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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十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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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后的第十年,阮正意四十岁。
他依然没有再娶。
我继续陪在他身边,看他一个人面对花开花落,一个人经历喜怒哀乐。我心疼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今年 ,阮正意在我生日那天来到了陵园看我。十年间,他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连清明节也没有来过。只有我的父母会来和我说说话,扫扫墓。
他今年在我生日这天却来了。
他买了一个大大的巧克力蛋糕,透过透明的盒子可以看见上面占满了奥利奥碎和草莓。他在我的墓碑前放下蛋糕,献上一大束我最爱的白玫瑰。
他俯下身子端详我那张年轻的黑白照片。他看了很久,然后开口,“婉婉,生日快乐。”
他干脆蹲了下来,平视我的照片,“我十年没来看过你了,怪不怪我?”
我想说“傻瓜,我怎么会怪你。”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风的声音,好不落寞。
他笑了笑,眉目间都带有情意。“不要怪我,不是我不想来,也不是我心里没有你。婉婉,这些年我做不到释怀。我无法相信,甚至有的时候不能理解,你那么年轻,又陪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不甘心。为什么别人百年好合,我们却不能白头偕老?”
他的语气平淡,却一个字一个字的扎在我的心里。
他伸手在风衣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好像想到了什么,又犹豫的放了回去。他应该是想起,我不喜欢他抽烟。
我想摸上他的头顶,却只是徒劳的穿过空气。
他温柔的看着那张快要褪色的照片,“十年了,婉婉,十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十年了,你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都变得有点模糊了。很多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我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有时候看着你的照片,你的样子熟悉又陌生,但我知道的,你是我老婆,我做不到把你忘的一干二净,去和别人百年好合。”他顿了顿“我记得的,我答应过你,如果你走在我前头,我不再娶。”
“可是苏婉婉,你走的也太早了。你留我一个人,你怎么舍得。”
我第一次听他絮絮叨叨讲这么多话,“去天堂了吗,婉婉,天堂也有巧克力蛋糕吗?”
他打开蛋糕盒子,切下一块装在小盘子里放在我面前。“以前苏轼有首词,里面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婉婉,我现在明白这种感觉了。”
“我下次就不来看你了,来了也是伤心。你也狠心,十年连个梦都不给我。”他站起身,“我走了,婉婉,等我寿终正寝,我就来找你,这辈子你欠我一个白头偕老,下辈子你得还给我。”
“苏婉婉,我这辈子还没有过完,但我已经知道,这辈子不管是长是短,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他大步离开,不再回头。我装作没有看见他眼底湿润的泪意。
也许一开始我回到他身边想看到他再娶便是错的。这平淡的十年,折磨着他,也折磨着我。
苏婉婉被宣布死亡开始,他的眼睛就再也没有了光彩。他第一年的假装坚强,到后来的云淡风轻,越来越坚硬的不过是他的外壳。只有我知道,思念,愧疚,无奈,不舍,痛恨,这些一点点折磨着他十年,他甚至无法来到亡妻墓前,献上一束花。他清醒的欺骗了自己十年。他还认为苏婉婉还在他身边。他藏的太好,骗过了所有人。可还是骗不了我。
如果不是深爱,不是不舍,又何必十年之久还不再娶,看新人笑,与新人好,幸福美满一生。
只有这个傻瓜,不肯舍下旧人旧事,任凭记忆攒满时光的灰尘。
我看着他难过,看着他固步自封。却连一个拥抱,一句安慰都不能给他。我看他不再娶,一个人孤苦伶仃,一点都不开心。我宁愿他负心,给自己一个家,去过痛快日子。好过日复一日,靠着回忆抚平伤口。
我怎么舍得,可又能如何。
我们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再漫长的光阴也弥补不回来。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如同溺水,我们依然相爱,却在三十岁那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我魂魄未散,我以为他会再娶,却终究是徒留伤感,恨未曾功德圆满,给予他一世平安。
剩下的五十年光阴,我会继续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