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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反复 ...

  •   迟老先生拿今天轰炸太子的书把我又轰炸了一遍,他今天讲的《温国文正司马公集》。这个集子之前我没看过,所以迟老先生给了我很多时间通读。因他最近又要给皇帝拟折子,又要给皇帝、太子和几个亲王讲学,又要为皇帝出谋划策,加上皇帝新塞给他两三个亲王当学生,虽然讲师不只他一个,却一下多占了他好几个时辰,把我跟他学习的时间减了一半。
      我不忍心他已经年老,却还要因为我的学业天天讲评到深夜,因此在学习上下了更多功夫,翰林院里的大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修撰编修检讨还有庶吉士,没有不被我骚扰到看到我就想走人的。反正我脸皮厚,再说他们就是躲也躲不到哪里去,我就在他们办公的房间门口守株待兔,总能逮着人。
      过几天迟老先生检查我读书的情况时,开口第一句就是:“最近几个老先生在我跟前大吐苦水,你倒是颇有老夫少年之风。”
      难道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也许是看出我的疑问,迟老先生得意地翘着胡子向我炫耀他年轻时候的求学之路,也和现在的我一样,他从小抓着人就问,天文地理四书五经,逮着什么问什么。我只道他生来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却不知他一路走来,也极为辛苦。迟老先生以才学双馨著称,却因为太刚直而不容于先帝之朝,一直被打压,在翰林院修撰的位子上做了十六年。好容易熬到当今圣上登基,要启用他了,当时正值壮年的他却推辞高位,自请来翰林院当大学士,这一当就是近二十年。
      我很佩服他,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在这里专心致志为国储才,非大胸壑不能为也。
      说了一些闲话,迟老先生咳嗽一声,考教起我读书的成果来。我背诵一段,阐述一段,引申一段,一篇说完大约要近一个时辰。迟老先生还算满意,听了第一篇,点了几个我没读明白的地方,看看时间已晚,便道:“今天就到这里。足见你以前虽刻苦,毕竟有些余力没发挥出来。你体谅我,我自然不能辜负你的体谅。正好明天我休沐,没事带你出门走走,逛逛我平日买书的地方。”
      我大喜过望,迟老先生揉揉胳膊,又道:“你同科我看了这久,卓诚甫、吴真容虽然有些才学,毕竟年纪不小,前途已定。众人之中,唯沈编修最华,可惜失之稳、沉,为主上大忌。我有心提点于他,偏他以我老迈腐朽出身世家,是以不屑。”
      迟老言语中没有怒气,只有遗憾,他不以沈中和的轻视和误解而恼恨,只为沈中和若再不改就会失去一辈子的机会而遗憾。我忍不住道:“学士放心,学生会想办法说服他。”
      迟老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有机会,便宜的时候,你可小心提点他几句。翰林院上下几十人,谁没个长处,谁又没个短处?谁不能做谁的先生?可惜老一辈的他看不上,少一辈的多不如他,因此不敢说他,只有你敢和他争。是以你的话他还能听一两分。不过若是他没心思,你也不必强求,莫耽搁了自己的学业。如果能为朝廷留此大才,当记你首功。”
      我朝他礼了一礼,道:“这是学生的本分,学士这样说,叫我无地自容。”
      迟老点一下头,从书架上卷了一册书掖在怀里出去了。
      迟老先生虽人不常在翰林院,却对众人的情况了若指掌。我听他对沈中和的评价,几乎全中。而他见沈中和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烦恼怎样让沈中和把迟老先生的建议记住并且做到,沈中和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我不知道迟老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劝谏沈中和,不过他既然有要求,我自然会照办。以前我只会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暗示沈中和,现在我依然只敢暗示他,但我不会只在不得不说的时候才说,平常看见了也照说不误。
      其实沈中和对我或对别人,态度并没有区别。只是别人开口,被他一刺就会拂袖而去,我还能锲而不舍地烦他,直说到他受不了听了为止。有点成效,不过这样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他更加不和同僚往来。我也没别的办法,反正有同僚聚会,能拖他去的尽量拖去,他不肯去我也不强求。毕竟我自己的事都有一大堆,不可能事事围着他转。

      元春的应选,我已决定要走杨持说的那条路了。要伪装成急病,不能指望家里的老太太和王夫人同意,好在如今我出入方便,拿银子贿赂了一位太医。看在银子的份上,他连元春的脉都没把就胡诌了一个急病。这张方子我自己收在东华门的宅子里了,只等应选的时候,由元春自己想办法把方子和家谱户籍等其他资料混在一起送上去。
      伪造材料是欺君的大罪,但是以前这种事也常会发生。杨持的母亲,还有多少闺秀,都凭着这一招,或伪造病册,或妆服自毁,或逾岁,得以出局。皇帝知道这其中的猫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去了。即使被发现,不过罚了银子,在家思过就完了。说来也有意思,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先帝命他主持大选,而他却暗中将不想入宫的女子全部都刷了下去。十年前当今太子封王,今上命他主持才人大选,这个太子也是一样的做法。
      所以我才敢和元春冒险造病册。
      伪造病册,这个容易办到。后果也考虑好了。关键是端王那一关怎么过。端王对京中蛀虫一般的大户没什么好感,所以我也被他放在对立面上。我根本不可能在端王那里说上话,而我更不能去找家里素来交好的权贵,因为我得瞒着长辈。想来想去,我和端王之间,那个能说上话的,正是沈中和。
      思前想后,我只能向沈中和求情了。趁现在端王和沈中和关系很好,赶紧让端王点头应下才是。可我怎么跟沈中和开口?
