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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寂寞 ...

  •   黛玉的生日刚做完,才得闲没几日,她们姊妹就搬进了园子。这园子自修好了一直没让她们好好游玩过,因此今年上巳没有安排去别苑,就让她们在大观园里过了。
      杨暖也接了过来,不仅有她,还有杨持夫人蒋子安、杨拭夫人柳艾,自有王夫人李纨她们好好招待,我并不关心,照常过我自己的。
      上巳之前,我和李纨、贾兰去了一趟别苑。还那作画的许诺,一共做了六张。李纨的,贾兰的,单人的,两人,三人的,都有。我们在那里小住了两日仍回府里,我做的那幅三人画李纨挂在她自己的卧房床边,只我和她能见着,连夏荷、碧月素云她们几个贴身伺候的都不能进。
      李纨搬去了大观园,虽然晚上她多睡在这边的房子里,但是白天她不在,总让我有一种身边寂寞的感觉。其实并非是因为无人陪伴,夏荷、晴雯、朵云、云翎、风翮……大大小小七八个丫鬟,什么样的都有,只是陪着的人不对。若李纨在,我尚可与她谈谈贾兰,她不在,我就什么都说不了,是以不觉有人可以为伴。
      这日因舅母生日,老太太身上不自在,没去,她不去王夫人也不去,宝钗和三春去了,我推了要侍奉老人没去,从翰林院回来杂事完毕,就只在自己房里干坐。
      正是春好时分的傍晚,眼见着夕阳的最后一线残光没入山下,四下仍暖融融一片。而我却辜负了那良辰美景,只搂着点点在石阶上坐着发呆。花猫儿六月雪从点点面前晃一晃,点点就迫不及待地从我怀里逃走去追它。连只小狗也能抛弃我……我这人生也太悲催了吧?
      晴雯在栏杆上坐着,一边嗑瓜子,瓜子壳拿围裳兜着,一边笑道:“大爷如喜欢,只管叫瑞儿、祥儿把那两个抱过来耍,这样望着,多委屈。”
      “强扭了来的有什么意思。”我拿袖子给自己扇着风,问她道:“你可有想找个人说话又找不着的时候?”
      晴雯笑道:“哎哟哟,满屋里我最磨牙,时常想找个做坏了事的小蹄子出出气,偏大爷屋里、林姑娘房里最少这些事儿,别处的我又不能管。没人说话的时候可多了,难道大爷也是?不过打发个人去请了大奶奶来,不就行了么。”
      我道:“现在林姑娘搬进园子去了,你在我身边,倒不好去找她,不如我叫你跟了兰哥儿,怎么样?”
      晴雯道:“这倒不好,兰哥儿跟前婆子丫鬟一大堆,要我这样半大不老的做什么。横竖大奶奶在里头,大爷总打发我去找大奶奶说话,不就行了。况且我有什么不好找林姑娘的,大爷吩咐我多去那儿转转,我去,是名正言顺。”
      “总是不方便,你来回一次,路上要耽搁多少工夫。”我看着今晚该闲得无所事事了,回房打算翻本书消磨消磨时间,刚翻下一本棋谱来,听见晴雯在外面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烦,一时清静也没有。”
      我才放下书,晴雯的声音已到了我门口:“大爷,外头小子来报说有人给大爷送信,是那个什么侍郎的。大爷见是不见?”
      “让他把信送进来,赏两个钱。”
      不一会儿外面小丫头递进来一封信,果是沈中和的:“贤弟雅鉴:别来数日,风景依旧。比漫碧重青善为呼伴之啼,引愚之思也深矣。愚无伴也久矣,长日无聊,寂夜漫漫,怀人省身,聊以蹉跎。好游者言于愚曰南圃有驯鹤者,于浅山佳水处蓄仙禽凡五十,欲往观之。兄中和,丙午年壬辰月甲戌日于净莲庭下。”
      来的真巧,怎么我才觉得身边少个人了他的信就送到了?看言辞深意,似乎还想邀我去赏鹤。收到信之前,若有人约我出门游玩,说不得我真想去,但是他这信一到,我反而不想去,有个人和我一样觉得百无聊赖,我也不觉得孤单,既如此,干脆让他继续“怀人省身,聊以蹉跎”好了。

