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响彻》有无常

3、谁看我

　　两节课后，大牛又趁着课间来找陆不已。

　　“老陆，去不去小卖部？”

　　陆不已搁下笔站起来：“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刚走出一步，大牛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退回去冲正坐在那无所事事发呆的沈昱道：“沈昱，要不要来一块儿去小卖部？”

　　沈昱循声转头看了一眼，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三人正要走，前排一个留着西瓜头的男生忽然转过头：“大牛，帮我带瓶雪碧！”

　　“自己不去，天天叫我给你带？”牛庆回应道。

　　陆不已站大牛旁边，全当沈昱不存在。沈昱似乎也在假装陆不已不存在，目光在班里扫了一圈，唯独没看陆不已这边。

　　那个男生坐在位置上，半个身子转过来，一只胳膊肘压在后面的桌子上，乞求道：“哎，最后一次！”

　　“出去一趟又不会少块肉。”大牛说完，又指指站在身边的沈昱。“新同学，不来认识认识？”

　　西瓜头哀嚎一声，然后拖着长腔喊：

　　“哥——”

　　牛庆一脸被恶心到了的表情。

　　西瓜头这才慢吞吞从凳子上站起来，不情不愿地过来了。大牛嫌弃道：“坐路边都不舍得出来啊。”

　　西瓜头一边跟着牛庆往教室外走一边道：“嫌累。”

　　牛庆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边下楼，边兴致勃勃地回头跟沈昱说话：“你之前是哪学校的？”

　　“实验一中。”

　　大牛脚底一滑，右脚擦着楼梯边缘直直掉到下一级，脚底板拍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砰”的一声。沈昱下意识捞了他一把，然而大牛反应快，脚滑的一瞬就抓住了扶手，沈昱的手还没碰到他，他就已经站稳了。

　　“别激动。”沈昱被他给逗乐了，抿了抿嘴憋着笑说。

　　沈昱的眼神本就凶巴巴的，而且眼型狭长，更是衬得眼里总带着股凛冽劲，即使是在笑，眼睛里那股冷冰冰的感觉也散不尽。

　　但这并不妨碍他跟大家自来熟。

　　“一中的？！”关琦看着沈昱，惊讶道

　　“一中那都是巨佬啊！”牛庆把“巨”字咬得很重，眼睛瞪大得像牛眼。

　　“是有很多厉害的，但我不是。我普通班的。”

　　四人很快从二楼到了楼下，陆不已全程闷头走路，默默听着他们聊天，没什么反应。牛庆在一旁感叹道：“一中的普通班到咱这就是重点班……哎，差距啊。”

　　P市的高中一般都分成三类，重点班、次重点班、普通班，有会叫A班，B班，C班，意思都一样。立德的重点班固定是一班，次重点固定是二班到六班五个，其他的都是普通班。

　　所谓不一般的，就是指P市一本上线率最高的实验二中。除了其他学校会有的三类班之外，二中还有一个创新班。想进创新班要过两层筛选。第一层筛选是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要达到全市前一百名，进了前一百才有资格报名参加二中的创新班选拔考试。

　　如果在选拔考进了前五十，那么恭喜你，你可以成为创新班的一员。

　　在立德师生的眼中，二中是个神仙扎堆的地方。在P市全体师生眼里，一中是全员神仙的地方。事实上也的确如此。P市的高考状元近十年全是二中的，而整个X市的高考前一百名，一中少说也得占九十个。

　　那些有资格参加创新班选拔考试、却自愿放弃名额没去的，和通过了创新班选拔考试考试、最终却没上二中的，十有八九是去了一中。

　　宁愿呆在普通班也要去一中的大有人在。十五六、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比天高，总想往上爬，仗着自己的无限可能性，拒绝一切劝阻，不停做出挑战。于是有的人在一中摔得头破血流，不得已转学；有的则在一张张成绩单的最底下忍辱负重，然后在某日忽然坐了火箭似地往上窜。

　　即使是普通班来的，能进一中的，想必实力都不可小觑。

　　大牛砸砸嘴，默默感叹完了接着对沈昱道：“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你前桌，他人很好说话的。”大牛说完冲走在最右边的陆不已挤挤眼，陆不已猝不及防被点名，一脸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好。”沈昱很干脆地答应了，依旧面朝牛庆，接着道：“同学，你叫什么？”

　　“哦！嗨，太激动忘说了。我叫牛庆，那个是关琦，最边上那位叫陆不已。”牛庆下巴朝右边一比划，介绍道。

　　关琦立马抗议：“什么叫'那个'啊？”

　　大牛满不在乎地冲关琦吐了下舌头，越过沈昱和关琦看向走在最右边一直没出声的陆不已：“老陆给点儿反应啊，新同学在这呢一点儿都不热情。”

　　“能说的都被你给说完了，要我们说什么？”关琦接话道。大牛嘁了一声没理他，继续查新同学户口。

　　“那你初中哪的？X市的吗？”

　　“没，初中是在这边上的，立德初中部。”

　　立德有东和北两个校区，东校区是初中部，北校区是高中部。P市是X市的下辖市，一中在Z市，二中和立德在P市。

　　沈昱说完顿了顿，似乎还要补充什么。然而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关琦听说沈昱初中是立德的，忙惊喜道：“我初中也是立德的！”

　　牛庆反应没关琦那么大，只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一中成绩好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生源好，而生源好的最主要原因则是出去简单进来难。成绩达不到一中的标准，管你托谁的关系都不给进。