      杨持很早以前就说过,我心里藏不住事,表情总跟着心情走。他的话一点不错。请沈中和帮忙的心思刚定下来,没两天,在翰林院的藏书室找书的时候遇见沈中和,我请他帮我讲了几页书,正收拾着纸笔,他突然直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和他还没熟到什么都说的份上,他这一问,我真犯难了。犹豫了半天,我只问:“沈编修和端王殿下,是不是有些交情?”
      “交情谈不上,不过说话有些合得来。”沈中和没隐瞒,道:“你有事想请王爷帮忙?”
      “还是等下放学,我们出去说罢。戌时我在门口等你。我是有事想求你……”说到一半,有人请我去迟慕华的书房,我朝沈中和一拱手,看他点头答应了便先退了出去。

      然而这个晚上,我从天色将昏等到廊下的灯笼都点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归家急着催我回去,我见翰林院里边人已散了,黑漆漆的一片,知道沈中和已经离开,便不等了。
      回家的路上,我反复思量是哪里又得罪了沈中和,或是他临时绊住了?我想不通,就搁下不想了。
      家里一切均好,只老太太跟前又多了个小女孩儿,和探春差不多大小。原来是年初父母先后去世的史湘云。老太太恐这个内侄孙女儿在叔叔忠靖侯史鼐家委屈了,史湘云抓周完了,老太太就忙打发人接她过来在膝下养着。
      我不过在老太太跟前晃一下,再到王夫人房里请个安,仍回自己房里了。这晚我没怎么睡着,因心里惦记着事,便翻来覆去了一整夜,第二天起来眼圈黑得像熊猫一样。我对着镜子拿热巾子敷了好久,才略略消了一点。恐老太太和王夫人看了又要啰嗦一阵,我趁她们还没起身,早早出门往文渊阁去。
      我又在翰林院等了沈中和几天,他非但没来找我,我反而再没见着他。如此我也有些怒气了。纵使不愿帮忙,不过一个“不”字,说出来也罢了,难道我是那死缠烂打的人?叫我白等他这几日,却算什么。
      他既然不想再见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他。迟老也没说叫我一定把他留下来,只说我有机会就是,我这也不算违逆了老先生的心愿。
      沈中和不想帮我,我便要自己想办法找端王搭关系。是以一出五月,我便给端王府递了帖子。端王没立刻回我是拒绝还是准我的求见,我不敢疏忽,一直命盯着送回来的帖子与书信。
      六月初五是杨持的儿子抓周,他早早给我下了请帖,恰好这天也是我的休沐之日,所以一大早我就备上贺礼到了杨持府上。
      直阁将军杨怀武看起来威风凛凛,虽已年过半百,言语精神,丝毫不弱壮年。杨持和杨拭两兄弟招呼宾客满处乱转,我不好打扰,只恭贺一声,就在内庭的小筵席上定好的位子坐了。果然我附近的还是柳芳、韩奇、刘承他们,又新添了几个十三四的少年,总是这个府那个公的不与凡人相同的少爷。柳芳他们三个都已经成了青年,见我与杨持言归于好,别的话不说,压着我这“有眼不识金镶玉”“拿人好心当驴肝肺”的呆子先灌了几大碗酒。于是席尚未开,我已有五分醉意,都是他们闹的。
      席间杨持把小儿子抱出来给我们看了一看,一问名儿,说叫杨昊。杨昊生得倒和杨持一般结实。我知道杨持素喜欢舞刀弄剑,偏他老子一命地强迫他念书,自然因为家有慈母和老太太故而杨持在他老子跟前不过虚应,但不知这孙子是喜欢书还是喜欢刀剑。看杨持和他老子的希望,却是不一样的。
      午膳前杨昊在内间抓周,果抓着了小金刀。杨老将军看起来十分失望,杨持却大把大把地洒赏银。回来坐在席间,我悄声问他若杨老将军要强迫杨昊读书考功名他该如何,杨持不屑道:“我那大哥长子杨晩,一抓就是文武双全,现在家里书上的武上的师傅都请着教他一个呢。且我那丫头抓了个诗书奇材,老头子还能怎样?饶过我这儿子去罢。等着看,回头我就给他请几个刀上师傅,定要他做个人中刀王。”
      杨持和柳芳原有点关系,杨拭的正房妻子就是柳芳的姐姐,闺名叫柳艾,是以他二人的关系更亲一些。柳芳便道:“晩哥儿才多大,今年不过五岁上吧?怎么这早就又文又武?你们家老太君能答应?”
