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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神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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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山到底是个大宗门,办事还是很快的,一个月后,君潋被押上万恶台,过了下雪的时候,天上竟然开始下雨了。
君潋双手戴着镣铐,面色十分苍白,为了今日的审判,岳宸桦给他用了不少药,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死在牢房里。
婆娑山上其实很少这样热闹,这里常年被大雪覆盖,哪怕现在是在下雨,落到地上也是片片雪花。
真的好冷。
冷到他的手伸不开也握不紧,他看了看四周的人,各大宗门都来了,沽潺山自然也在内,但来的只有六个人。
别的同门都怕他,恨不得让他死吧?
君潋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拿命换的苍生就是这样的欺软怕硬。他拜入沽潺山二十年,风吟剑下救下了多少生灵?他说不清,以前也没想过要数。
直到这会儿,他才把目光移向白灏,细细地看,这一眼怕就是他们的永诀。
出乎他意料的是,白灏也在这个时候看向了他,两人望着彼此,最终还是君潋先挪开了眼。
再这样看下去,他都舍不得死了。
“沽潺山九弟子君归衍,大宴朝第二十五代帝王,杀人无数,十年暴政,施法让所有人忘记你,企图祸害苍生,可认罪?”
岳宸桦的声音传到众人耳朵里,除了知情人,别人都惊地说不出话来。
四十年前的法术已经被婆娑山破除了,所有人自然都记得那一切,不过是看着当年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成了被审判的人,心中有了些感慨。
“那可是女帝唯一的孩子啊。”
“女帝一生勤政爱民,怎么她的儿子,却偏偏是个暴君。”
“十年啊!大宴的百姓心里念着女帝,谁都没有闯进宫里杀他。”
“这样的人简直辱了沽潺山的门风!”
闲言碎语落入君潋耳中,他闭上眼,轻轻的吐出两字,“认罪。”
“你们都放什么狗屁!阿潋这二十年救过你们多少人都忘了吗?”曲秋波指着那些旁观者,“你,你,还有你,你们都知道阿潋没有灵力,但他可是救了你们那么多次!”
曲秋波的一席话并没有引起旁人的羞愧,他们还在议论着君潋。
“曲师兄,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我是沽潺山的耻辱吗?”君潋可以不在乎别人说他什么,唯独这一点,他不想自己在白灏待了这么多年的师门里,只是个耻辱。
“不是。”
君潋飞快地转过去看向白灏,后者走近他,“你从来不是沽潺山的耻辱。”
未等下一步动作,岳宸桦下一句审判便来了。
“宴清帝暴政十年,敬殊帝暴政四十年,故今大宴朝恐已被有心之人控制,我婆娑山受天诏,已于四天前诛尽大宴人。”
诛尽大宴人……
“师兄……”君潋用不解的眼神看着白灏,好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救人?
他还没有好好去给母亲跪拜,没有好好跟朱广仪说声对不起,没有告诉苏台榭,当年他并没有下令杀尽丞相府。
明明还有那么多没有做,可他再也做不了了,他的故人,死在了故土之上,正如一万三千年前的南境,明明谁都没有做错,却成了天道维持平衡的工具。
凭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君潋抬头看天,他突然笑了。
好一个秦知远,为了让他邪恶的本性暴露,给了他家国破灭,爱人献祭,亲人受辱。
既然如此,他还在坚守什么呢?他坚守道心救下来的人,对他的哥哥口诛笔伐,对他的弟弟百般欺辱,对他的心上人从不留情。
天罚在那一瞬间降下,君潋的问心剑道碎了,他的满头青丝变白,善恶之源出现在他身后,恶源水浇筑他的全身,他心口的伤也愈合了。
这才是邪恶神真正的样子,而不是谨遵礼法的君潋。
问心剑道他修了那么多年,如今说毁就毁。
风吟剑再次回到君潋手中,本来通体白色的长剑染上了血气,君潋一剑挥出,所有人神魂都狠狠震颤,大口吐血。
“秦知远,五十年前,你杀我母亲,注我以恨意,四十年前,你又用同样的法子对付兄长,也是时候,该让你偿命了。”
台上的岳宸桦笑着走下来,“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君潋没有回答他,风吟剑一下一下砍向岳宸桦,每动一下,台下的人就多震颤一分。
“一万三千年前,你成功了不是吗?”
用一国的人换他万念俱灰,换他百年浮沉,换他爱人献祭,心魔入体。
“心魔入体还不够,我要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岳宸桦笑得如沐春风,“承认吧,秦宿,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而不是什么归衍上神,不是什么大宴太子。”
“你还没有跟你那个师兄讲过以前的事吧?生吞恶鬼,杀了一个尘世所有的人,如果不是我给你兜底,现在这个世界不过是炼狱,你亲手打造的炼狱。”
岳宸桦突然倒下了,远处秦知远以自己的真身出现了,时渊六千年前的封印破了,他终于出来了。
别人都被浓重的血气挡在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秦知远雪色的衣袍在大雨中显得清冷,手中接住雨滴,也变成了雪。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切,本来就是无法改变的。”
吞鬼弑神,成神成魔,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神魔到底是怎么区分的?”
