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1》仙枝

7、治

　　体育祭参赛的名额正式定下来时，离运动会要开始的日子只剩下一周了。

　　单人比赛的话还好说，毕竟这方面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再进一步，但对参加团体比赛，例如借力或者娱乐模式的人来说，就势必要演练一下了。

　　而体育课理所当然地要为了即将到来的体育节让步，体育老师乐得清闲，干脆把整节课都放给了学生们自由活动，于是现在，就可以看见平日里根本不高兴活动的好多女生因为参赛项目既被迫又自愿地在操场上来来去去。

　　望月澄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体育委员已经再三强调和她说了不一定要拿名次让她一定不要有心理压力，但出于那点可有可无的责任心，比较一下在这节课上可打可不打的羽毛球，她还是选择和宫侑练习了一下两人三组。

　　望月澄并不是太耐热的体质，今天好巧不巧又是个艳阳天，所以没来回几次，她额头上便有了点汗意。

　　因为左腿和宫侑的右腿绑在一起的缘故，两个人贴的极近，甚至腿上绑的地方因为打结的时候太用力现在甚至有点因供血不足而发麻的感觉亦或是错觉，而又由于他们身高相近的缘故，大约很容易就头碰到头。

　　不过，前面的都发生了，唯有碰到头这件事，到现在还没发生过。

　　大约是宫侑在排球场上早就习惯了和跟得上自己步伐的合作，所以落到和体育有关的上面便显得很傲慢又一心想要求快，于是步子便总是完全不顾及身边的搭档，不按照惯有的节奏，也没怎么喊数字，只以一种近乎要奔跑起来的方式迈的又大又快。

　　望月澄一般来说并非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前两次她想着说快也未尝不可，还会试试尝试一下跟上，不过后面她发现当宫侑尽情地狂走的时候，她的左腿也会被迫迎合他的频率，但她的另一半-身体完全赶不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提出这方面的意见了。

　　不过，宫侑对此好像在意料之中，他看着她，很认真地解释道：“因为你不习惯，习惯就好了，多练习就能很快了。”

　　这听上去有点荒谬，不过天气是在太热了，虽然没太怎么出汗，但比起往日有些多的室外运动量已经让望月澄无意去争执些什么了，而且她在运动方面的确不是太擅长，听一下对方的也未尝不可。

　　反正这并不是特别重要的比赛，她也没兴趣和自己的搭档争一时之长短。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表面上，落到人眼中，却是难得的乖巧。

　　大概是真的被宫侑的话说服了，又或者是因为这一点两点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的运动量而感觉累了，现在竟然也不用话阴阳人了，只用蓝眼睛看他一眼，当作同意。

　　只有在体育课出现的马尾辫在她脑后一晃一晃，又有那几缕梳不上去的发丝黏在她的泛红的脸颊旁边，被她抬手勾到耳后，一边下意识地抱怨：“天好热，才五月份就这么热吗……”

　　这话的言下之意，大约是她觉得今天的练习已经差不多可以了，在跑道上绑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长了，现在在中途休息的时候终于解开了，她就犯懒不想再系上去了，但宫侑却不乐意了。

　　“正常的吧，而且不是已经在阴凉处走了吗。”他说着，抬头看了看道旁算郁郁葱葱的树木，虽然还有星星点点的光透过枝桠的间隙漏下来落到少女白到过分的皮肤上，但他总觉得也应该差不多了。

　　宫侑这么想着，又回忆起了刚刚几乎是一塌糊涂的配合，忍不住冲她抱怨道：“而且，我说了多少遍了，你还是迈的太慢了，是在学乌龟爬吗？就不能再快点吗？”

　　看上去他好像是一副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样子，望月澄因为太累，没想和他打嘴仗，只抬眸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却还算不错：“这是应该的吧？如果我能追的上那样速度的你，我现在怎么想也不应该做模特，该去国家队了。”

　　她并不是不满于他在刚刚搭档过程中的那些可以称之为为了快速以至于失礼的动作，比如拽着她的手臂往前走这种，好吧，也许有点不满，但她可以理解。

　　她不满的只是他对自己的语气。

　　而这不满她也习惯性掩饰了。

　　然而，虽然望月澄自认为装的挺成样子，但已经习惯她或真或假表情，大约也能从她这种普通的伪装之下看出几分真伪的宫侑却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她的不满。

　　他当然没有自我反省的意识，和双胞胎兄弟平日里斗嘴的习惯也让他稍微感觉到不满和刺意就要站在有理的地方回击，于是现在，他也下意识开口反驳道：“喂，我走的又没有很快！已经慢了好吗？”

　　既然是反问，那么声音自然而然也会拔高几分，听起来倒像是质问，但望月澄不在意他这种质问的语气，只是掀开眼睑看他，他们的身高相近，说是平视也不为过，也正因为如此，两双眼眸相对，一时间也没有谁会落在下风。

　　而在对视之时，望月澄用那种听起来好像常态的，一如平日的语气对他强调：“但是我跟不太上，而且我并没有感觉到有变慢。”

