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姜璟

7、梅子黄时雨

　　进入盛夏，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窗外飘香藤开得愈加热烈，随之而来的，是让大多数学生唉声叹气的期末考。

　　到了学期的最后一天，班主任花了一节课不厌其烦给大家讲了考场规则，随后的时间便让他们清理好课桌各回各家了。

　　周幼背上书包，“没想到今年我们是去高二年级的教室考试。”

　　杨漾漾抱着一大摞课本，看着外边渐大的雨势开始发愁，心不在焉地听着周幼的话。

　　两人的家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和周幼在校门口分别，杨漾漾背着沉重的书包，撑着一把黄色波点图案的伞往落虹巷走。

　　好在今天下大雨，那群无聊的男生早就跑到网吧厮杀去了，没有像往日那样堵在校门口拦她。

　　也不知道随礼跟他那帮小弟都说了什么，他们几个一天到晚嬉皮笑脸凑到杨漾漾跟前，非要她答应做随礼的什么马子。

　　一想到这个事，杨漾漾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遍重重叹了一口气。

　　前天随礼他们一路跟着她回家，任凭她怎么骂他，随礼也是笑嘻嘻的，好脾气的杨漾漾根本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最过分的是，这群人还堵在她家门口大声喊她“嫂子”，杨漾漾又气又怕，还好妈妈和邻居阿姨都去茶馆打麻将了，不然被她们听到，就是有十张嘴也不够她解释的。

　　因为昨天夜里突如其来的大雨，整条落虹巷路面积了水，高度刚好没过杨漾漾小腿肚。

　　雨水浑浊又冰冰凉凉，杨漾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决定绕路从巷子另一头回家。

　　她的方向感并不是很好，手扶着落满青苔的土墙，一步一步往前摸索。

　　雨不知不觉停了，破旧的屋檐下仍是滴滴答答，杨漾漾听见好几个男人的哄笑声。

　　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半是好奇半是不安往那扇神秘的门看去。

　　这是家附近的一家台球室，刚搬过来的时候，妈妈就千叮咛万嘱咐，说是里边乌烟瘴气的，不让她靠近。

　　大门敞开着，光线有些昏暗，杨漾漾看不大清里边的情况。而耳边不断传来的男人嘶哑的吼声和叫声，让她的好奇心越来越旺盛。

　　台球好玩吗？

　　她只有在电视上看到过，真想有机会可以进去玩一下。

　　杨漾漾瞪着眼睛在门口呆站着，她撑着的那把伞实在太过惹眼，很快就有人看到了。

　　“小妹妹，进来玩呀。”染了一头黄色头发的瘦子吹了个口哨，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

　　对上那双老鼠一样的眼睛，杨漾漾后退了一步，把伞往下移了点遮挡住自己的视线，转身就要离开。

　　“啧。”

　　熟悉的清冽嗓音自身后传来，是他一贯懒洋洋的散漫语气——“小鬼，你过来。”

　　杨漾漾怔了一秒，不可置信地把伞往边上移动了点，视线中出现少年精致的下半张脸。

　　随着雨伞边缘逐渐上移，锋利清晰的颌角线终于完整，她撞进一双狭长清寂的眼。

　　也许是雨水跑进了他的眼底，少年一双凤眼水光潋滟，乌黑瞳仁湿漉漉的，含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心跳蓦然慢了半拍，随之涌起的，是隐秘又澎湃的欣喜。

　　“哥哥——”

　　她往前走了一步，为了能看清他的脸，不得不努力将伞举到最高。

　　落在旁人眼里，小姑娘举伞的笨拙模样有些好笑。

　　瘦子有些惊讶，“哥，你啥时候还有个妹子了？”

　　没听说过呀，大家认识十来年了，谁都知道随致家就一个弟弟，和他一样混，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个这么软糯的小妹了？

　　随致捏了捏手指关节，不耐烦地睨了还在傻站着的小姑娘一眼。

　　她的反应怎么这么慢，上辈子是树懒吗？

　　杨漾漾瞬间就读懂了他的眼神，她慢吞吞挪动过去，怯怯地对着他笑。

　　“哥、哥。”

　　小姑娘又奶声奶气地喊他，随致突然就没了脾气。

　　没有搭理一旁的瘦子，他掐掉手里的烟，微微俯身视线与她平直。

　　“谁让你跑这来了？”

　　她这种呆呆傻傻的小绵羊，谁给她的胆子来这种地方。

　　随致挑了下眉，忽地记了起来，这小鬼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

　　“杨、漾、漾。”

　　话出口的一瞬，随致自己都有些意外，他难得有记住别人名字的时候。

　　被叫到名字的小姑娘眨了眨眼，认真又乖巧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我回家，路过……”

