的结账台付款。

　　此时，超市里客流较少，结账台处只有教授一人，所以艾荀没急着过去。教授从钱夹里拿出张信用卡，收银员在刷卡器上刷了一下，然后递还给教授，教授将信用卡塞回钱夹，再塞回裤兜时，钱包却顺着裤兜外沿滑落到侧边的货架下面，教授似乎并没察觉，只是低头去提两只袋子，抬脚准备走。

　　这一瞬间被艾荀看在眼里，他快速窜到收银台处，捡起货架下的钱夹递给教授，一边用帽子遮脸，一边压低声音：“先生，您钱夹掉了。”

　　教授转过头来，看见一个黑衣年轻人正举着自己的钱夹，他赶紧放下手中的袋子，取过钱夹。

　　“您看看丢了什么没有？”艾荀声音又弱小了几分。
　　钟教授打开钱夹，仔细查看一遍，脸上泛起感激的笑：“多谢了，什么也没丢，太感谢了。”

　　艾荀依然遮脸，然后低头鞠躬：“那就好。”

　　钟教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举止有些怪异，又觉得年轻人帮自己拾回了钱包，由衷表示感谢，他笑着点了点头，拿起袋子就离开了。

　　艾荀望着钟教授的背影远去了，此时，收银员问道：“你付款吗？”

　　艾荀这才放下捏帽遮脸的一只手，见自己两手空空，回应道：“哦，不用，我没买东西。”

　　收银员是位年轻姑娘，眼尖手疾地指着艾荀的卫衣左兜：“你兜里是什么？”

　　艾荀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衣兜，鼓鼓囊囊的，他伸手掏出一盒剃须刀。他想起刚才自己查看剃须刀包装说明时，见教授掉了钱夹，一时情急，竟下意识地将这剃须刀塞到自己兜里了，可他不是真想买这剃须刀，关键他根本就没钱买。

　　艾荀皱了眉头：“不好意思啊……我没想买。”

　　“没想买，你为什么揣兜里？”收银员姑娘伶牙俐齿。

　　“我现在把它送回货架上。”艾荀退了一步。

　　“你明明就是想偷，刚才那位先生的钱包也是你偷的吧？”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艾荀气愤，一双单眼皮瞪出了双眼皮。

　　“不这么说话，怎么说话？小偷我见得多了，就你这样的。”收银员的嗓门越来越大，瞬间围过来许多人，三五两两，七嘴八舌地议论。

　　忽然，人群被扒开一条缝，两个保安出现了，其中一个朝艾荀走过来，说：“偷没偷，我先搜一搜。”

　　艾荀向后撤身，厉声喝道：“谁敢搜？！”

　　“不让搜，对吧？那咱去派出所，让警察评评理。”保安一脸邪不压正的气势，挑起大拇指向大门口指。

　　艾荀本来面色苍白，一听要去派出所，脸腾地乌青了，他本想立即隐身消失，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活人突然平地消失，这会引发社会恐慌，他不想给人世制造混乱和不安。

　　艾荀焦灼得进退两难之时，就听见人群里传出个清冷笃定的声音：“他是我朋友，他不是小偷，多少钱？我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