      我思索片刻给沈中和写了回信,打算第二天一早着人送过去。听得外面又有人说话,晴雯插了两句,有婆子便在门外慌慌张张地禀道:“大爷,了不得了!宝二爷叫环三爷烫伤了脸!”
      我忙穿衣出门,拿上给我备下的药,带着两个丫鬟去王夫人房里。王夫人正朝赵姨娘一顿数落,贾环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躲在丫鬟后面。我将药递给了金钏儿,王夫人命化开用了,又劝慰宝玉一番,玉钏儿得了空将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与原著基本一样,只少了宝玉和彩霞闹的那出。我又纳罕既无此事,何以贾环还要推那油灯烫宝玉,只看贾环咬着唇的倔强样,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王夫人又喝斥他两句,叫彩云把他拖回房去了。宝玉被烫这一下,酒兴还在,却已醒了一半,忙叫别告诉老太太,只说是他自己烫的。熙凤好气又好笑地拿话刺宝玉两句,王夫人看他敷好药,已好些了,便叫赶紧送进怡红院去,再有些药也包好了一并送走。
      王夫人待送走了他,怒道:“那也是个养不熟黑心下流没长眼的种子!这几年我薄待了他一分不曾?今儿烫了宝玉,明儿说不定拿绳子来勒我!趁早打发了他去,省的养出个祸害!”
      我一面劝她坐下,亲手倒茶给她平心静气,道:“说不定是嫉妒了,宝玉是那样出色的人,环儿不如他,嫉妒也是有的。且环儿还小,不定被哪个奴才挑唆了呢。太太管紧他,说不定就好了。如死性不改,等他成人,打发他出去分房另住,左右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儿。”
      王夫人以手抚胸,闭眼半晌,道:“你说的很是,大不了赶出去。哪有旁支杂货在□□里久住的道理。只有你和宝玉才是这府里正经的嫡亲。”她说着很慈爱拉我的手细细摸索,道:“现在跟你身边伺候的是谁?怕不中用罢?怎么照顾得你又瘦了?眼看着春尽,你一惯脾胃虚弱,每入夏必减饮食,才春日就已这样,再过两个月岂不叫我更不得安生。”
      “现在跟着的,是老太太给的四个丫鬟,都是好的,最大的那个打小跟着我来,照顾的也好。”我道,“只最近公事繁忙,主上总点了我在书房承旨,提心吊胆的自然神思不定。”
      王夫人信以为真,不再过问房里的事,只叫人多制些安魂的丸子送到我那儿去,叮嘱我按时服药,再看时间已晚就让我回去安寝了。

      宝玉被烫伤,大观园里少不得又是一阵乱,我命晴雯去和李纨说叫她留在园子里不必出来,又命她也不用回来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我走时李纨还未来请安,我回去时她已入园,到晚上同往王夫人房里的时候,才又遇上,聊了两句园子里的事儿,她将素日里凤姐儿打趣黛玉的那场景描绘一番,又悄声地问我:“宝玉的婚事,可真准了是林姑娘?”
      “老太太是这样等着的,满府里上一层的主子也都知道。只我觉得不好说。”我回道,“若是生在咱们家最盛的时候,宝玉和妹妹,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偏偏生在这时候,咱们家就快坐吃山空了,将来不拘哪一房,都要自己谋个路来。你瞧宝玉可有这想法?如今倒是知道上进了,只是看不出将来好歹。”
      李纨笑道:“林妹妹倒是为咱们家急呢。她暗地里帮我和琏二奶奶看了这几年帐,进进出出的她自然都知道,虽是外亲表妹,不便劝着宝玉,言语里却也暗示他该想个出路。只宝玉听不懂,我也不能点出来。”
      我有些奇怪道:“若说她能看出咱们府里进项上有缺,这我信,咱们家的女儿自是聪明绝顶的。只能暗示宝玉寻个出路,倒也奇了怪了。”
      李纨道:“还不是大爷闹的。那杨家大姑娘来过三两次,外面的事说了几大车,言语间对她几个哥哥弟弟赞不绝口。那日她说起她家长公子只比宝玉大一岁,却帮衬家业两三年了,自然府里姐妹也都知道些。大爷不往园里去,更有意思的都有,三妹妹谋划了几晚上,拉着宝妹妹、林妹妹来找我,说要仿大爷的别苑,把各处花木都让老妈妈们管一管,一年里除了各房的用度,能为账房上省四五百银子。我因不敢应,正打算和大爷说。不能用,便罢了。”
      我笑道:“明儿你寻了琏二奶奶,和她一起去禀太太和老太太,太太们若同意了,我能驳你?我又不管那园子里的事儿。”
      李纨一笑,打发人去瞧熙凤在不在房里,大约探春烦她也有些日子了,她也正迫不及待要把这事脱出去。

