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姜璟

4、梅子黄时雨

　　时间似乎变得尤为漫长，杨漾漾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捱到初中部放学，两个女孩火速收拾好书包就往楼下跑。

　　三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之间隔着四个篮球场，她们平日里很少往那边去。

　　下午四点半，日光依旧猛烈。杨漾漾才走了一会路便出了一身汗。

　　她最近正在长身体，体重蹭蹭往上涨，校服尺码又买小了，加上布料有些粗糙，勒得她浑身难受。

　　好不容易走到高中部两栋教学楼下边，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么多教室，我们怎么找呀？”

　　周幼拧开汽水瓶盖，先递给了杨漾漾：“咱们从一楼开始一间一间看吧。”

　　冰镇过的芬达刚入喉，瞬间就让杨漾漾浑身热度都降了下来，她抱着书包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好的呀。”

　　两个女孩个子都偏矮，一看就不是高中部的，这会还是下课期间人来人往的，她们刚一出现，走廊上闲聊的男生们就注意到了。

　　“又是来给年级第一送情书的吧？啧啧，这也太小了。”

　　听见这话，另外一个人没好气反驳：“就不能是来找我们随哥的吗？”

　　自入学以来，岑宣和随致这两人的人气一直不相上下。岑宣气质温润如竹，平日里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如同遥不可及的谪仙。

　　而随致却与之相反，他胜在眉眼更为精致，冷白的肤色让他看着有几分雌雄莫辨的阴柔感，一双凤眼如同沾水桃花般多情，眼下那一点朱砂痣又为他的气质添了几分浪荡和恣意。

　　认真说起来的话，还真的很难分辨到底是喜欢岑宣的女孩多一点，还是暗恋随致的更多。

　　“喂，小妹妹，你们走错路了。”

　　在楼梯拐角处，杨漾漾与周幼被两个高大的男生拦住。

　　见她俩后退了两步，神情有些惊恐，个子略高一些的男生有些错愕，他长得说不上帅，可也不算吓人吧。

　　瞧这脸蛋圆乎乎的小姑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欺负了人家。

　　“我就是想告诉你们，”男生摸了摸后脑勺，“你们想找的人在对面那栋楼，可别往上边走了。”

　　另一个男生插嘴道：“老郭就在三楼巡查，被逮到你们就算完了。”

　　周幼也听说过高中部有个被叫做“活阎罗”的郭主任，她迅速点了点头，拉着杨漾漾转身就要离开。

　　被她扯着往楼梯下跑的杨漾漾还不忘回头感谢那两个好心的学长——

　　“谢谢师兄！”

　　她们跑到一半，杨漾漾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她歪着脑袋：“幼幼，你说刚才的师兄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啊？”

　　周幼怔了下，慢吞吞道：“我想，他那样的人，找他的人一定很多……”

　　被杨漾漾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实在有够迟钝的，六中里那般长相的少年，不是岑宣就是随致了。

　　但会在学校里明目张胆就抽烟的，当然是——

　　随致。

　　周幼的思路一下子豁然开朗，她羞涩地低头：“我想，我们去高二十一班，应该就能看到他了。”

　　杨漾漾眨了眨眼，虽然满心疑惑，却也没有开口询问，乖巧点头：“那咱们现在就去。”

　　高二十一班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栋教学楼第四层，这时候上课铃声已经响起，楼道上再没有几个人影。

　　周幼叮嘱道：“他们年级主任在巡查，我们得小心一点。”

　　杨漾漾吐了吐舌头，她最害怕的就是学校里这些什么主任呀书记呀，看着凶巴巴的，动不动就给人记过。

　　都说越怕什么越会来什么，她们刚上第三层，便看到一个铁青着脸、梳着大平头戴黑框眼镜的男人从走廊那头迎面走来。

　　杨漾漾下意识惊呼：“完了！”

　　周幼低喊了一句：“快跑。”

　　杨漾漾条件反射地拔腿朝着上边的楼层跑，却没想到两人一点默契也没有，她跑到一半回头时才发现周幼是往楼下跑的。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杨漾漾咬了咬唇，明白这时候再往楼下去绝对会撞上那个看着就很严厉的老师。

　　不管了，先往上边跑吧。

　　她刚打定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又急又惧，脚下居然打滑，扑通一下跌下了两级楼梯。

　　“嘶。”

　　膝盖上的痛感让杨漾漾的眼泪瞬间就涌出眼眶，她没把裤腿挽起来也知道一定是破皮了。

　　更糟糕的是，听到这声响，不远处的男人皱着眉头：“谁在上面？”

　　完蛋！

　　他要上来了。

　　杨漾漾咬唇忍着疼快速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无奈地发现，她对这个地方根本不熟悉，就连跑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跑。