——“神魔本无界。”
他其实原本没有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青衣染血时,看到了天道的规则。
那个他拼尽全力也要守住的人,这一生,为他入邪道,与他同归于尽。
君潋确实也该感叹了。
一开始因为孤独自杀,
后亲友尽埋骨,一人面对万年风雪。
风吟,一开始吟的,就是清世仙宫万年不化的风雪。
甚至比婆娑山还要冷。
——“你是我这一生,遇到的唯一变故,也是我孤僻的世界里,唯一的出口。”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所以呢?”君潋的声音嘶哑,他真的挺累的,巨大的绝望变成了湖水,静静的。
“你还在坚持什么?白应尘是邪修头子这件事迟早会被整个修真界知晓,哪怕有你这个邪恶神给他销罪,谁会原谅他?”
“我不在乎。”
他不在乎谁会原谅他,他只是不想看见白应尘在他眼前一心求死。
“自你出现之时,我也该消亡了。”
秦知远自一开始的出现,就是为了让君潋变成如今的样子,任务完成,他也该消失了。
毕竟他只是被君潋亲手毁掉的天道的一丝怨念,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的目的在哪里。
或许他这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秦朝弦刚出世的时候,他抱着这个孩子喜极而泣,秦宿修炼迅速,他心里暗自骄傲过,秦顾容获得神格的那一天,他对着溪水独自说了好久的话。
可他做的事情是注定好的,他改变不了,那是他生来的使命,
人群中气质出尘的红衣人远远对上了他的眼眸,血气中满头霜雪的青衣人一脸迷茫地看着这个世界,那个撕裂神魂的魔域少主眼神淡淡,没有一丝情绪。
他送他万年囚笼,送他一世血仇,送他六千年屈辱。
还有……
他的妻子。
是不是一百年前他的意识不觉醒,就没有这一切了?
那夜她嫁衣如枫接过帝王剑,断剑证道。
那夜他红裳覆雪,接受了万世的记忆。
从此,他再也忘不了那一天。
“愿吾之岁宁,岁岁长宁。”
少女看见他写在灯上的字,一脸害羞,却没给他看自己写了什么。
但他其实看到了,
“愿师尊池临,仙道通途。”
明明,他们本来应该是幸福的。
记忆觉醒的时候,他才知道,一直以来师徒不准相恋的规矩是他定的,最后也是他自己违背的。
而这规则的来源,竟是为了对付他们未来的孩子。
“如果能够改变,我一定不要跟天道扯上关系。”
秦知远的身形在一点点消散,他看着天地,突然释怀了。
去你妈的平衡。
没有人情的世界,注定什么都不是。
“归衍,如果可以,替我去给岁宁送一株相思花吧。”
在大宴,相思花可以保长久。
生不得相守,黄泉碧落,相守一时也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君潋接住点点灵光,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
小时候,他总是会追问君柯自己的父亲,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清楚的。
直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在天河旁看到了父亲,便日日期盼着相见。
十六岁,大宴宫变,而他天生神眼,自然看得出岳宸桦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父亲,他却再也不愿相认。
如今兵刃相见,他与这位父亲,竟是从来没有好好说句话。
君柯也想不到,自己以为早就死在大雪里的师尊竟是婆娑山冰冷如雪的门主吧。
看着血气散了,他们以为都结束了,直到看到里面的情景,
“君潋竟然杀了岳门主!”
“邪恶神存于世,终将祸世啊!”
君潋收回思绪,对着白灏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青色的灵光散布天地,尘封了两世的记忆回到所有人脑海里。
一剑风吟破南境,
青衣染血负亲友。
一切都清楚了,君潋不是生来为恶,他是为了扭转宿命。
“反派要是都像你一样好看,主角的存在感就没了。”
“白应尘,好名字。”
“我愿乘风破雨寻风还,奈何幽幽白骨生。”
“你的剑叫扶风,我的剑叫风吟,白应尘,你喜欢我。”
“这是我为你一人而放的烟花,虽然冷了点,但从此之后,你也是天之骄子了。”
“你这样的人设,到底怎么当的反派?”
“白应尘,不要勉强自己好吗?”
“他毁你修为,断你筋脉是真,但你要好好活下去。”
后来,青衣仙人从清世仙宫的长阶上走下,递给他一块血玉,“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君归衍的徒弟了。”
白灏抬头,看着空中大雨之下霜雪满头的人,
一剑风吟破南境,
多好啊。
君潋也回了他一个笑容,不再带有痛苦,而是满满的情意。
“你当我是什么?”
“吾妻。”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银发青年眼角带笑,抬起风吟剑,嘴角微动,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君潋不顾疼痛,走近白应尘,发狠一般,踮起脚吻了上去。
风雨交织,外人呼喊,都敌不过这一个吻了。
“我做到了。”
他改变了白应尘的宿命,没有再看见白应尘的绝望。
他亲的用力,白灏用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君潋的身躯消散于天地间,白灏动作没变,过了好久,在如梦初醒,将手里的血玉放在心口,泣不成声。
他心上的小太子,为了他,吞鬼弑神,成神成魔,道心尽毁,
这一生,尽是浮沉,他想起他和君潋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靓仔,你这样在我们那里是香饽饽了。”
“你在说什么?”
还有,君潋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重度抑郁症,自杀而死。
他不知道所谓的重度抑郁症是什么,只知道自杀意味着君潋曾经过的并不好。
我的小太子,我的师尊,我的师弟,我的……夫人,就这样消散在天地间,如一场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