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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八十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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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正意八十岁的时候,得了阿兹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症。
我也不知道他忘记了什么,还记得些什么。
他大部分时间在打盹,可以睡上很久很久。他苍老的宛如一块朽木,脆弱的一折就断。
他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拉住护工,说要吃巧克力蛋糕。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要吃巧克力蛋糕。
“阮爷爷,您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阮正意思考了一会儿,他混浊的眼睛却有了光亮,他慢吞吞的吐出一个一个清晰的字眼“巧克力蛋糕,喜欢的。”
护工给他端来一小块巧克力蛋糕,拿勺子仔细的喂着他。他已经很难自己一个人吃饭了。
巧克力味其实不算太甜,甚至还有点巧克力特有的微苦香气。那种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旋转,拉扯着他的记忆。
他第一次吃巧克力蛋糕,是二十七岁那年发了工资和奖金,恰巧是我生日,他买了最贵的松露巧克力蛋糕,巧克力碎上还有草莓和蓝莓。那个蛋糕基本上都是我吃完的,他笑着说“苏婉婉,我不喜欢吃甜食。”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才吃了一小块。
阮正意吃完了那一小块巧克力蛋糕。巧克力微苦的甜香缠绕在舌尖。他皱着眉头,好像在费力想着什么。
他在想什么呢?想着为什么忽然要吃巧克力蛋糕,还是在想我在他脑海里最后一点点模糊的影子?
我无法得知。我透过他苍老的脸,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阮正意,沉默温柔的阮正意,无数个他在我脑海里叠加,与面前这个行动智力宛如幼儿的老人格格不入。
我无法陪着他慢慢老去,却一年又一年见证他慢慢老去。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一个人,孤独的走完这一程。
护工有时候会指着我的照片问他,“阮爷爷,你认识她吗?”
阮正意迟钝的抬眼,盯着照片很久,我望着他,难过一阵阵涌上心头。最后,他轻轻摇摇头,说“不认识。”
护工替他盖好毯子,把照片收好。却听到他几乎微弱的听不见的声音。他小心翼翼的说“她是谁啊?她是不是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我浑身战栗,这一句话几乎要把我最后的防线摧毁。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连自己叫什么也记不得了,别人都叫他阮爷爷,他就以为自己的名字就叫阮爷爷。他连我是谁也不记得了。
可他见到我的照片,还会记得,我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护工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又肯定的说了一句“她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她叫苏婉婉,是您过世的太太。”
他费力的回味着这句话,似乎很伤脑筋,无法理解。他抬头,“下次吃巧克力蛋糕,给她也留一块吧。”
他年纪大了,话多说几句,就又困了。
这样混混沌沌的日子单调无聊的像小时候日记本里的流水账。他的心智退化到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那么寂寞,我伸手想摸摸他苍老的脸,可又颤抖的停下。
我游荡在这世间,原想看他娶妻生子,平安喜乐。他却偏偏不如我的意。
他最后都忘了自己一开始执着的东西。记忆的贝壳终究是被时光的浪花给淹没,最后的残存也放弃了挣扎。
我永远停留在了三十岁,止步不前。他在岁月里渐行渐远,我们有着无法超越的阻隔。
我应该开心,我的丈夫独一无二。
“阮正意,对不起。”我开口,“这五十年,辛苦你了。”
辛苦你这辈子这么爱我。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说一声对不起,欠你的白头偕老,来世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