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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叫许崇,交个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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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很长的,下午的课一点半才开始。
来东门的人很少,山桃花开得并不好,一年四季的安静,静谧,衬得枝条碰撞吱呀作响。
坐在长椅上,可以看到校外来往的车辆,饿了,就去买一个饭团;累了,躺在长椅上也不怕被人注意。
“你就这么憋着,什么也不说?”许崇问道。
“我跟你很熟吗,什么都跟你说?”
“不说拉倒!”许崇叹了口气,“那如果有一天我们很熟了,你能给我说说吗?”
“好。”
……
“我很讨厌这里。”许崇盯着在沟壑里爬来爬去的蚂蚁,第一次向别人袒露心声。
“我也是。”
“我现在只想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你想去哪个大学?”
“我没想好,可能是北京吧,你呢?”
“我成绩差,随遇而安吧。”
“那你有没有想去的城市?”
“额……”杨墨思考了几秒,“武汉。”
“想去看樱花吗?”
杨墨把脸看向许崇,眼神中充满了迷惘与失落。
就是那一刹那,心里莫名的难受,原本想混过这三年的许崇,改了主意。
“我叫许崇,交个朋友。”
云烟缥缈,太阳正悬于头顶,山桃花那娇嫩的叶,微微卷曲。时光流逝,阳光不燥,微风正好。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春日限定的明朗感觉,温柔的一团雾霭,惊起一汪春水。
往教室方向走的时候,路上大多都是刚从食堂出来的学生,各自朝着操场和体育馆奔去。
既然答应了人家的事就要办到,许崇从座位里翻出了各个科目的笔记,但看到自己那鬼画符一样的字,和偷懒耍滑只记了一半的笔记,百般无奈。
接下来的一个中午乃至下午,许崇去到了别的班,把年级第二、三名的笔记和辅导书全都给借来,怎么会有像他这样的狠人,想要在放学之前补完所有的笔记。
幸好下午全都是自习课,这辈子都没一口气写过这么多字,写着写着,阳光倾泻在身上,暖洋洋的,不一会儿,就睡意涌来。
白衬衣的少年,总是在弱阳温意下酣然入梦,又在不知世事中慵懒醒来。醒来后朦胧的那一小段时间,发现周围嘈杂,弥漫着低声细语。
班级里正在欢迎新同学。
“我叫叶青蕊,是从一中转来的,很高兴认识你们。”她拘谨地坐在座位上,周围了一圈女生。
叶青蕊校服里穿的是一件淡绿色的针织衫,瀑布似的头发披在肩头,是天然的深棕色,冷白的娃娃脸,姜撞奶那般,说话间,她的嘴唇上下翕动,光润、饱满。“隔壁班有一个好好看的帅哥。”帅哥永远是高中女生谈论的首要话题。
“你说杨墨?你没听说过他的事吗?”
“怎么了?”
“他是个杀人犯。”
“杀人?”严薇瞳孔一震。
“好多年前的事了。他家当时就住在我们家楼上,半夜的时候一对男女对骂,扔东西,摔酒瓶,过了好一会,突然就没了声音,第二天他爸他妈全死了,他跟警察说就是他杀的。”
“那怎么不抓他?”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会杀死两个成年人。”
……
周围的女生七嘴八舌,乱糟糟的一片。
叶青蕊半信半疑,但初来乍到,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好多问。
“所以啊,你想看帅哥就看你后面那位吧。”
叶青蕊转了过去,看了看后面的男生,正是还没睡醒的许崇。
虽然他的整个脸都埋在了校服里,但仅仅是那双白皙骨感的手指,蜷缩着,抵到了叶青蕊挂在凳子上的衣服,足以推断出那个男生的俊秀与温柔。
“他叫许崇,学校校草。”
傍晚临近,空气里充满了植物新叶生长的味道,正在消退的潮水上闪烁着灿灿的金光。
出校门的时候,许崇发现杨墨正好走在前面,但似乎不是他家的方向。
许崇追了上去,特意从后面猝不及防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去哪儿?”
杨墨一被吓,毫无声音地骂了句什么,然后冷冷地说道:“湖西。”
“做朋友就要有做朋友的样子,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必一天到晚黑着脸让自己受罪?”一向内向的许崇突然就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自打中午许崇说了那句“交个朋友”之后,杨墨整个人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当蒙在生命里的黑暗幕布被掀起一角,便露出一抹刺眼的天光。
“你大晚上去湖西?”
杨墨扒拉开许崇搭在肩上的手,“怎么了,你不也大晚上去吗?”
许崇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跟踪我?”
“是啊。”
“真的吗?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猥琐。我告诉你啊,劫财没有,劫色我要考虑考虑,虽然我是有点帅吧,但毕竟咱俩都是男的,你也不能打我主意……”
“你怎么话这么多?”杨墨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你在学校不挺闷骚的吗……”
许崇一听这话,作出了一副抡起拳头想要打他的样子。
“你真跟踪我?”
