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里》岭秋八瑟

1、【共线】

　　洪流吞没众生时，是不论身份高低的。

　　永乐24年，镇北候齐席与当朝皇后里应外合，举兵造反，反抗大燕国都被破，金陵城内，老人，妇孺，无一例外全都被凶狠的齐军斩与马下，金陵城内的哀声经久不绝，而燕朝太子李少羡，却在侍卫林郭的护送下，向西边逃去。

　　林郭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说是隐蔽，其实只是多了些灌木丛罢了，他拾了些木柴堆在太子旁边，开始升火。
　　齐席似是料到日子了，眼下正是入冬，镇北候的军队常年征受边疆，自然不惧，但李少羡自两年前落水后身子变差了很多，林郭只得为他升了一小簇火苗，以防被齐军发现。
　　昔日高贵的太子此刻只能用落魄来形容，绣满金丝的华服上沾满了鲜血，这些血不是他的，是城内百姓的，他走暗道前，被林郭拉着穿过了街巷，亲眼目睹了逐渐支离破碎的金陵城。
　　“殿下早些歇息，我们不能逗留太久，齐军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林郭往火堆里撒了些落叶，落叶顷刻间便燃烧了起来，化为灰烬，火似乎又旺了点。
　　“嗯。”李少羡蜷缩着身子，往火堆凑近了些，许久不开口，当林郭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他突然说道：“我们，要去哪？”
　　李少羡背对着他，林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也能想象的出来，只有两年记忆的轻浮放荡的公子哥就这样被一脚踹到泥潭里，那眼里应当是迷茫和恐惧的。
　　“我们会一路向西，去和单于的部队接应，只要进了西凉，我们就安全了。”
　　西凉……
　　小太子原地翻了个身，看着面前跳动的火苗，他对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有两年记忆的公子哥自然是没多大见识，他在面对这些巨大冲击时脑海里似乎想起了一些儿时的记忆，记得自己的玩伴中似乎是有一个西域人的，但其余竟是一点都未记起来。
　　“单于会帮我们吗？”
　　“殿下指的什么？”
　　李少羡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他却又是开口了，火苗燃烧的比刚刚猛烈了些，在李少羡眼里映衬着：“平叛……复国。”
　　林郭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讲，一个纨绔此刻在他的面前讲的是家国大事，他轻笑了一声，走到李少羡面前，道：“殿下，不要离火苗这么近，小心烧着。”
　　李少羡闻言往后挪了挪，林郭往里面添了几根树枝，又撒了一把枯叶，火苗愈发旺盛。
　　“殿下能想到这种事，向来是成长了不少，放心吧，只要您想，单于他就会帮您，殿下大可不必忧虑，大燕的江山终究还是会回来的，只是凭借现在的殿下还是不行的，但在这之前，林郭将会一直陪着您。”
　　李少羡不知道他这一番话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何来的肯定，但心里却安心了些，在火光下睡了过去。

　　琼楼玉宇，富丽堂皇，华贵的建筑里，高殿上就坐着一男人，他衣着富贵，手上的玉石戒指熠熠生辉，身材曼妙的舞女在他面前扭动着，跳动着，随着舞曲的结束，男人大喊一声：“好！赏！”
　　为首的舞女一步步走上丝绒地毯送铺设的阶梯，半贵在男人身旁，葱葱玉指轻轻搭上男人的臂弯，一下一下的摸索着。
　　男人似是被取悦到了，他站了起来，环住舞女纤细的腰肢，同时宣布着晚宴的结束，坐在男子旁边座位的，是李少羡，而面前这荒淫无度的男人，正是当朝皇帝。
　　昏君。
　　李少羡腾的一下便坐了起来，他被吓醒了，记忆中的父皇似乎一直是这份荒淫的样子，而自己从来没觉得有丝毫的不对，为何突然就换了评价？
　　“殿下醒了？在下刚准备喊您。”听到声音，李少羡这次注意到了身旁的林郭，他一手抱着剑，另一只手伸出，似是要拍他。
　　火堆燃烧殆尽，林郭是掐着时间的，火堆一燃尽他们就出发，他把然后剩余的灰烬往土里又埋了埋，李少羡就在一旁看着他，待收拾完毕后，他们又开始赶路了。