      杨持笑道:“说起来也奇怪,这孩子打小就有点不寻常的心思,别家的孩子学文学武都是被逼着去的,唯他却是真喜欢。几个师傅原是他自己找老太太央来的。可别说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已经一年多了,照样学到传了灯才回来。老太太、太太和你姐姐怎么不心疼,就是将军也心疼的。晚哥儿喜欢,那也没法。”
      柳芳才点点头不说了。杨持却看我道:“这里只有你和韩奇到了年纪还没动静,我还指望你养个女儿嫁我儿子呢,再不成亲,可赶不上我家那小子了。”
      韩奇讽道:“贾世兄是诗书上的人,听闻贾府里看的也是书香世家,纵有女儿,也该是诗书闺秀。再看看贾世兄的人品才貌,他的女儿,给你儿子也忒糟蹋了。不如给我做儿媳还使得。”
      杨持自与他打嘴皮子架,我在一旁听着有些窘迫。刘承一直沉默着,这时却插话道:“八字还没一撇,当他和你们一般脸皮不知放在哪里?”说完他动手给我斟了杯酒,道:“贾兄弟只管喝酒,莫被他们调侃了去。”
      杨持和韩奇恼得揪住他问什么叫“脸皮不知放在哪里”,定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一时闹起来,又是灌酒又是互相拆台,连我和另几个也躲不开,到底给卷进去了。

      午膳时我在杨府被灌得凶了,杨持留我用了醒酒汤,睡了回午觉,晚上又请了晚宴,近戌时我才从杨府出来。
      我酒意其实还未全醒,和着微醺的感觉享受晚上的清风星斗,倒也有意思。马车从杨府往贾府的路上,要经东华门往南折,一路上多是官署宫殿和世家大户的院落,真个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我借着星辉灯光看这附近的建筑,与白天别有一番风味。
      马车转过东华门外庶吉士的宅子,马车忽然颠簸一下,往前冲一段又停了。这一惊让我酒全醒了。归家从马车上跳下去,匆匆回来道:“方才沈探花从旁边冲出来惊了马,还好没出事。惊马不能再用,大爷看是不是等小的回去换两匹马来?”
      我撩起车窗的帘子往后看了一看,庶吉士住宅外面有人在拍门,隐约就是沈中和。门里有人出来应了门,他却没进去。很快那门又关上,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往与他家相反的方向走。
      沈中和在京中举目无亲,这时候怎么会在外面?
      我也下了马车,对归家道:“这离府里太远,不如去杨将军府上借个车夫再借两匹马还近些。正好我也想出来吹吹风。”
      归家应了,便骑未惊的马往杨府去了。
      沈中和走的方向恰是往我这里的,他走近了我才发现他衣衫不整,头发也散乱地披下来。他对自己的外表一向很在意,会这样走在外面,看来是遇到什么事。
      他走到我跟前站住,于情于理我都该说些什么吧。只是怎么说我才能不拂了他的面子也不伤他的自尊?想了想,我决定什么都不问,只道:“沈编修,多日不见,没想到却在路上遇见了。”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没答话。好吧,我装好人要装到底,于是又道:“既然相遇,便是有缘。家父曾夸起沈编修好文章,前日里打发我请沈编修赏光往我家的园子里走一走。择日不如撞日,沈编修今日不妨和我一起回去?”
      沈中和待要说话,一个“我”字刚出口,路上响起急而快的马蹄响,他脸上一下就白了,要说的话也悉数吞回去。我没多想,道:“沈编修先上车。我让小子们把路让开。有劳大人在马车上多等一等,归家借马去了。”
      沈中和没拒绝,爬上马车,我一边让晋旺和寿儿把马车赶到路边,一边有些腹诽他还真是给个梯子就爬上墙了,连声谢谢都没留给我。
      正想着,有几骑人马在我旁边停下,领头的那个正是端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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