　　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宫侑心里即便有几分心虚，在此刻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氛围下，他还是硬着头皮反驳：“但是再慢我也乌龟爬了！”

　　“但你都快把我拽飞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合作游戏而我并不是气球任你拖拽？”

　　望月澄说着，撩起长袖让他看自己小臂上的手掌印，虽然力气不算太大，但在那时候攥起来也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声疼，不过她不高兴说这些，也不觉得这点事情值得抱怨。

　　甚至，直到现在，如果不是为了攻讦他，她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省得到正式比赛上他反而畏手畏脚。

　　她把袖子又重新拉下来，不愿再让从树枝之间落下来的光线把她的手臂晒黑一分一毫，同时她也蹙起的秀气的眉头，语气倒还算可以：“你得知道，我可不是社团里能跟得上你托球的队友。”

　　“那还不是你太差劲了？”宫侑稍微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他们成为搭档的原因，像是一下抓住了望月澄的把柄似的反驳道，“而且也是你要我做搭档的吧，难道还要我再迁就你吗？”

　　在他这样的语气，这样近乎赌气的话之下，望月澄本来就算不上多的耐心也随之告罄。

　　她的温和大部分是表象，她的耐心自然也是如此，而凌驾于她温和和耐心之上的，则是那近乎可怖，同时也不会输于宫侑的傲慢：“那不用你迁就了，你自己去找一个能跟上你的吧，虽然男女之间的体质和速度在这种小游戏上并没什么差别，但显然，你我单个之间是有挺大差别的。”

　　说着，望月澄不自禁嗤笑了一下：“各个方面。”

　　“？什么意思？你是现在和我说不干了吗？真是大小姐脾气啊。”

　　“以理智看，我们俩搭档的的确是不那么好，我也的确跟不上你，也许各自换一下搭档会更好。”

　　宫侑此时才感到一点不对劲，皱着眉头强调：“报名表都交上去了。”

　　这方面对望月澄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她虽然因为模特事物繁忙没去，也没兴趣在学生会占得一席之地，但无论是找有关此事的学生会成员还是老师，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

　　至少，她还是很会利用自己虽然不算多但还算足够的名气和家世的：“既然一开始是我提出要和你搭档的，那拆伙这件事我当然会解决，更何况除了我们以外也有好几组磨合的也不好，换一换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你想必很受欢——”

　　而在望月澄正以那种平缓却带着一种赌气，冷静又暗含愤怒的声音说话时，离这里不远，其实从他们吵架开始就注意到这边，只感觉这场面似曾相识的宫治适时地走过来开了口：“怎么了？吵架了？”

　　刚刚还热衷于拌嘴的两人毕竟不想让别人看热闹，因此在这一道声音出现的同时就都下意识扭过头去，最后还是望月澄抿了抿唇，对宫治解释道：“没有，只是搭档的不好。”

　　虽然说话时候的语气还算好，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甚至说不定还能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来，但宫治总觉得那双蓝眼睛看他时都快要冒出火来了。

　　大概是迁怒，因为在和宫侑吵架，所以看到他那张和侑相似的脸都冒火。

　　有点倒霉，但看在大多数时间里总之气定神闲的望月澄露出这幅表情倒有点难得。

　　不过尽管难得，他也好像看了第二回了。

　　虽然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宫治此时并没有煽风点火的想法，因此在理清他们两吵架的点后，索性提了个解决方法出来。

　　“哦，正好，我和木下搭档的也不太好。”宫治说着，看了一眼已经把眼睛完全粘在宫侑身上的自己所谓的搭档，又看向了虽然臭着一张脸但也一直在听他们对话的宫侑，“不如换一下吧？”

　　虽然是问句，但他们两既然都那样吵起来了，估计九成九会答应他的提议的。

　　果然。

　　“随便你。”宫侑双手抱臂，瞪了一眼身边的，浅金色头发的高挑少女，哼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当作同意，又不愿服输地说，“你这样语气说话有点恶心。”

　　虽然话是对宫治说的，可眼睛却看向望月澄。

　　可她才不会看他。

　　闹脾气的大小姐连一点笑都不愿勾起来，轻轻颔首附和了一下他的提议之后，便抬脚就走，走过宫治身旁的时候，才用实在不算好的语气轻声说：“来吧。”

　　这是宫治第二次见望月澄发脾气，不过看来，即便过了半年，从东京到了兵库县，她的脾气好像也没有一点更改。

　　*

　　而在走到离宫侑足够远的阴凉处，从开始到现在就板着脸地望月澄才转过身，看向她身后一直跟着的宫治：“先说好，现在我可是有大小姐脾气的。”

　　宫治耸了耸肩，虽然比起普通学生，他也算得上争强好胜的那一类，但对一场很普通的两人三足，还是娱乐加和不熟的人搭档的普通比赛，他并没有双胞胎兄弟那样热衷，因此当然也不会拽着望月澄到处跑，更何况——

