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顿号

42、第 42 章

　　老夫人讲完，细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宋九和垂首听着，不时点点头，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子。

　　他的背影异常高大，像极了那过世已久的老爷，老夫人心里忽然一动，轻道：“当年苏家之事，怕是另有隐情，我已着人去查，待有了结果……”她顿了一下，“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宋九和身形微顿。

　　苏芸之事，他也在暗中查访，边境那边传来消息，很快便有结果。没想到母亲竟也如此上心。

　　老夫人道：“我们欠的债，一定会还！但是没有的事，谁也别想赖到我们宋家身上！”

　　大概是情绪过于激动，老夫人忽然掩住口鼻，咳嗽了起来。宋九和忙去轻拍她的背，耐心地一下一下轻抚着，让她顺顺气。

　　一侧的嬷嬷见状递来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几粒丸药，老夫人捻起一颗，放入了口中。

　　“这是云柒为我制的药丸。也难为这孩子有心，为了我这破败的身体，每日研习医书，就为了让我身子松快些。我知道她从小没娘疼，是把我当娘亲了。”

　　宋九和盯着盒子，沉默着一言不发。

　　忽然想起那些医书，想起自己看到后与韩云柒发生的争执。当时他只觉得看到了韩云柒与夏成煦之间存了一丝自己看不到的关联，便迁怒于她，不成想，她研习这些医书的初衷竟是为了自己的母亲。
　　宋九和没再说话，只恭恭敬敬告退。

　　宫里很快来了人，宣宋九和进宫。

　　御书房里燃着上好的沉香，袅袅烟气从香炉里散出，小太监静静立在一旁。

　　皇上一身明黄色的常服，银线镶了卷云纹边的袖子里，一只手，正握着一把折扇。

　　“今日朕的长姐又来了。”皇上率先打破沉默。

　　宋九和立在一边，静待下文。

　　皇上拿起折扇，轻拍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掌心，“我这长姐也是，当初主动提议让我给你们指婚，我只当她与庆国公的小女儿在闺中志趣相投，如今这庆国公的千金才回来不久，就又来央求我赐婚，可见当初二人也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

　　他看了宋九和一眼，“九和，你怎么看？”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巴巴地追在身后唤他“九和兄”的人，已经习惯了直唤他的名字。

　　“皇上答应了？”宋九和问道。

　　“没，”皇上摆摆手，又继续道，“这种事，还是要征求一下九和你的意思。”

　　宋九和垂眸，眼底的神色被掩盖，叫人看不清楚。

　　“皇上可还记得当初赐婚时，答应的事情？”

　　宋九和声音很轻，身侧明黄色的衣袍却是微微一滞。

　　皇上的思绪被拉回到几个月前，当时安晴公主要他做主赐婚，说庆国公府唯一的嫡女，相貌端庄，人品贤淑，正适合刚刚凯旋归来不久的定北王。

　　他心里忌惮太后和安庆公主的权势，毕竟朝中还有不少他们的人。可同时，他也担心宋九和不答应。

　　朝中上下，每每提到宋九和都是极尽夸赞——镇守边疆，立下汗马功劳，当属当朝第一功臣。

　　那天他告知宋九和赐婚一事时，宋九和犹豫了半天，未曾接旨谢恩。他只得承诺道：“你放心，这种事情，只此一次。”

　　成亲的事情，可不只有一次么？

　　他又怎会料到，庆国公家里还会出这等子事？

　　想起当日种种，皇上手心微抖，他转开眼睛，看向外头，想起近日并不太平的蜀地，终于将近日思索过无数遍的事情说出来道：“安晴公主……也是怜悯庆国公的女儿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宋九和面无表情地听着。“若是朕拒绝，倒显得不体恤庆国公了。不如……”他停了一下，看向宋九和，“你先带人赶赴蜀地，朕以你人不在京城为由，先拖上一拖，待你归来，再做决定，你意下如何？”

　　他看似询问宋九和的意见，口气里却十分确定，显然已经替宋九和做了决定。

　　蜀地有乱，由来已久，只是一直不成气候。这几个月有愈演愈烈之势，听闻蜀地推举出一个狠厉的头领，给百姓以安抚，又许部下以好处，现在威望倒似比朝廷还要高。

　　宋九和抬起眼眸，道：“蜀地之乱，臣定能不辱使命。只一事，还要恳请皇上……”他微躬身子，“臣此去边境，只怕月余才能赶回。臣的内人，虽已不是庆国公府嫡女，但仍是定北王府三书六聘娶来的正妃。望圣上万万护佑其平安。”

　　宋九和垂首弓身，静静等着皇帝的承诺。

　　他的神情是如此认真，好看的眼睛里平静无波，但皇帝已从那眼神中付出了读出了深意。

　　后知后觉地，皇帝此时忽然明白宋九和这次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赐婚了。

　　看来，过去这段日子，二人已经感情甚笃，伉俪情深了……

　　“你放心。”皇帝点了点头。

　　……

　　宋九和离京之前，将韩云柒又送回了定北王府。

　　自上次从庆国公府回来，云柒在他面前越来越沉默。常常他问三句，她才答上一句。每天都是蔫蔫的，宋九和已经记不起她上次笑是在什么时候。

　　那日听庆国公府的下人们说，云柒应是不知此事。若是真的不知，何以整个人都变了？

　　忆及之前两人有分歧时，每一次她都是信心十足地说爹爹如何疼爱她，那样一个在蜜罐中长大的人，若是知晓一切，若是自以为疼爱自己的爹爹再也不偏疼自己……

　　她……又当如何应对？

　　早晨和暖的阳光缓缓照进了屋子里，铜镜也被撒上光辉，韩云柒已经梳好发髻，安静坐在铜镜前，眼神无波。

　　宋九和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走上前，右手轻抚上那越发瘦削的肩膀，轻道：“用早膳吧，我托人买了你爱吃的点心。”

　　他说着，深邃的眼眸定定望着她，希望从她那表情中解读出她的情绪，却发现只是枉然。

　　韩云柒顺从地站起身子，跟着他去用早膳。

　　“近日，我要去蜀地一趟。”他抬眸看向她，“怕是得月余才能赶回。你……万事小心。”

　　韩云柒捏着银箸的手一僵，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又很快地喝了一口汤，半天，也未置一评。

　　她的反应被宋九和尽收眼底，他眼中的光芒暗了暗，道：“罗布我会留下，护你无恙。”

　　“不必。”韩云柒声音清脆。

　　她放下银箸，敛下眸色，轻声道：“我们和离吧。”

　　宋九和的心仿佛一瞬间被什么刺中，他忍着那疼，上前握住她的手。

　　他就这么看着她，她也静静与他对视。

　　她眼中的情绪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仿佛刚才只是在说“我吃过了”“我去睡了”这样的家常。

　　如果说方才心里的不适是因为那句“和离”，那么此刻心里的闷痛感则是因为她说完之后还能如此的平静。

　　她知不知道和离之后自己要去哪儿？知不知道以后要面对什么？

　　他心里明明又急又痛，甚至还有一丝涩意，可是想到庆国公府的一些事，又生生忍下了那心里的委屈。

　　“等我回来！”他握紧了她的手，滑腻的触感令他心思摇荡。

　　强按下旖旎的心思，宋九和又道：“等着我。”

　　阳光更刺眼了些，光线照在韩云柒那巴掌大小的脸上，宋九和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一切有我。”他声音温厚，“等我。”

　　韩云柒将头埋得很低，宋九和看不清她的脸，蓦地，握着她的手忽然砸上了一滴眼泪，那泪滴圆圆一颗，还很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