　　天渐渐黑了，林郭带着李少羡在灌木丛中穿梭着，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丛，即不会挡到身后的太子，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照现在的进度，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看到单于的使臣了。”
　　李少羡没有回他，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夜的月亮出奇的亮，天空却是乌黑的，没有一颗星星在闪烁，月亮便成了黑夜下唯一的光。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少羡呆愣地看着天空，一边走一边问道。
　　“殿下啊……”林郭没有第一时间会他，似是在回忆，“在下不可妄自评价，但不论有没有记忆，殿下都是个温柔的……”
　　箭矢的声音声音划破了虚空，一支羽箭直直射入了林郭的左臂膀，林郭吃痛的“唔”了一声，随即里面反应过来，右手迅速拉着李少羡的手腕，向前奔去。
　　“他们在那！抓住他们！”黑压压的齐军手中挥舞着长刀，向面前的树木看去，硬生生劈出了一条道，乌鸦的叫声划破夜空，惊起了一阵喧嚣。
　　“殿下！快！我看到矿洞了。”林郭欣喜道，那是一处皇家矿洞，今日休假里头应当是没人，只要能够进去利用地形也是可以摆脱掉追兵的。
　　齐军到底还是人多，两人迅速扎进了矿洞内，矿洞内部一片漆黑，林郭只嘚听着声音，在矿洞内逃窜着。
　　齐军不一会便到了矿洞前，他们没有立即进去，人多在狭窄的地方反而不是优势，大将军穆趁骑着黑马，在矿洞前停下。
　　“将军，要进去吗？”一士兵走向前，道。
　　穆趁摆了摆手，沉声道：“放火。”
　　火堆在矿洞前支起，浇上油后，只是一点火苗便腾的燃了起来，穆趁让军队站成一排，每人手里都拿着巨大的叶片，讲滚滚浓烟都吹进了矿洞里。
　　“咳咳！咳咳！”李少羡没撑多久便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身子较弱的他根本不能在这里呆多久。
　　林郭就这么看着他，做了个决定，一个违背了自己之前诺言的决定。
　　“殿下，请把衣服脱了吧。”林郭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腰带解下来。
　　李少羡瞳孔猛的缩小了，他猜到林郭想要做什么了，他想要和自己互换，用自己来为他换取生的希望。
　　“你……你想干什么？你要想清楚，你即使去了也他们也有可能来矿洞里搜查，我们长的一点都不像，你……你没必要这样，你效忠的是以前的我吧……我根本没资格让你这么做……”李少羡颤抖着，恐惧，不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将他紧紧包裹着，周遭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了许多，那一瞬间他似乎听不到声音了。
　　“殿下，”林郭的手拍上了李少羡握紧的拳头，一根一根的将蜷缩着的手指伸直，“我说过了，不论哪个殿下，都是个温柔的人，殿下一直都没有变过。”
　　“我没跟殿下讲过我的事吧，现在不讲，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了，”林郭握住李少羡的手，搭在了自己脸上，滚滚浓烟之中林郭的脸在李少羡眼中前所未有的清晰，手掌心中传来的温度是这么温暖，“我啊，是殿下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的，人牙子手里这么多人，殿下却独独买回来了我一个，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以后殿下若是想起来了，可要告诉我啊，殿下是恩人，是林郭的主子，林郭的一切都是殿下赋予的，我知道的，即使殿下现在这样，你的内心依旧是有壮志凌云的，林郭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殿下的，但若是林郭一条命可以保得殿下安全，林郭必当以血为殿下铺路。”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李少羡眼中滚落，死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真实，他颤声道：“我不想你死……”
　　林郭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在这浓烟中似是那最明媚的春光：“殿下，沿着右边的石壁一路向前走，便可以出去了，出去后，您的左边便是西边，您需要一直向西行走，翻过那座山头，去找单于的部队，那是您复国的唯一希望了。”
　　“我们，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将军！有人出来了！”一士兵大声喊道。
　　身穿华服的人在火光之中站的笔直，一头长发将他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的，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他的腰杆却是这么的笔直，他在众人面前摇摇晃晃，最后倒在了地上。
　　“灭火！陛下要求活的！火速带回去！”穆趁大声命令着。

　　矿洞内浓烟散尽，而留在里面没有被带走的只剩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