　　“你的大小姐脾气，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他这么说着，带着一点笑意。

　　“那你为什么来？我看那个木下讷讷的，脾气大概比我好很多，为什么要换？”望月澄顿了顿，“看我出糗对你也没什么坏处吧？”

　　“我有那么恶毒吗？”宫治皱了一下眉头，好吧，他承认那年冬天的自己在那种时候对她的傲慢有点赌气的意味在，但现在倒没那么多了，更何况，换搭档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木下喜欢阿侑，对我好嫌弃，而且我呢，今天晨练的时候因为手感不好也被他一顿骂。”

　　前者本来就是真事，按道理望月澄自己就该看出来，但她那时候在气头上不去看别人也很正常，至于后者，本来就是排球社人尽皆知，隔三差五都要发生一回的事情，他也没必要遮掩。

　　但说是这样说，以防宫侑因为这件小事被这位笑面虎似的大小姐记恨后狠狠地坑一把，出于那点不太值钱的兄弟情，宫治还是替他解释了一下：

　　“阿侑那个家伙，除了对排球之外，对其他的人或者事情并不太在乎，但也很容易一时兴起做讨人厌的事情，虽然他嘴上说不在意某些事情，但又其实会非常在意，喜欢故意拌嘴惹人注意，你要觉得烦的话，就别搭理他，很快他就会没趣了。”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只是这种形容的语气却好像在说什么动物，让心情不太好的望月澄为此稍稍地扬起了一点嘴角，只是分不清是客气还是真心的笑，语调略松快了一点，像想到了一点好玩好笑的事情，随口问道：“那么，比起，‘别搭理他’，是不是‘热情一点’更会让他厌烦呢？”

　　宫治挑了下眉，看了一眼在树荫下站着的少女，她很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小块被穿过枝叶的光斑照耀着，像在反光似的，因为刚刚运动过，她的脸颊还带这一点红，可是没什么笑的蓝眼睛却很冷，出于一些不知缘由的想法，他点了点头，附和了她：“如果你做得到的话，也可以。”

　　但提出这样建议的望月澄本人没有入套，她只是瞥他一下，嗤笑一声：“会被当作谈资的吧？”

　　“啧，被你发现了。”没看到好戏的宫治撇撇嘴，难得露出孩子气的表情来。

　　“说好了和我做新搭档，却要这样骗我吗？”

　　“你这种人要是被骗才奇怪吧？”

　　望月澄没理他的反问，只是双手抱臂，沉吟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但她记性很好，所以即便回忆也不用太久就开口了，说出的乍一听还让宫治吓了一跳。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了。

　　“‘给帅气的宫侑君：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从第一眼开始，你在我的眼中就发光了似的，记得见你的时候是在初二秋天的傍晚，也许是冬天，毕竟天暗的很快，因为体育馆整修的缘故，你的部活罕见的早放，在夜色下，你和你的同学兄弟笑闹着从我面前走过，那一刻——’”

　　“是给阿侑的情书吗？”

　　“是啊，情真意切，我也觉得文笔很好。”望月澄顿了顿，一点也不觉得在夏天操场阴凉处念这样有甜蜜气息的情书有什么不妥，“但是，你知道他怎么评价的吗？”

　　宫治思考都没有思考一下，立刻说道：“秋天和冬天都分不清，还有脸写情书啊。”

　　“我就知道，双胞胎兄弟都是这样。”望月澄笑了一下，复又看向他，“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差不多。”宫治点了点头，倒也没必要在这个人面前否认什么，就像他能感觉到她的表情是真是假一样，望月澄也同样可以，甚至观察到更多，因此对待她，多数时候只要说实话就行，“不过我不会读出来的，怎么，你就因为这个讨厌阿侑了？”

　　“还行，虽然傲慢，不过那时候我觉得，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宫治定定地望向她，看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重新染上笑意的蓝色眼睛，还是觉得她生气的样子更好看一点，但这种话并不是可以说出口的，因此，他只是歪歪头，不是很客气的，却又很无所谓地调侃她：“是因为被念情书的不是你吧？”

　　“是啊，我显然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强的人吧，与其说为别人难过，我更会觉得写情书还要署名这件事很笨，特别是当明知道这封情书是给一个大概根本不会认真看这种东西的人的时候。”

　　“……笑着说这种话挺刻薄啊。”

　　“随意啦，反正你和我都不在意。”望月澄抬手摩挲着下巴，碧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凝视着虚空，却好像在眺望远方似的喃喃自语，“而且，显然最惹人讨厌的人肯定不会是你和我吧？”

　　“那肯定。”宫治这么说着，视线顺着金发少女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操场，不出意外看到刚刚还满脸期冀的，他之前的搭档正被大发雷霆的宫侑指责着，“噢，木下也被嫌弃了啊。”

　　“哼，他那种速度，得找田径社的女生配合他。”金发少女说着，顿了一下，很不客气地又补了一句，“还得是能参加亚洲青运会的那种。”

　　“噗——”

　　宫治没忍住，笑出了声，继而迎来了望月澄很嫌弃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