　　她的肩膀处布料已经湿透，后背的书包也是湿哒哒的，裤腿挽起的边缘沾了不少泥水，看着惨不忍睹。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个穿着背心露出胳膊上大片纹身的男人：“哥，里边都在等你呢。”

　　随致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突然伸手按住黄色波点伞的一边。

　　“放学了就回家，别在外边晃。”

　　杨漾漾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少年松了下肩胛骨，径自往昏暗的台球室里边走了进去。

　　“哥——”

　　她下意识想追进去，可一看到蹲在门口抽烟的瘦子，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妈妈说了，这些人都是爱偷鸡摸狗的坏人，听说上个月有人就因为偷摩托进了派出所。
　　指不定，他们还会拐卖小孩。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的心声，瘦子吐了口烟，突然看了过来。

　　“小妹妹，还不回家呢？”瘦子以为杨漾漾是随致的哪个亲戚，语气比第一次说话时好了不少：“赶紧回去，别让你哥生气了。”

　　听得出对方并没有恶意，杨漾漾心里的恐惧消散了不少。

　　她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开口：“那个、他、他什么时候出来呀？”

　　她的耳根子已经红得滴血，还好对方压根没注意到这些。

　　瘦子掏了掏耳朵，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以咱哥的实力，打趴那群软脚虾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打、打架？

　　杨漾漾水眸忽地瞪大，完全想象不到他和其他人打架的样子。

　　但猝不及防听到这个信息，她却没有多么惊讶。

　　第一次见面时，他下巴的伤，就是因为跟人打架吧……

　　瘦子好心提醒道：“男人打架很正常，倒是你，可赶紧回家去吧。”

　　杨漾漾喃喃自语：“他经常跟别人打架吗？可是打架会受伤的……”

　　瘦子听见这话哈哈大笑，随后抹了抹眼角的泪说道：“咱哥可是这条街的扛把子，打架可从来没输过，那几个不怕死的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来挑衅我们……”

　　瘦子越说，杨漾漾越是心惊。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人。

　　脑海里不断闪过许多与他的画面，她眼眶逐渐泛红，说不清心底那种情绪到底是失望，还是其他。

　　明明给她贴创可贴时，他是那样温柔。

　　可同时杨漾漾也十分清楚，她心心念念的哥哥，就是妈妈所说的那一类“迟早要牢底坐穿的”。

　　她总觉得，他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回家的路上，杨漾漾心情异常沉重。

　　这一天晚饭的时候，她罕见地只吃了半碗米饭就放下碗筷。

　　杨家妈妈十分惊讶，自家女儿的饭量她是最了解的，平日里都要吃上两大碗米饭，还得再喝上一碗料足的排骨汤才会离开餐桌，今天是怎么了？

　　她想了又想，最后把杨漾漾食欲骤减归结于这是期末考带来的压力。

　　“羊羊别怕，考得不好妈妈也不会说你的。”杨妈妈洗了个苹果拿给杨漾漾，语气温柔：“不就是一个考试而已，放轻松。”

　　杨漾漾哭笑不得，被妈妈这么一说，她才记了起来，明天就要考试了。

　　飞快跑到书架上拿了一本《满分作文大全》，杨漾漾抱着大熊娃娃坐到了沙发上。

　　眼下最重要的，是多背几段名言佳句，说不定考试时就用到了呢。

　　在她积极备考的时候，杨妈妈拿着一盒坚果坐到一旁看起了肥皂剧。

　　电视上正好播到单纯善良的女主角对桀骜不驯的混混男主角产生情愫，并为了他逃学，两个人一起来到舞厅，结果与一帮□□起了冲突。

　　杨妈妈嘴里吃着零食，口齿不清地叮嘱道：“羊羊啊，你以后遇到这种坏男人，可千万得离他远远的。”

　　杨漾漾刚背完一段优秀作文的开头，听见这话，不由分神朝电视屏幕看了一眼。

　　染着一头金发的男主角牵着满脸慌乱的女主角，带着她一路狂奔，他的侧脸有一道划痕，却不影响他的帅气。

　　这就是坏男人吗？

　　她怔怔的，突然又想起白天在台球室门口，银发少年随意睨了她一眼的冷淡神情。

　　杨漾漾不喜欢总是打架的人，比如随礼，她就很讨厌他。

　　可是，她垂下头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讨厌那个人。

　　为什么呢？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但莫名的，杨漾漾总是很想再见到他。

　　他今天喊她的名字了。
　　他说话的声音可真好听。
　　虽然，他那一声“小鬼”，语气听上去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即使是这样，杨漾漾还是想，如果他能做我的哥哥，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