　　余光中她瞥见楼梯拐角处出现黑色西装的一角，正焦头烂额时，脑门上传来微凉的触感。

　　“还发呆？”

　　一抬头，银发少年微扬着漆黑的眸，唇角弯起的弧度几不可察。

　　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点着她的眉心，力道不大，并不疼。

　　反而有些酥麻的痒。

　　是他。

　　不知为何，杨漾漾突然松了口气，又觉得一颗心莫名雀跃起来。

　　耳边传来他清冽的声线：“跑。”

　　下一秒，手腕上清晰传来他脉搏有力的跳动，杨漾漾低着头，愣愣地跟上他的脚步。

　　在跑动的瞬间，一颗心扑通扑通，仿佛就要冲出喉咙。

　　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掌心宽大，手臂修长而又充满少年人蓬勃的力量感，折射出莹白的光，随着奔跑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日光倾斜而下，有些刺眼。她脑袋乱作一团，只盯着他手背上凸起的半透明青筋看，迷迷糊糊想着，怎么有人可以连手都生得这般好看呢……

　　十根指节如青葱，末端处指甲边缘修得圆润整齐，在阳光下泛着淡粉的色泽。

　　杨漾漾看得呆了，不知道跑了多少级阶梯，他才停下脚步，迅速松开她的手。

　　“……”见她还一副神游状态，随致哑然失笑：“呆、子。”

　　从未见过这样慢半拍的小孩，这要是哪天她被拐卖了，他都不觉得意外。

　　听到对方略带嘲弄的恶劣语气，杨漾漾恋恋不舍收回视线，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脚底下的水泥地被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粉笔字，远处是橘红色的尖顶建筑，那是离校门最近的行政大楼，而近一些的姜黄色高楼，是她平日里上课的地方。

　　迎面而来的风吹乱她的头发，杨漾漾这才意识到，她居然跑到了学校的禁地、传言中情侣约会的地方——天台。

　　周幼说过，上天台被抓到的学生都会被记名警告，还要在周一的升旗仪式结束后当着全校的人做检讨。

　　听上去就非常丢脸……

　　她捂着胸口，小心翼翼抬眼望他：“……这里是不能来的呀。”

　　随致嗤了一声，刚想从口袋里拿烟盒，低头看见面前软糯糯的小姑娘，手便收了回去。

　　算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玩着手上的打火机，敛着鸦黑的长睫并不说话。

　　四周突然就安静下来。

　　杨漾漾听见挟带着植物香气的风穿过他们，天边的云似乎也慢了下来。

　　心跳声震耳欲聋，她有些心虚地偷偷瞥了他一眼。

　　少年懒懒散散倚靠在灰白色的墙边，略低着头，额前的发落了下来遮挡住俊朗的眉眼，只露出线条精致流畅的下颌。

　　杨漾漾这才注意到他总算是穿了校服外套，黑白相间的配色十分简洁，穿在随礼身上时，她只觉得这衣服实在有够土气，一点也比不上她原来那所学校的校服。

　　但这会，她却莫名觉得，这一模一样的设计穿在面前的人身上，便像是杂志上那些高级的名牌，看起来就特别贵。

　　他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而举手投足间又有着说不清的矜贵与倨傲。

　　在他修长手指间来回转动的，是一个青灰色的打火机。

　　“哥哥——”

　　心跳节奏完全乱掉，杨漾漾不敢再多看他，眼神乱瞟：“你、你不要抽烟。”

　　“啪嗒”一声，随致又点了火。

　　跳跃着的猩红在日光下并不明显，却让身旁的小姑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

　　说她胆小吧，可她还是第一个劝他不要抽烟的。

　　但若说她胆大，随致无意识勾唇，连打火机的声音都能把她吓到。

　　跟小老鼠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吓破胆。

　　他终于站直，将打火机揣回兜里，神情散漫。

　　短短两天，他已经见着这小同学三次了。

　　随致那群狐朋狗友一度怀疑过他有脸盲症，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记得过女孩家的脸。

　　奇怪的是，第一次碰面，随致就记住了这张脸。

　　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浅褐色的瞳仁像玻璃珠一般，最讨喜的是她圆乎乎的脸颊，随致有些恶劣地想，不知道掐一把会是什么感觉。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对随致而言十分新鲜。

　　他略微弯下腰，垂眼不动声色，从上到下打量对方。

　　小姑娘被热出了汗，额前微卷的发濡湿，两颊红得滴血，杏仁眼湿漉漉的。

　　再往下，在她胸口处别着六中的校章——越城第三高级中学，初二（6）班，杨漾漾。