“跟踪个屁。”杨墨显然并不情愿地说,“我有一次在那喝酒,看到你了。”
“那个是你啊!”许崇立刻回想起来那天身型跟他差不多的男人,“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大晚上跑去喝酒。”
“不小!快成年了。”
“你大晚上喝完酒回去,你爸妈不管你?”
“他们都死了。”
正如下午在教室里听到的一样,他们都死了。
他的话,风轻云淡,脱口而出。
没有人注意,他使劲攥着揣在衣服兜里的左手——似乎是那伤疤张开了血盆大口,咬下了手心的一块肉,从手心到心脏,一直在疼。
杨墨像出了神一般,只顾低着头向前走着,以至于当他听见越来越近的鸣笛声时,转头一看,被亮黄色的车灯晃得大脑一片空白,伫立在原地。
突然他的书包被猛地往后一拽,后撤了几步,向左侧倒去,那辆来不及减速的小汽车从他面前开过,车镜刮过摆荡的校服。
“你瞎了?”
许崇叉着手端在胸前,站在旁边,喊着:“叫你半天,耳朵也聋了是吗?赶紧起来。”
缓过神来的杨墨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左脚怎么也使不上劲。
“怎么了?”
杨墨闷闷地不出声。
许崇感觉不对劲,搀着杨墨站了起来。
杨墨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腕,“好像还行,没那么严重,还能走。”
“拉倒吧。”许崇走到他的前面,背对着他,弯下了腰。“来,上来。”
“谁要你背。”杨墨用他那条好腿踢了一下许崇的膝盖窝,然后一瘸一拐地绕过许崇朝前走着。
“你到底扭没扭?”
“没!”
“没有你倒是好好走啊。”看着杨墨一瘸一拐的样子,许崇有点憋不住想笑。
“都是男的,你害什么羞啊?”许崇跟了上去,接过了他的书包,“我家近,去冰敷一下。”
许崇的出租屋离“事故现场”很近,仅仅只有一两百米的距离,然而他们两个左摇右晃再加上吃饭,硬生生地走到了月上梢头。
“累死我了。”
“我就说背你吧。”
“我跟你很熟吗?”
“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没!”
“要不公主抱,试试?”
“滚!”
他们两个并不像刚刚认识的样子,更像是一对许久未见后重逢的好友。
一两只飞蛾绕着路灯盘旋,两个人东倒西歪、左摇右晃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那一夜的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那一年在巷子里所发生的故事,比任何一年都要多。
“坐吧,我去给你拿冰块。”
杨墨四处环顾着,这个小客厅里好像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窗台上、桌面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花、没有草、甚至都没有遥控器,看起来就是一个刚装修好的样板房。
杨墨转头看向后面正在翻冰箱的许崇,“你是刚搬进来吗?”
“都住了快两年了。”
“你确定这房子住过人吗?”
“我家在老巷子那边,为了上学才租的房子,就图晚上有窝睡个觉,我还要精心布置布置?”
“你一个人住?”
“嗯。”
“您真的确定您家能有冰……”
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后面飞下来一条薄毛巾,正好糊在杨墨脸上,许崇从厨房走出来,把一盒冰硬邦邦地甩在桌子上,“你相亲啊,问那么多?”
“行行行,我错了行吧。”杨墨伸手递着毛巾,轻咬着嘴唇,眨了眨眼,挑了下眉,很明显地暗示着什么。
“自己弄!我不伺候!”
“摔得腰疼着呢,弯不下去。”
“我跟你很熟吗?”许崇学着杨墨的腔调。
“切。”杨墨噘着嘴,只好自己把冰球包到毛巾里,又弓着身子,把毛巾缠在脚踝,一套动作下来,他不知道草许崇翻了多少个白眼。
许崇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三个笔记本,“喏。”
“什么呀?”
“政史地的知识点,回去好好背。”
“我就不是学习那块料,你还真要管我啊?”
“你是不是这块料我说了算,只要我想,我就有一百种办法来折磨你学习。”
杨墨撇了撇嘴,“行行行,我看,我看,我……看你个……”杨墨边说边翻着笔记,逐渐无语,“你这一支黑笔写到底的破字……你觉得我真的会背完这滩破玩意?”
“这摊破玩意?你找死呢吧?”许崇把身后的靠垫甩到了杨墨的脸上,“都是精华懂不懂?”
“对对对,精华!精华!我错了!错了!”
“你要是脚不疼了就赶紧滚。”
“说话那么冲呢,怪不得学校没朋友。”
“你不也是。”
这两句话不经意间一说出口,正好触碰到了两个人敏感的禁区,现场的气氛有些微妙,两个人都是僵硬的表情与短暂的哽咽,突然不知道继续说点什么。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们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并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只是乱点开几个软件,好像在宣示着自己很淡然的样子。
房间静得连窗外草动的声音都能听见,黑暗一点点涌来,一点点地淹上身来,随着分针的转动与夜的淹没,脚踝的冰球愈来愈小,化成一摊冰水,被毛巾挽留着。
杨墨试着在地上活动了一下,看上去应该没什么事,“哥,挺晚了,我先回家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这个夜晚与其他的夜晚一样,春风仍然沉醉,梢头仍然摩挲,除了记忆——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