      又隔一日我无事,早晨起来问安事毕,便进园去瞧了一瞧宝玉,才坐了片刻,凤姐、宝钗、黛玉先后来了。有我在,她们不好说话。我看宝玉并无大碍,不过坐一阵就要走。只是宫裁方绊在家里,我独自走了倒像夫妻不睦,因此略等了一等。
      凤姐儿是不怕我的,与黛玉说起送茶的事儿,三两句过去,我想起黛玉味轻,便问道:“自妹妹搬来园中,原先那个做饭的婆子可跟进来了?咱们府里一般味儿重,只苏婆子做得轻,王婆子做的合薛姨妈家的,若她们不中用了,只和我说,再换一个也使得。”
      黛玉笑道:“大哥哥常日只责宝玉爱在我们中打混,今儿可打了自己了。多谢费心想着,苏妈妈做得极好。”
      宝钗也笑道:“王妈妈也极好。我瞧她与一般的妈妈不一样,原来是大哥哥、大嫂子调理过的。”
      黛玉挥了挥帕子,挽了宝钗道:“何止极好,王妈妈做的我也爱吃,少不得要去找宝姐姐蹭一些儿了。”
      熙凤便插话道:“连林妹妹都喜欢,看来是真好,不如也赏我一顿?”
      宝钗一手也揽着黛玉,笑道:“横竖是花大哥哥的银子,我再不心疼,明儿等宝兄弟痊愈了,少不得治个小宴聚一聚,到时候将苏妈妈、王妈妈和府里其他妈妈们的好菜攒一桌子,岂不更全些。”
      宝玉忙道:“唉哟,不妨事,宝姐姐有这雅兴,何必等我痊愈,现在摆来也使得。”
      “胡闹!”我道,“现在连风也吹不得,更须小心饮食,万一不好留了疤痕,你自己心里也不好过。”
      宝玉讷讷地不说话了。外面报周姨娘和赵姨娘来看宝玉,她们进得门来,赵姨娘素不敢和我说话,周姨娘因小心陪笑道:“才刚和赵妹妹去大爷院里,没见着大爷,不想在这里得见。”
      我不说话,只“嗯”一声,宝钗、黛玉接过了话去,我只喝茶不理,忽余光瞥见素不近宝玉的赵姨娘已在宝玉床边坐了,正说些嘘寒问暖的话。我猛想起马道婆那勾当来,再细看她一只手似在往床底掖什么,于是搁下茶三两步走过去拽开手来,五鬼并写着宝玉生辰八字的纸人洒了一地。

      旁边站着的丫鬟都唬了一跳,袭人、紫绡忙抢着蹲下去捡起来,周姨娘也凑上去看了一看,连忙向赵姨娘道:“这是什么?”
      我丢开赵姨娘,因不想伤了探春的体面,因此训丫鬟道:“此事有老太太和太太做主,今天出去,一个字不能提起。别叫我听见风声!”
      几个丫鬟都白了脸连道“不敢”,我又向袭人道:“去请老太太和太太来,一路莫张扬。”袭人是个懂事的,当下卷了五鬼纸人就跑出去了。
      黛玉宝钗被魇术吓了一跳,此时定了神,走上前来,熙凤因与她们解释了一下,对赵姨娘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姨娘还会这个,一定还有人在作法。交出那个人来,至少让你死得好看些!”
      宝钗道:“我看也不必去问了,必定是宝兄弟的寄名干娘。她昨儿才走,怎么今儿就出这事。况既是道家神通,她岂不是最懂这个的?”
      黛玉因道:“方刚周姨娘说,才从大哥哥房里出来,只怕大哥哥房里也有这个。”
      我深以为然,立刻叫来朵云,命她回去告诉李纨检查,又问周姨娘还去了何处。周姨娘慌的什么都说了,果熙凤的院子她们也去了,熙凤“哼”一声,让平儿回去找老太太、二太太去查。
      我只等着太太们来,再不看赵姨娘一眼。
      熙凤再震吓了赵姨娘两句,李纨便来了,果拿着魇我的五鬼纸人,照赵姨娘脸上一扔,道:“我只等太太来掀你的皮!大爷素不和你理论,你竟安了这样的意图!心肝都叫狗吃了!”
      赵姨娘拿手捂着脸瘫在地上哭,碧月素云扶了李纨在我旁边坐下,李纨对我道:“从家里翻出这个来,差点没把我气了个死。”
      一时平儿也来了,熙凤拿了证据,笑一声,道:“今儿这笔帐,可得慢慢算了。若说大哥哥、宝兄弟阻了你那个不长脸的东西做嫡子嫡孙的美梦,你要作法害他,我却挡了你什么?你还想当家……”
      平儿咳嗽一声,道:“二奶奶,老太太与大太太来了。”
      老太太进得门来,看不出喜怒,当即命将赵姨娘带了出去。我和熙凤也跟着走了,只留李纨在园中安抚姐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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