　　一般来说，初中在哪市高中就在哪市，初中在立德的最多上二中。跨市考高中的，要么是家里有过硬的关系，要么是成绩太逆天，逆天到让一中觉得自己状元位置不保，主动来请你去上。

　　沈昱初中在P市，立德；高中在X市，一中。

　　总之一定是个大佬。

　　“那你一中的为什么转来立德啊？”

　　“嗯……因为我妈不想要我了吧。”

　　随口一问竟问出这么个事，牛庆听了又一次把眼睛惊得大如牛眼。陆不已皱了下眉，从出教室到现在第一次看向沈昱。

　　关琦没忍住“啊”了一声，猛然想起自己在立德念初三时隔壁班的风云人物。

　　关琦没亲眼见过那个人，但班里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情。那人初二时带着立德的几个人收拾了几波其他学校的小混混，初三在走廊上跟班长打了一架，紧接着就人间蒸发了，据说是家里忽然出了事。

　　传言往往会在传播过程中被添油加醋成各种样子，但对于某些敏感话题，学生一般都不会瞎说，也不会肆无忌惮地乱传。所以关于这所谓的“出了事”究竟指的是什么，只有邻班的因为靠得近所以知道，说法也都出奇的统一：

　　父亲家暴，父母离婚。

　　稍微想想就知道那人突然消失是因为转学了。

　　沈昱转学会不会也是因为离异？

　　虽然很想知道其中的事情，但毕竟是私事。况且自己跟人家不熟，不好意思多问什么，便只是因为好奇无厘头地联想了一下，没怎么在意这个猜测。

　　三人皆是沉默。大牛的嘴巴张开又合上，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陆不已转头看向石板路，迈过地上一片碎了的枯叶。

　　然而沈昱则毫不在意，说完后四下望望，指向前面几棵树掩映下的超市：“小卖部是那边那个吗？”

　　“啊，对。”牛庆答。

　　四人进了顶着“学校监督管理处”招牌的超市。超市的装潢简陋，白天天气好的时候灯也不全开，东西很杂，却很全。生活用品、文具、零食饮料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叠补车胎用的一种黑色的胶和几张粘鼠板趴在一堆学习用品的角落，积了灰。店面不深，但挺大，光收银台就有四个，但现在不是大课间，人来得少，只有两个收银台有人。

　　陆不已和关琦各自拿了瓶水，抬头看到牛庆跟沈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前一个货架下，对着一排干脆面指指点点。

　　“烧烤味吃腻了。”

　　“那就……番茄的？”

　　“嗐……行！就番茄的。”

　　大牛拿起一袋番茄味干脆面站了起来抬脚往收银台那边走，沈昱跟在后面，余光瞥见陆不已跟关琦两人就在自己对面的货架后面，一转头跟关琦对上了视线，便招呼道：

　　“走吗？”

　　“走。”关琦说完，转头朝陆不已招招手，两人一起往收银台那边走。

　　两人一走，刚才被他俩挡住的三个女生立马暴露在沈昱眼下。几个女生刚刚躲在货架和两个人身后，往沈昱那边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瞄，见自己被发现了，便迅速地低下头收回了视线，慌慌张张地一个推搡一个地往收银台走。

　　其实刚刚在路上时，沈昱就发现有人在偷偷盯着他这边看，然后再在他回视的一瞬转过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有女生也有男生。沈昱飞快地皱了下眉，快步跟上大牛，虽然不确定路上的那些是不是都在看他，但就是不爽。

　　看一眼就算了，还盯着看。莫名其妙。

　　四人刚出小卖部的门不一会儿，预备铃就响了。牛庆条件反射似地撒腿就跑，边跑边回过头来向新来的沈昱解释原因：“快跑！打预备铃了，还有两分钟上课！”

　　牛庆这人一身肉，但不算胖，且因为个子高显得还挺壮实，单眼皮，眼尾下垂，眉毛舒展，看着很和善。沈昱总觉得这人自带喜感，说什么干什么都让人觉得他乐颠颠的，是块说相声的好料。

　　沈昱应了一声迈开步子跟上去。四人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二楼。

　　牛庆外号大牛，名如其人，块头很大。然而此时不仅跑得飞快，而且连气都不带喘的。相比之下关琦就逊了很多，到教室门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看讲台上还没人，便在上课铃声中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座位，瘫坐在自己位置上半天缓不过劲。

　　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陆不已低头在桌洞里找书，余光看见一个高挑的人影快步走上了讲台。

　　“你们杜老师临时有事，这节数学课我来替他给你们上。”

　　听说是新老师，陆不已便在找书的空子里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新老师垂着眼，从粉笔盒里拿起支粉笔折成两半，然后捏着短粉笔，转身在黑板一侧写字，写完了就转过头，用不带一点波动的语调自我介绍道：“我姓沈，单名一个字昊，是一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沈老师说完扫了一眼台下，眼神冷得扎人。

　　班上变得更安静了，连翻书声都变得小心翼翼。不知是谁动了动板凳，发出金属和地板的磕碰声，一闪而过，却异常清晰。

　　沈老师的目光忽然在陆不已身上顿了顿，然而只停了一瞬就移开了。此时陆不已刚把课本抽出来放桌子上，一抬头刚好撞上沈老师这直勾勾的一眼，登时就觉得脊背发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被逮了个正着似的，无厘头地觉着有点心虚，赶紧低下头把书翻到了要讲的那页。而沈老师并没有觉察到什么，自我介绍完就很自然地开始讲课。

　　陆不已被那一眼看的有点惊魂未定，开头听得有些战战兢兢，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沈老师刚刚看的不是他，而是坐在他身后的沈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